芊澤錯愕的望著男子,月光下,他冷峻的面容,微有思量。芊澤一頓,然後驚的站起來,狠狠的把淚水抹掉,佯裝無事一般,笑道:「將軍,我沒有看見你,所以……」
她起身規矩的作了一個揖。
「你怎麼了?」
祁明夏溫軟的嗓音,在夜空裡劃開,女子聽後,不知為何那心底的一股酸溜溜的疼,又泛了上來。她想掉淚,卻又忍住不泣,鼻子一吸一吸。
「沒有,沒事。」
「是婪妃娘娘她罰你了,對嗎?」明夏輕瞇起眸子,靜靜的凝視女子。他的聲音不溫不火,淡定若風。但聽起來,卻分外輕柔。
芊澤先是一怔,然後又極力的搖頭。她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的窘迫,芊澤一向都是習慣把傷私自珍藏。祁明夏輕而易舉的看出她在撒謊,但他卻不忙著揭穿,只是淡淡一笑,然後坐在她的身旁。
芊澤一驚,回眸睨了一眼男子。明夏微微偏頭,那若有似無的笑掛在嘴畔,如月牙一般,欣然勾起。
「既然沒有事,那就坐坐吧。」
他倒很泰然,翩翩揮了揮手。芊澤先是愣了愣,然後也乖恬的坐了下身。兩人面朝著長廊外的院子裡,月色下,景致影影綽綽,偶有花朵朝光而綻,花瓣便像鍍上銀邊一般,熠熠生輝。芊澤坐了一會,見男子許久不語,便側臉偷偷瞥視。
祁明夏望著天上一輪彎月,那長眸的神色,被月華所染,映入萬點細碎的銀光。芊澤怔怔然的看著,現他的神情裡,似乎在思忖和回憶著什麼,果不其然,他啟聲說來:
「以前在大漠的時候,也有看過這麼彎的月。」
芊澤一愣,轉而抬望了望天。
「那個時候很孤獨,也是坐在一個地方,許久許久的呆。陪伴我的只有一匹骨瘦如柴的戰馬。大漠的風很大,柴也燃不起來,但即便能夠燃起,也會引來敵人的矚目。」
他的思緒飄的很遠,娓娓道來時,那眉宇間漂浮著淺傷。
芊澤盯著他俊俏的側臉,靜靜的聽,聽時,她的眼淚已經不知不覺的收住了。
「我躲在一個巖洞裡,整整三天三夜。敵軍兵勢連雲,勢如破竹,我跟著的騎兵旅,在邊國岐山被成熵軍突襲,除我之外無一倖存。我跨過所有人的屍體,帶著唯一僅有的馬匹,顛簸了一路,才尋的安生之地。我在巖洞的三天,想了很多,也有過絕望。」
祁明夏頓了一頓,然後喟然一歎,繼而道:
「那一年,我十六歲。」
芊澤聽罷,深深吸了一口氣。原來他在和自己同年的時候,便已經遭遇了這麼多。
「我一邊擔心被敵人現,一遍又怕彈盡糧絕後,自己會客死此地。於是,在掙扎過後,我選擇了上路,我要回到軍營。」明夏的聲音,並無波瀾,聽上去只是在描述一件極為平淡的事情,但芊澤卻聽的心一緊一緊的,彷彿他柔軟深沉的嗓音,有魔力。
「殺了一隻過往的野兔,存起它的肉,我便牽著馬開始穿越大漠。我不知道我能走多久,也是不是真的找對了方向。但我只是想,不應當放棄,不能就跌倒死在這裡。我還有我要做的事,絕不能就此放棄。」
他說『絕不』兩字之時,輕輕咬了咬牙,微微蹙了蹙眉。芊澤凝視著他每一個些小的表情,心情隨著他的回憶而顛簸起伏。
「那最後,你找到了嗎?」
芊澤瞠著清眸,急切一問。
男子卻莞爾一笑,伸手輕敲女子的額頭。
「你說,我找著了沒?」
芊澤一懵,摸摸自己被敲的額頭,然後嫣然一笑,道:「我真是傻啊,若是沒有找到,現在怎麼會見著明夏將軍呢。」
祁明夏展顏一笑,那淡定的笑容,和月色融為一體,看起來那麼舒心。
女子癡癡望著他,許久之後,她放下捂著額頭的小手,輕聲道:
「你真勇敢。」
男子聽罷,卻笑著回道:「你也很勇敢。」
這會芊澤倒懵懂不解了,她勇敢嗎,她怎麼從來都覺得自己膽小如鼠,而且唯唯諾諾?想罷,她羞怯的囁嚅道:「將軍這就說錯了,我很膽小,很怕事的。」
是啊,自己是多麼的怕事。怎麼配得起『勇敢』兩個字?從來都是羽晴在保護她,從來自己都無法挺起胸膛來,反抗他人的欺凌。而且,如若她真夠勇敢,也不會有這樣的局面,不是嗎?
「你看上去是很膽小,但如果你心裡放著的人受到傷害時,為了保護他們,你就會變得無比強大。」男子深深望著垂著腦袋的芊澤,他是見過勇敢無懼的她的,那祀會上,女子凜然的風範,猶然腦海。
「所以,我覺得你很勇敢。」
芊澤怔怔然的抬頭,她通透眸裡有著不可置信,有著對自己的懷疑。但見男子堅定的回望她時,她才霍地一彎眉眼,笑的雲淡風輕。
真的是這樣嗎?
自己真的很勇敢?
此刻,她覺得分外開心。
「我說了這麼多,不知道你聽不聽的明白。我不善於表達,我想告訴你的,其實是,不要在遇見困難的時候,只是坐在原地。坐在這裡,是等不到結果的。應該心存希望,還有相信自己。要解開心裡的難,必須自己踏出第一步。」
祁明夏說罷,揚袖起身,他見芊澤又是一副愣愣呆呆的模樣,便在轉身離去之際,又道:
「你心裡既然難過,就去找那個讓你難過的原因吧。」
語畢,他便頷淡然輕笑,繼而掉身而去。
女子聽後,心裡的疼痛的結,倏地便被打開了一角。她緩緩起身,目送男子悄然離去的身影。她一時還處在領悟的怔忡之中,只是許久過後,她悟得其中要領時,男子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長廊的盡頭。
芊澤的目光依依不捨,並未挪去那一直隨男子的視線。許久之後,她的唇,微微蠕動,出輕弱卻擲地有聲的音色。
「謝謝你,明夏將軍。」
女子的雙手不自覺的摸到了腰間的配飾上,她定在原地,微微輕撫。感受過那暖暖的心意後,芊澤抬起頭來,露出堅定的眼神。
女子轉過身,驀地的跑動起來。
不能只是待在這無人的角落,獨自難過。
應該要心存希望,並且相信自己。
還有相信她!
芊澤愈跑愈快,經過有人的地方時,便忙不迭的急切切的打聽。經過幾番打聽之後,她終於尋到了落羽晴現在安住的寢宮。殿內的燈火微微熏燃著,芊澤見殿外有人,便上前去問候。
哪知,那殿外的人竟是小苑。
「小苑?」
芊澤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喘著大氣一臉愕然的望著女子。
小苑遠遠的見人跑來,並不曉得是芊澤,但手上的紗籠一提,映亮了女子清透的面容,她才霍地的大喊:「芊澤,芊澤你可讓我好找啊!」
芊澤一懵。
找?
小苑說罷便哭了出來,她上前一大步,衝著芊澤左望右望的,似乎要仔仔細細的把她全身上下都打量好了。小苑現她安然無恙,並無大礙時,才斷斷續續的說來。
「娘娘她找了你好久。」
娘娘!?
芊澤先是一愣,小苑見她一臉的不解,便懊惱的拍了拍她說:「羽嬪娘娘啊,羽晴姐姐!」
芊澤聽罷,耳畔如遭雷擊。找自己,她有找自己嗎?
「娘娘她擔心死你了,聽說她昨夜剛回殿裡,就又立馬奔出去了。我先是不知道,但一大清早她又在溪音宮找到了我,喊我把你給找出來。我就四處去尋了,但婪月宮我又不敢進去,只能在周圍找了又找,現在天都黑了,娘娘叫我先回她寢殿,她再繼續找。芊澤你看都幾更天了,娘娘她找你,找的還沒有回來!」
小苑邊說邊哭,邊拭淚,邊埋怨:「芊姐姐,你這是去哪了,娘娘滿是驚慌的找你,我還以為你出什麼大事了呢!」
芊澤怔忡的任由小苑的繡拳,有一下沒一下的砸在自己的身上。她雙眼機械的眨巴了幾下,豆大的淚水又滾了下來。女子步履有些蹣跚的轉身,目光投在殿下的石板階梯上,一雙滿是泥沙的蓮足,慢慢侵入視線。
芊澤一愣,那淚又滾了一滴。
她抬起眼來,見洛羽晴一襲嫩紅衣衫已然凌亂,髻也散了一些。那雙曾經靈動剔透眸子,如蒙上陳年的灰塵一般,怔然無神。只是,在她睨見芊澤嬌小羸弱的身姿時,那瞳仁又彷彿被再次點燃,盈盈的氤氳著一層水霧。
「芊澤……」
洛羽晴眉眼一緊,那水霧奪眶而出。芊澤怔怔然望了半晌,見羽晴一落淚時,才奔上前去,摟住了她。
「對不起,芊澤,不該把你一個人丟在那。我那時是著了魔,是迷了心竅,芊澤!」洛羽晴當夜出了濮央殿,步履蹣跚跌撞的做了一路,才緩過神來。她驚覺,自己做了不能挽回的事情,她竟然把芊澤一個人扔在了濮央殿!
她回憶起,剛才與皇帝的種種,只覺得鬼迷心竅。她強烈的自尊心在受到挫傷時,竟然無視了芊澤的一再掙扎,一味哭泣而求助的眼神。她一定是瘋了才會如此,一定是!
想罷,她便立馬折身返回濮央殿,只是在殿外之時,已然被怒氣衝天的單喜給攔了住。他頭被婪妃重重打了一下,把氣都撒在了自己身上。羽晴也想到,她根本就沒有權利擅闖濮央殿,只能站殿外,忐忑不安的守望。
到了第二天,整整等了一個晚上的洛羽晴,在濮央殿的出口,卻依然守不到芊澤。她只見皇帝一個人,被簇擁著去暄陽大殿早朝,而芊澤根本未見人影。她糾結著一顆心,以為芊澤或許回了自己的住處,於是忙不迭又跑到婪月宮,卻還是尋不到人。壯著膽子想問婪妃,婪妃卻怒氣沖沖的趕了她出門。情急之下,她只能自己東找西找,筋疲力盡之時,又拉來小苑,一同尋覓。
只是,天已然黑盡,卻依然沒有見著芊澤的影子。
她都幾欲絕望了,不過,此刻卻意外的在自己的殿門見著芊澤。這又驚又喜之下,她的淚已然收不住了。
「芊澤,我好糊塗啊……」
洛羽晴深深一閉眼,感覺到芊澤身體的溫度,依然如常。她沒有失去她,她還好端端的在。只是下一秒,洛羽晴像想起了什麼一般,倏地抬起身來,問道:
「芊……芊澤,你有沒有被他……怎麼樣?」
她最擔心的是,芊澤是不是已經被皇帝佔有了。她想到此處,只覺得悔恨難當。洛羽晴鬆開抱著芊澤的手,一雙憔悴的眼眸四下打量芊澤。芊澤見她眸中的傷疼,與自己不分軒輊,一顆心頓時又疼又暖。
「我沒事,羽晴,我什麼事都沒有……」
她哽咽出聲,羽晴不可置信的看著她:「沒有,沒事?」
「嗯,嗯,一點事都沒有!」
芊澤篤定的點頭,眼淚不止的流,但這淚卻是喜悅的淚水。羽晴還關心她,羽晴沒有介意自己破壞了她的洞房,羽晴她還是以前的那個熟悉的羽晴,那個總是站在她面前,保護她,為她遮風擋雨的洛羽晴!
原來,她最難過,最傷心的不是自己會不會死,更不是擔心頂撞婪妃和皇帝的後果。
這縈繞自己全身上下的疼,這等待被解開消殆的節點——
是羽晴。
「娘娘,喝藥了。」
小珺硬著頭皮,膽戰心驚的再次啟聲。一雙托著木盤的小手不止的戰抖,她頭埋得極低,根本不敢望著婪妃。
「啪呲——」
紅衣女子摔掉手邊的一尊玉瓶,然後怒氣沖沖的踱來踱去,就是不見她理睬小珺一眼。小珺聽見那擲地破碎聲,一顆心驚的吊到了嗓子眼,舉起的手抖的愈厲害了。
「她敢衝著我火!」
婪妃見芊澤揚長而去,再也沒有回婪月宮,一顆心便七上八下的。但她又不願意承認自己在擔心她,只得把這感情歸為怒氣騰騰。她左摔右摔,殿內的物品,無論珍貴稀否,都被她惡狠狠的砸了個稀巴爛。小珺不知婪妃為何如此,眼下又找不到芊澤來送藥,只得心急如焚。
「娘娘,您別生氣,不喝便不喝了。」
小珺聽不懂婪妃的抱怨,只以為她是當真不想喝藥。於是,便爬起身,把藥端出去。婪妃見到如此,更是生氣,上前便揪過小珺的辮子,把她蠻橫的拉倒在地。小珺被拉,身體不穩,霍地就後仰在地,手上的藥撒的滿地。
「娘娘……」
地上的女子,瞪著一對極度害怕的眸子,戰戰兢兢的望著紅衣女子。
「本宮有說不喝藥?你敢沒本宮的命令,把藥端走?」婪妃美目一凜,說不出的陰兀。
小珺立馬搖手,哭道:「娘娘,奴婢不敢啊,奴婢這就給娘娘再添一碗,奴婢這就去。」
小珺此刻只想立馬逃離這個地方,她知道,婪妃娘娘動起怒來,什麼都做得出來。但她剛想爬起身,婪妃又揪了一把她的頭,順勢一腳踩在她的手上,大喝道:「你敢走!?」
小珺嚇的六神無主,什麼都說不出口了,只得嚶嚶哭泣。
「信不信本宮踩爛你的手!」
她剛說完這句話,殿門處便閃現一個熟悉的身影。紅衣女子一驚,見芊澤探了一個腦袋進來,一雙清眸直直的望著地上隱聲哭泣的小珺,便立馬移開自己踩在小珺手上的腳。
她幾乎是跳著往後退了數步,似乎急於要洗脫干係。婪妃一雙美眸不自然的四處飄蕩一會兒,繼而定了定神,衝著芊澤大喝:「怎麼不是你來送藥,本宮沒藥喝,你個奴才是想掉腦袋嗎?」
芊澤聽後,進了門來,目光也無太大波瀾,她碎步走到婪妃跟前,跪了下身。
「奴婢該死,奴婢這就給娘娘呈藥去。」
已然畢恭畢敬,似乎和早上那個勢態凜冽的女子,判若兩人。
婪妃一怔,半晌不知該說什麼,但見芊澤又開口:「小珺只是為娘娘著想,沒有進犯娘娘的意思,還請不要責罰。」
紅衣女子聽罷,狠狠一揮袖,道:「本宮又沒說要怎麼樣。」
地上仍在哭泣的小珺聽罷,微微一愣,娘娘剛不是說要踩爛自己的手嗎,怎麼現在卻極力撇清?但想歸想,她卻十分慶幸自己不會受到什麼傷害了,於是立馬磕頭謝恩:「謝娘娘寬宏大量,謝娘娘!」
芊澤撫著小珺起身,然後收拾完地上的殘餘碎片後,便退下身去。婪妃見芊澤掉身走,便以命令的口氣,大喝:「你給本宮,快快送藥來,快!」
芊澤回,默默而安靜的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