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很刺眼,將哈特的影子在地上拖曳得很長很長。
哈特站在鬥場中間,雄壯如山的身軀裡,是一顆孤獨而寂寞的心。
他凝神地看著刀尖上漸漸向下流落的一滴濃稠的鮮血,心裡麻木卻又痛苦。
又一個同類倒在了自己的刀下,在這充滿血腥的鬥場上,為了滿足那些獸妖們追尋刺激的心理,無情地殺死了多少同類他已經數不清了。
殺掉對手,僅僅是為了自己繼續活下去嗎?
不,這並不是真正的答案。苟且偷生地活著不是他內心深處的目標,他是想在活著的過程中不斷地尋找最有利的機會,用這把染滿同類之血的長刀狠狠地插入某個最尊貴獸妖的心臟,痛快而徹底。哪怕之後被亂刃分屍,甚至被獸妖們撕成碎片吞下肚去,那也值了。
為了這個目標,他必須活下去,為了自己和人類的尊嚴討回一個相應的說法。即使用千百個同類的血來祭奠他的長刀,他也在所不惜。
他在隱忍,他在礪牙,只要不死,他會的,他一定會達成自己心中的目標。
又一個同類角鬥士走進了鬥場。
哈特心神飄渺,想著自己的心事,注意力根本沒有完全放在雷克身上。在他眼裡,雷克只不過又是一個無意識的玩偶,和死人沒什麼區別。既然這樣,與其做一具行屍走肉,還不如真正的做一個死人脫一些。雖然方式過於血腥殘忍,可是哈特依然要用手裡的刀解決掉他們,這不是犯罪,而是救贖,一個清醒的靈魂對一個麻木靈魂的救贖。
只待長刀上的那滴血滴落地上,他便會揮起致命的長刀,解救剩下的這個玩偶角鬥士。
雷克默不作聲,向著自己的同類——角鬥士哈特漸漸走近。
有多長時間沒有見過自己真正的同類,雷克已經在日復一日的殘酷訓練中忘記了,除去十四歲之前那些遙遠的記憶碎片之外,對於異時空裡的同類,他的印象僅限於一堆堆白花花的肉,再無其他。
今天,他終於見到了一個真正的同類,他是那樣細心地觀察著,不放過哈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和動作。一種由來已久的親切感讓他不願立即動手與哈特生死相搏。
這是個異常高大的角鬥士,剛硬冷峻的臉龐像一塊梭角分明的花崗岩,山一樣壯實的身軀裡彷彿藏著無窮的力量。
此刻,他的臉上,身上,刀上,徐徐氤氳泛出可怕的殺氣,殺氣所指,目標明確,正是雷克。
可是,不知為什麼,雷克所感觸到的這種殺氣,潛在裡,卻是那樣的人性化、情緒化,甚至讓他感觸到了一種最深切的悲哀和憤懣,最無奈的感傷與憐憫。
雷克的心悸動了一下,這種悸動是人性本源深處的共通共融,可悲哀的是,這種共通共融竟然是那股殺氣促成的。
哈特沒有注視雷克的眼睛,只是不為察覺地握了握刀把——這絲毫沒有影響刀的角度哪怕是生最細微的變化,那把刀,依然如鋼澆鐵鑄般無動無息,這顯示了他可怕的力量與控制能力。
「嗒……」
刀尖上的血終於滴落地面,滾動了兩下,被一層細沙吞噬了。
「兄弟,你上路吧,我送你離開這人間地獄。」
哈特在心裡默念著,終於動了。
刀光,閃電般的刀光。
雪亮的刀光甚至刺痛了看台上獸妖們的眼睛,讓他們驚呼,這真是個厲害無比的角鬥士。
刀光如雪,以肉眼難見的度斜劈而至,掛起了一道短暫而美麗的長虹。
這是近乎完美的一擊,力量與度結合得淋漓盡致。
「唉!」
哈特心裡歎息了一聲,湧起了濃重的憂傷。可是,手裡的刀卻依然無情劈落。
這樣的無情是一種救贖的方式,勝似有情。
刀光在指定的位置一劃而過,可哈特卻沒有感覺到手中的長刀受到應有的阻力,巨大的力量甚至帶得他腳步有些虛浮,努力控制下盤才能不讓自己前衝而去。
哈特有些驚訝了,在他的記憶裡,從來沒有人能躲過自己的這一刀。這一刀,便是攻擊的全部,能躲過自己突然動這一刀的人,必須也能躲過自己所有的攻擊。
「看來我的對手很厲害!」
他終於將全部心神放在對手身上,抬起頭望向雷克,努力地想看清楚他的對手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遠處,五米開外,那個逃過一刀的角鬥士也在盯著自己,不但並沒有利用自己攻防轉換的這一個空檔實施最致命的打擊,相反,他的嘴角邊上還露出了一絲只有哈特才能看清楚的笑容。
那笑容裡,有著讚許,有著感歎,但更多的,是同類之間,用來表達親近的、那種自內心的情緒的流露。這是人類獨有的笑容,這也是人類溝通交流的無聲語言。
雖然哈特不清楚他是怎樣在電光火石的剎那,間不容地向後跳躍出四米的距離躲開了自己的進攻,可他在看到雷克嘴角邊那絲笑容的瞬間就知道了,面前的這個角鬥士不是一具行屍走肉般的玩偶,他同自己一樣,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這種現簡直令他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如果不是在鬥場,他真想狂奔過去狠狠地擁抱這個角鬥士,擁抱這個可遇而不可求的同類。
可是,他不能,鬥場上,一旦放下武器,那就喻示著死亡。即使不是對手殺死他,他的主人也會因為他放下武器丟盡了自己的臉面而絞死他——放下武器便意味著投降,殘忍好戰的獸妖們怎能允許自己的角鬥士放下武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