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銘泰看到西煥時,他的第一反應是這個銀狼族人已經死了。西煥的臉色白的可怕,沒有一點血色,死亡的氣息籠罩在他外露的半邊臉上。
匆忙撥開遮擋著西煥另外半邊臉龐以及壓在西煥身上的幾個牛頭人頭顱後,狄綺再次驚呼起來,西煥左右兩邊的肩膀上,露出了兩截血跡斑斑的黑褐色牛角!待銘泰小心翼翼的將西煥的身體扶起後,兩截洞穿西煥左右肩胛的、彎曲的牛角被帶了起來,當看到西煥背後那兩截牛角比較粗大的一端已經變成了紅色後,狄綺匆忙走到近前,隨後伸出手去想要幫西煥將牛角拔去。
「別動!」覺察出狄綺的企圖後,銘泰一邊伸手擋住了狄綺,一邊大聲道。聽銘泰這麼一說,狄綺皺起了眉頭,不解的問道:「為什麼!?」,沒有回答狄綺的問話,銘泰將手放在西煥鼻孔處,當手指感覺到微弱的熱氣後,銘泰轉頭對狄綺道:「拔出牛角會讓他重新開始流血……你會不會治療的魔法?」,聽到銘泰的話後狄綺匆忙點了點頭,吟唱了幾句古怪的咒語後,狄綺將手緩緩伸到了西煥的肩膀上,隱約的白色光暈在西煥的傷口處一閃既逝,隨後原本插在西煥肩頭的兩截牛角緩緩從西煥身上退了出去,就像是被重新生長出來的肌肉擠出去了一樣!見此情形銘泰瞪大了眼睛,雖然見過無數比這要神奇要強大的魔法,可是銘泰吃驚的原因並不是狄綺魔法的效果,而是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這種魔法。
「這是?」一邊吃力的攙扶起比自己要高一頭的西煥,銘泰一邊詫異的問狄綺道。
「這是奎靈那斯提精靈王室的療傷秘法……」說完後狄綺快步走到西煥另一側,幫著銘泰扶住了西煥,隨後問道:「要扶到哪裡去?」。指了指最亮的那盞油燈後銘泰低聲道:「那裡!」說完後銘泰架起西煥的胳膊,而狄綺則扛起了西煥的另外一條胳膊,當將西煥的一條胳膊搭在肩膀上後,狄綺又一次出了尖叫,隨後聲音顫抖的對銘泰道:「快來看!」狄綺的話音剛落地,銘泰就已經扶著西煥的腰轉到了狄綺身旁,當看到西煥左肋處那截已經深深插入到西煥體內的粗大牛角後,銘泰倒抽了一口涼氣,隨後轉身在西煥右肋處緩緩摸索起來,當在西煥右邊腰眼處摸到了牛角那僅外露了一點的尖端後,銘泰覺得腦袋轟然作響!原本他心中潛藏的疑惑終於有了答案,真正讓這個強壯的銀狼族人昏迷不醒、氣若游絲的「罪魁禍」,並非是肩膀上的傷,而是這根橫穿了他身體的牛角!
之前銘泰一直想不通為什麼肩膀上的傷口能夠讓向來以身體素質好著稱的銀狼族人昏厥,可是在西煥身上現那個新的傷口後,銘泰的想法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此刻銘泰覺得,西煥沒有死已經是奇跡了!
「剛才的魔法能夠治癒臟器上的傷口嗎?」銘泰一邊重新架起西煥的胳膊往最光亮處移動,一邊焦急的問狄綺道。
「不能……」狄綺搖了搖頭,在學習之前使用的那種名為「生力」的魔法時,當時還健在的帝恩曾經明確的告訴過他,這種治療魔法只對肌肉組織有用……
「那別的魔法呢?能夠治癒這種傷勢的!你會不會?」將西煥緩緩放到光亮處後,銘泰不死心的問狄綺道。聽到銘泰的問話後,狄綺緩緩搖了搖頭。雖然同樣是奎靈那斯提精靈,可是比起其他同類來說,狄綺掌握的魔法太少了,自身特殊的身份使她覺得自己根本沒有必要去研習什麼魔法。
狄綺搖頭的動作彷彿是油一般澆在了銘泰心頭以著急為「燃料」的火焰之上,雖然和西煥認識的時間不長,也沒有太深厚的交情,可是銘泰很欣賞西煥,失去了金龍的能力以及外形後,銘泰已經忘記了帕拉丁的告誡,在失去所有能力的同時,銘泰獲得了一個機會,一個隨意選擇朋友或者敵人的機會。
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西煥此刻仍舊昏迷著,肋下最致命的傷口仍舊緩緩往外滲著血,而銘泰和狄綺則都束手無策,除了焦急的看著外,什麼也做不了。
「試試吧!」沉默片刻後,銘泰焦急的對狄綺到,雖然不知道西煥肋下的傷口出現了多久,可是銘泰知道若是任憑西煥繼續流血,那麼要不多久,這個洞穴內的「活的生物」的數量就要從三個變成兩個了。聽到銘泰的話後,狄綺猶豫了一下,隨後皺眉道:「可是,若是……」沒等狄綺說完,銘泰指著西煥肋下的傷口道:「若是不做點什麼,要不多久他就會死了!你難道沒感覺到他的身體越來越涼?試一試,無論結果怎樣都不會比現在更壞吧?」說完後銘泰再次將手伸到西煥鼻孔處,隨後銘泰皺起了眉頭,西煥的氣息已經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了!
聽銘泰這麼一分析,狄綺點了點頭,隨後再次開始吟唱那古怪的咒語,接著伸出手去分別碰了碰那根橫插在西煥體內的牛角的兩端,完成後狄綺緊張的看著西煥,而銘泰也不由自主的睜大了眼睛……過了好一會兒,西煥體內的那根牛角沒有任何動靜,不過肋下的兩個傷口已經不再往外滲血了。見此情形,狄綺緊皺的眉頭鬆開了一些,對於西煥,狄綺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特別是在西煥拚死救過她後,那感覺就越來越強烈。
「至少比剛才要好一些……」銘泰長出了一口氣,隨後緊盯著西煥的傷口,期待能有其他好的轉機,可是,沒等銘泰有所現,狄綺忽然緊張的道:「沒有!」聽狄綺說完後,銘泰將視線從西煥肋下傷口處收回,在他抬起頭想要看狄綺究竟為什麼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沒有」的時候,他楞住了——在西煥慘白的嘴唇邊,除去星星點點黑色的胡茬外,紅色的血液順著他的嘴角緩緩流了出來,霎時間銘泰明白了狄綺所說的「沒有」是什麼意思了!西煥的傷勢並沒有好轉!原本順著傷口往外流淌的血此刻只不過是換了條通道而已!與此同時銘泰也隱約猜出了西煥身體內究竟生了什麼變化:雖然狄綺的魔法癒合了他的傷口,可是西煥身體內臟器的傷並未被治癒!那些從西煥體內的傷口處所流出的血液由於無法順著傷口外流,只得尋找別的途徑……
無論從哪方面來看,相對於流血來說,吐血都不能算是傷勢好轉的表現。更為糟糕的是,嘴巴和傷口完全不是一碼事兒,無論是什麼魔法,都不會將嘴巴當作傷口看待。狄綺覺得無能為力了,而銘泰眼中也流露出了焦急和絕望的神色。當本該由兩處傷口內流出的血液彙集到西煥的口中後並連綿不斷的流出後,他的下巴很快被紅色覆蓋了。
當西煥唇邊血液的流量逐漸減緩直至消失後,銘泰和狄綺眼中都流露出了哀傷的神色。一直以來對死亡已經見慣不驚的銘泰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因為一個異類生物的死亡而傷心,可是當握著西煥的手、當覺察出西煥的身體已經變得冰涼,鼻孔處也沒有任何氣息時,銘泰覺得自己被哀傷淹沒了,這對於銘泰來說也可算是一種新鮮的體驗,可是銘泰絲毫不想有這種體驗,而且很憎惡這種感覺。
很久以前,在和善良陣營內的諸神沒有太多聯繫的時候,銘泰以為他可以掌控許多生物的生死,對於一條金龍來說,殺死一些生物或者救活一些生物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兒,而此刻,銘泰除了做一個「觀眾」外,什麼都做不了,這種強烈的反差讓銘泰覺得很痛苦。
此刻的狄綺也覺得很痛苦,比起洞穴內的那些牛頭人頭顱來說,眼睜睜的看著身旁這個銀狼族人生命消失更讓狄綺覺得恐懼,當西煥的身體變得僵硬後,狄綺哭了。聽到狄綺抽噎的聲音後,銘泰腦出忽然冒出了一句話——帕拉丁從你那裡收繳的一切,我都可以原封不動的還給你!這句話出現後就「死皮賴臉」的呆在了銘泰的腦中,並且幻化出各種各樣的形態來誘惑銘泰,將銘泰的思緒攪得混亂不堪。
銘泰知道,自己只要真的願意順從塔克西絲,自願加入到她的麾下,塔克西絲的承諾絕對能夠兌現,雖然邪惡諸神中喜歡說謊喜歡毀約的大有人在,可是塔克西絲絕對不會,就算是曾經站到過塔克西絲的對立面,銘泰還是清楚的知道,那個擁有「萬色返空龍」身份的黑暗之後向來是言出必行的,而且銘泰也知道,西煥的死和塔克西絲的陰謀絕對有關係!
這對於銘泰來說實在是一件很有誘惑而且很難選擇的條件。也許,所有極具誘惑的條件背後,都潛藏著兩顆心,一顆野心,以及一顆痛苦掙扎的心。
如果答應了塔克西絲,那麼銘泰堅信自己可以很快獲得令西煥復生、令狄綺笑逐顏開的本領,與此同時銘泰也清楚的知道,身為一個善良陣營中的生物、以往帕拉丁的得力干將,在歸順了塔克西絲後,他將背負上什麼樣的罵名,這樣的後果讓一向將名譽、尊嚴視作第二生命的銘泰掙扎不已,與此同時,另外一個銘泰無法解開的死結是:拋開其他因素,究竟應該怎麼看待以向一個罪犯效忠為代價獲得拯救被罪犯殘害過的生物的能力這種行為?
沉默中,時間緩緩流逝,西煥的身體已經完全僵硬,散出屍體特有的陰冷氣息,而原本在抽泣的狄綺此刻也安靜了下來,像具木偶一樣,呆呆看著西煥的身體,至於銘泰,在他那沉靜哀傷的外表下,一顆痛苦掙扎著的心在他體內瘋狂跳動著……
當狄綺開始打冷戰並且肚子開始不由自主的叫起來後,她才現原本不怎麼寒冷的洞穴內此刻溫度在急劇下降,而銘泰也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接連哈出幾口氣並皺眉看了看面前白色的霧氣後,銘泰緊了緊衣服,隨後緩緩坐到了西煥屍體旁的地面上,沉聲對狄綺道:「你最好也坐下,這樣會稍微暖和一些。」說完後銘泰雙臂緊緊的抱住了腿,身體縮蜷成了一團……銘泰再次體驗到了一種新的感覺:寒冷。
交叉抱緊雙臂後,狄綺緩緩坐到了西煥屍體另一側,剛剛坐定,她就聽到了銘泰顫抖的聲音:「取暖的魔法,你會不會?」聽到銘泰的問話後,狄綺楞住了,皺眉苦思片刻後,她無奈的搖了搖頭,與此同時,狄綺想到了她那間在天氣變涼時就會在地板下鋪滿火紅木炭的閨房。對於普通的精靈來說,如果不會取暖的魔法,也許冬天來臨時只得龜縮在被窩裡甚至是被凍死,可是對於狄綺來說,取暖和魔法根本沒有任何必然的聯繫……
「你呢?」被凍得打了一個冷戰後,狄綺疑惑的看著銘泰道,其實剛才她就已經覺得奇怪了——為什麼這個卡岡那斯提精靈什麼魔法都不會?
「我?我是一個不會魔法的卡岡那斯提精靈。」說完這句話後,銘泰嘴角泛起一絲苦澀,隨後這個苦澀的笑容被凍結在了他的臉上。銘泰的回答讓狄綺覺得很不解,可是她沒有追問,只是再次抱緊了雙臂……四周的空氣更冷了。看到狄綺的動作後,銘泰的心再次活動起來,在他看來,緊抱雙臂坐在地上的狄綺看起來很可憐,確切的說,從一開始,銘泰就覺得狄綺很可憐,這種憐憫的感覺讓銘泰心裡很不舒服。此刻銘泰更加渴望能夠擺脫現在這種困境,前所未有的渴望……
靜默中銘泰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帕拉丁對他的不公正待遇、想起了他在失去能力後所遭受的苦難。其實,銘泰的這種心理活動完全可以看作是銘泰的負面情緒對他進行控制的一個步驟,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你是銘泰,你會怎麼選擇?被凍死?還是背叛?
如果不是狄綺忽然說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那麼銘泰在之後不久很可能對塔克西絲出投降的訊息,可是,狄綺混亂的語言中有幾句話吸引了銘泰的注意力「善良的大神索林那瑞(注1),也許我很不孝,也許我很不爭氣,可是無論怎麼樣,我並沒有做過壞事,也從沒對任何人生出過壞念頭,如果因為這些您就要這麼懲罰我,懲罰我的同伴,那麼在按照您的要求每天禱告反省,洗刷良心後,您是否可以讓我看看您的良心?如果您此刻正留意著我,請您現身並救救我,救救我身旁這兩個可憐的同伴吧……」聽完這些話後銘泰才知道,原來奎靈那斯提精靈所信仰的,是帕拉丁的兒子——索林那瑞。
「大神索林那瑞幫助過你們的族人嗎?」聽狄綺念叨完後,銘泰緊張的問道。狄綺想了想,隨後搖頭道:「我沒見過,不過我的老師……」說到這裡,狄綺的眼中閃過一絲哀傷,隨後接著道:「……我的老師帝恩說過,如果你孤立無援,身處絕境,向善良的魔法之神禱告也許是最好的選擇。我想,此刻我們的處境也許比孤立無援更糟……」,聽狄綺說完後,銘泰默默的點了點頭,將身體縮蜷的更緊後喃喃道:「希望會有神跡出現……」說完後銘泰緊緊閉上了眼睛。此刻銘泰覺得寒冷的空氣如同鋼針一般,緩緩的刺進了他的身體,銘泰甚至在懷疑,自己的骨頭是不是也已經變成了冰棍兒。想到這裡,銘泰抬起頭望向狄綺,當看到狄綺也緊緊縮蜷著身體,雙眼緊閉,牙關緊咬,似乎快要支撐不住時,他艱難的站起身來,緩緩挪到狄綺身旁道:「如果,如果,你不介意……在,在得到大神索林那瑞的幫助之前,我想抱著你。」,除去寒冷讓銘泰的牙齒在不停的打架外,緊張也是他把這句字數不多的話說的磕磕巴巴的原因之一。
聽到銘泰的話後,狄綺皺起了眉頭,睜開眼睛神情尷尬的看著銘泰,雖然已經不再奢望會有誰將她當作貞潔的精靈來看待,可是在狄綺心中,對禮儀廉恥看得仍舊很重,和其他未婚的女性奎靈那斯提精靈一樣重,不過,此刻狄綺的表情之所以是尷尬而不是憤怒,原因就在於,寒冷讓她覺得十分渴望被擁抱。又沉默了一會兒,狄綺緩緩挪到了銘泰身旁,用行動作了回答,當銘泰顫抖著手臂將狄綺擁入懷中後,狄綺溫熱的身體讓銘泰覺得好受了許多,而狄綺的感覺也是一樣的,於是她不由自主的扭轉身體張開手臂反抱住了銘泰……洞穴內的氣溫持續繼續下降著,兩人抱得也越來越緊,而他們兩個旁邊,西煥的屍體上,也覆蓋了一層薄霜,那些殘存在西煥身上的血,也都逐漸結成了紅色的冰。
「如果,如果大神索林那瑞再不現身,要不多久我們就會重新成為西煥的同伴了。」說完後銘泰無奈的歎了口氣,隨後一團白霧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嗎?如果有,為什麼還沒出現?」過度的寒冷讓狄綺說話的聲音變得極其微弱。聽到狄綺的話後,銘泰張開了嘴巴,呼出一團哈氣後想要出聲回答,可就在這時,銘泰感覺到一種久違的感覺出現在洞穴內,這種感覺的名字叫做——溫暖。
注1:索林那瑞是善良魔法之神,他在夜空中永無休止的環繞著,觀察一切魔法的演化和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