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銀豆子和麻老四這哥兒倆,一看過智要脫離苦海,開始在他面前磨磨嘰嘰(磨磨嘰嘰——北京話,形容言語表達不乾脆,不爽快,猶豫遲疑。):
「過哥,您出去後別把兄弟們忘了。」
「就是,患難呀,您出去,我們高興。」
過智一聽就煩:「這還用說嗎?」
「這他媽的鬼地方,不是人呆的地兒,呆得夠夠的。」
「您一走,我們哥兒倆頂著雷呢,大文那孫子,肯定拿我們開刀,擠對急了,跟丫磕了,到時候,過哥,關鍵時刻,拉兄弟一把。」
銀豆子已經看出過智的不耐煩:「過哥,您別煩,衝著耿小草,我們哥兒倆有點沒勁,那是窮拿的,進了圈兒,雖然目的不純,但畢竟是一致對外,您又這麼對兄弟們如此仗義,真的,親哥們兒弟兄也做不到這樣。以我,願意跟您幹點事,到時候,上門您可別不認。」
麻老四:「我這人粗,但不是粗得沒邊,好歹還分得清,既然自己扛的事,就得繼續扛下去。對機會,咱們玩兒一把,這裡面的交情,絕對比外面深。」
過智:「你們說的這些,都是有想法,當初的作為,都是謀自己的私利,根本不是什麼仗義所致。至於在圈兒裡,我所做的,是個人都能做到。不過,耿小草的設計放一邊,單從你們哥兒倆有這份恆心,就能看出你們不善,吃得苦中苦,方得人上人,我過智服你們。」
他的這些話著實讓麻老四和銀豆子驚奇,麻老四拱拱手:「大哥,我麻老四也混了不少年,橫的主兒沒少見,玩兒得好的也風言不少,能有您這胸懷的是頭一份。您說這幫子,風風火火一場,可結局呢,沒幾個好下場,鬧了個把自己都搭了進去,小鬧的,出去再繼續,折騰大的,十年二十年,出來還是賊心不死,越來越沒樣,正兒八經的混得好的沒幾個,您說這他媽的叫什麼呀?」
銀豆子接話茬兒:「就是,咱哥們兒也在天天反省,操,誰玩兒得好,不折就是玩兒得好,老日本、小克難人家才是星星級的,不但如魚得水,還坐享其成,穩坐釣魚台。過哥,難道在這牢獄之中,咱們還死不改悔,穿新鞋走老路嗎?」
麻老四不贊同:「你丫犯病,這裡頭都誓,出去就不是那麼回事了,就不是你自己了,花花世界,能不心動?不重操舊業那才叫邪門呢。這裡說話白說。」
他們哥兒倆的話還真讓過智有想法:「照你們前後一說,這麼不行,那麼不行,出去當個傻x不就完了。這些人,哪個出去能甘心?這些年的苦難就這麼忍了?哼。」
銀豆子還是嘴硬:「我就不信,除了折騰就沒有別的路?」
麻老四:「就你丫那豬腦袋,不是哥們兒方你,永遠是跟人家屁股後面跑的。這年頭,除了不怕死,還得玩兒腦子,說白了,就是怎麼玩兒人,什麼命就是什麼命,爭也沒用。」
過智:「心情可以理解,甭管怎麼樣,人都得活著,你們哥兒倆刑期都不長,早晚得回到外面,心態一定得正,給自己立一個方向和目標,別為別人活著,只為自己。混,分怎麼混,得混個人樣出來。」銀豆子:「過哥,你有什麼打算?」
過智:「沒有想,只有等出去看,外面對於我太生,得一點點適應,反正,得重新起步。據說現在挺亂,幹什麼的都有,人也活泛,可真正什麼樣,還得自己感覺,有一天能幹點事,願意過來,我絕不往外推。」
聽到過智這話,哥兒倆很欣慰,出去後最起碼有人拉一把。
大文接受丁火力的嚴重警告,就將對過智報復的心收了起來,他也快面臨減刑,沒兩三年的事,出去還有機會,山不轉水轉,早晚都有碰面的時候,暫時壓了下來,他倒弄個風平浪靜,暫時死心。
過智剛跟麻老四他們聊完,覺得挺累,剛要躺平,雜務班的開始招他:「哥們兒,這回總算熬出了頭。」
「就是,再加上那兩個美人左右一擁,你老弟死了都不冤。」
過智苦笑道:「你們丫真行,真是替古人擔憂,全他媽的變態。」
「行了,得了便宜還賣乖,誰都會,你真是個例外,這坐牢的學問,鍍鍍金,感受些滋味,就拔腿。」說這話的是雜務班班長朱大水,明顯地帶著嫉妒,帶著怨恨。
他這一開腔,小兄弟小南子也跟著扔話:「哥們兒,什麼都不能兩全,讓你什麼都攤上,什麼都遇到,什麼都得到。人呀,得知足,知足者常樂。操,我也這麼酸,反正,反正,你丫命真好。」
過智:「全是放屁的話,只要你折了,哪怕在圈兒裡呆了一天,也是牢獄之苦,別吹牛x,誰敢說在圈兒裡沒幹過活兒,沒吃過窩頭?經歷這麼一場,噩夢談不上,最起碼,受的這些罪,得銘記在心,從這當中,得悟出點什麼,否則,白呆。」
小南子搶先說:「道理誰都懂,就說我吧,操,四進宮,說有癮,那是扯淡。也想收,收得住嗎?出去後,誰跟有前科的人打交道,誰又敢收我們干個正經營生,沒別的本事,只得重操舊業。不賴天,不賴地,就是這個命,不是自嘲,公安局的兒子,好不了,下回繼續。」
過智挺平靜:「你可以換一種生活,一種踏實的生活,關鍵是,你是否願意收,對於你,邁出這一步,很難。」
朱大水:「別聊這麼俗的話題,咱們這幫子,走到哪兒都停不住,骨子裡就是這麼邪性,也吃了,也喝了,也瘋了,福也享了,罪也受了,多少有些資本,也夠本,但還得往前奔,還得出人頭地,還得拔份兒。」
過智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搞得那麼委屈,做了事,就得承擔,除非,你玩兒得好別進來。像你朱大水在圈兒裡如魚得水,善於玩兒人,把這心思用到外面,準成。」
「哼,你快成獄政管教了,不過,有理,以前總是歪招怪想,這回真的給自己想條出路,折騰不起了,按正常刑期走,我四張半,再不踏實,真他媽的對不起自己。」
「恐怕沒那麼容易,放不正,永遠走邪門,走正道畢竟離我們太遠,為什麼?原因很簡單,底潮永遠是我們致命的,而且,大家已經心大,起點低,根本不夠我們的胃口,可,天底下就不可能一口吃成胖子,急於求成,到頭來,還是一個結果:繼續折,因為,獲取財富的手段,就是瘋狂掠奪,觸犯刑律。」小南子嘲笑:「得,得,得,還觸犯刑律?夠會用詞的,耍嘴連酒都喝不上,像我老家兒都已上了西天,又沒哥們兒弟兄,連個家都沒有,真正的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誰幫我?做夢吧,只有一條路,老路。」
過智很認真:「不想自己爭口氣?」
小南子被他的話激怒:「扯他媽的淡,爭氣?爭氣多少錢一斤?站著說話也不腰疼,好煙,誰不想抽?酒、肉,吃的,這裡邊誰不虧嘴?你可以撒著歡地享受,可我沒有,沒人關心,沒人疼,沒人救濟,沒有托兒,人跟人能比嗎?孫子。」他邊罵邊大口地喘著粗氣。
過智沒生氣:「這裡邊的人,哪個干的不是孫子事,哪個不是在當孫子?」
他的這番話的確沒有人反駁,人下人的生活挺難挺艱辛,日子都是在打的,這種感受是大傢伙共有的。
朱大水音調低了許多:「哥兒幾個都在熬呀,盼星星盼月亮,都盼著走到頭。不過也疲了,都是十年以上的,想也沒用,索性有一天算一天,現在,能算時間的,只有你一個。」
也許是話挑起了情緒,號裡的人,全都低沉起來,但話都越說越多:
「無所謂,二十年之後又是一條好漢。」
「還撐呢,出去都白鬍子老頭了。」
「咱哥們兒什麼都不想,只惦念今天的改善。」
「吃貨。」
「我吃貨?別著急,你們等著聽消息,看看咱們誰在外面火。」
「看著你呢,淨犯口。」
「嘿兒,都省省吧,給丫過智開個批鬥會,再不開沒機會了。」朱大水搶先言,「規矩定下,一、不許急,翻臉;二、老實交代;三、態度誠懇。批鬥會現在開練。」
過智微笑著表示接受,自己今兒就是目標,給哥兒幾個來個樂和,窮開心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