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級人物,找我小小的中隊長,不解決問題吧?」
「水大漫不過橋去,還就得找您。」
「只要和其他人同等一樣,正常要求,我會考慮。」
「這事可有點特殊,大文擋道,只得找您。」
「勇氣可嘉,我喜歡,說吧,別那麼小氣,把你的外煙拿出來,讓我們平民階層也享受一下高消費。」
過智一聽有門,遞上煙點著。
「味道不錯,怪不得中隊裡整天切這個整那個,都想冒一口。」
「丁中,誰都知道大文讓您托兒著呢,這很正常,這社會上誰沒有仨親倆厚的,誰沒有個交情朋友,懂事的,應該給您做勁、掙臉,並不是成天倚仗著您,倚仗著小小的權力,爭三搶四欺五的,這是給您添堵。」
「你繼續說。」
「就我而言,跟大文八竿子也打不著,社會上也沒有恩怨,憑什麼就得他出頭,逼我就範,你覺得這事佔個理字嗎?當然,圈兒裡也沒有理可講,作為我們,本身就已經死到家了,還得讓人踩上一腳,還得挨口吐沫,換上任何人,有點血性的人,就此罷休?您要不生氣,我可以往下說嗎?」
丁火力點點頭。
「還是說我,本身就磨難不少,朋友在外面拼著老命救我幫我,他們那種忙,您根本想像不到,我還有什麼臉再去折騰,為我,為我過智,已經有人死了,那個生死離別的場面,是我經歷過的,今生難忘,今世難忘,對不起,丁中。」過智聲音有些嘶啞,但帶著全部的情感,那神態,任何人也裝不出來。「沒事,你講。」
「謝謝,丁中。守著您的職責,守著這座監獄,經的看的,無數無數,無奈中的無奈,絕望中的渴望,在黑暗中誰不想有一些光明,誰不想有個盼兒,然而,就有大文這樣的混蛋,藉著您的手,淫威,什麼都是你的,什麼都得你合適,你永遠高高在上,你真的永遠不掉下來嗎?你有那麼好的智商周旋於此嗎?每個人難道真的都怕你嗎?未必。
「你砸這個的鍋,搶那個的飯碗,難道就沒有一天有人砸你大文的?可能,絕對。
「如同犯罪一樣,不可能哇哇降生,就是罪犯,您是老管教,有的犯罪就是一瞬間,一念之差,給人逼急了,沒有活頭,你大文就這麼命好,遇不上一個?老天都不容。
「任何事情做出來,適可而止,有個極限,但凡逼上梁山,人不得不反。今天說得有些過,不過,有思想準備,既然來,就沒有想再回號裡,講完,您隨便。」
「完了?」
「是。」
過智意外地看見一景,丁火力拍著巴掌:「二十七年了,頭一個公開跳出來跟我叫板,頭一個有理有節激情迸,頭一個有血有肉有責任敢作敢當的你。
「但是,你的判斷失誤。第一,我丁火力講理講仁義;第二,我丁火力認死理四肢簡單頭腦達,是與非還明曉;第三,性情中人喜歡性情中人,不怕你歪,就怕你歪不到家。這種工作,決定了特殊的環境,特殊的人,特殊的工作手段和策略;第四,我要鄭重地告訴你,永遠邪不壓正,同時,身為幹部,不能腳歪,心胸坦蕩,事理分明,永不玷污。
「不否認,大文跟我們鄰居兩代,確有重托兒,但這不代表同流合污,當他的幫兇,職責所在,黨紀所在,我還不至於糊塗到這個地步吧。
「勞改工作,任重道遠,複雜、尖銳,當得了一個好警察,不見得當得好一個獄政警察,就是你們所說的,無期看守。
「我是主管生產的,國家經濟改革,監獄也需要打破多年行政專款專用的慣例,自給自足,自負盈虧,創造良好的經濟效益,減輕減少國家的負擔。
「但,談何容易,生產者都是法律的受制裁者,企業打出去就危機四伏,勞改產品誰能接受,這還是小小的困難,畢竟有國家的,讓我們最最頭疼和煩心的是,來,抽棵我的天壇,價低,但勁大味正,老百姓抽的煙。」
過智不好意思接過點上,被嗆了兩口。
「抽不慣是吧,你是他們的一分子,什麼德性你不清楚,游手好閒,好吃懶做,不義之財信手拈來,偷、奸、滑、損,我的文學底子也不行,反正,這世界上的壞事,全都干絕了。
「你說過智,這幫子人全都聚在一起,溫柔地勸他們好好改造,重新做人,這麼一說,都當上勞動模範?都出去永不再違法?可能嗎?騙三歲小孩子,都行不通。
「可是,法律賦予了我們的職責,很明確,你觸犯刑律,必須接受懲罰,但是很多年老一輩革命家提出黨的勞改政策,懲前毖後,治病救人,改造第一,勞動第二,我們又有嚴格的條令法律法規來約束。
「就沖這幫無惡不作的群體,你講政策道理行得通嗎?現在不是搞階級鬥爭的年代,高壓政策,敵我矛盾,針鋒相對,永遠用無產階級專政打倒你。
「現在是人民內部矛盾,文明管理,可是,這幫子禍害精,嘎兒雜琉璃球,學壞一門靈,從上到下都是壞水,怎麼可能文明管教改造?這不是神話,這是一批實實在在存留在現實之中的人精、鬼靈。「你別樂,過智,即使如此,也要知難而上,抓住你們的矛盾,從中分化瓦解,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不是說在底層嗎?不是說掙扎嗎?哪個層次,哪個角落,哪個群體,都要有所體現,都要上、中、下的區分。
「這幫子在社會上不是崇尚義氣,霸道,也劃分高低,流氓當中也要分個你我,那好,這裡邊咱們也來個以華制華的策略,大流氓管小流氓,各色的管邪性的,橫的管的,分出等級,給予適當的管理條件,替政府做事,立功受獎,在利益面前,沒人經得起誘惑。
「特殊的人,必須以特殊的手段去對待,雖然有它的弊端,只要我們控制住大的局面,不偏離勞改方向,這個手段是有效可行的。」
過智:「您為什麼選擇大文?」
丁火力:「我不是聖人,確有一小部分的私心,但總體上,還是有特定情況在裡面,就當時的中隊來講,能夠格壓人的,有四個。」
過智:「鬼子、鬍子、啟子、大文。」
丁火力:「正確。先說啟子,這四個當中,腦子最好使的就是他,但他惜命,手頭人也少,他挺要命的是,太看風使舵,是漢奸式的人物,只可使用,不能重用。
「鬼子,老滑頭,什麼場合都經歷過,人挺仁義,也有個流氓鋼骨叉子勁,這些人挺服他,知道輕重。也有毛病,他的自私比任何人都嚴重,委他重任,假公濟私多了,容易出事。
「鬍子,仗義有,很多人圍在他周圍,而且,替別人拔份兒的時候多,當然,做這些也不是沒有目的,提高自己的地位。他的毛病最致命,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沒有他不清楚的事,沒有他看不明白的事,讓他干了,太精明,容易出圈兒,出大事。
「只有大文,肯定是為哥們兒兩肋插刀,人也直,他有毛病,不分析事,一捅就著。但是他有一個很難的軟肋在戳著他,判刑後,離婚,有一寶貝女兒,沒人撫養,那是他的一塊心病,他放出過話,誰要幫助他撫養,出去做牛做馬都行。而且他有一優點,不輕易欺負老實人,所以,人緣不錯,就是哥們兒仗義認死勁,誰說出大天去也得哥們兒第一。
「針對這種情況,選擇了大文,並且通過組織解決了孩子問題,送到福利院。這小子,真是當著全中隊的人,給隊長叩頭,滿頭是血,心誠,真感動了我們。」
過智:「政府藝高人膽大,高瞻遠矚,英明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