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雖不富裕,但卻踏實,而且再老實不過
窄得兩輛自行車都不能對過的小死胡同,在一九六四年的大年初十這一天,胡同裡著實轟動了一把:先是老耿家生下一對雙棒兒千金;也就過了多半天,板爺過易生,犯了天大的嘀咕。
老話講得好:早生兒子早得濟,多子多孫多福氣。可這得濟的實在有些過分,好傢伙,我的乖乖,愣是一連氣生了四個——三龍一鳳。
看著可愛的肉蛋蛋粉嘟嘟一個接一個地往下掉,過易生狠狠地抽了自個兒三個大耳切子,夠狠夠勁更夠疼,不是犯夜掙,千真萬確的四胞胎——肉蛋糰子在玩兒命地啼哭,在向他報到。
咧著大嘴樂的他,轉眼滿腦門子的大皺紋子,傻,徹底傻,為什麼呀?您想呀,人丁興旺自然是好事,更何況幾率極低的四胞胎,老天爺賜的福分,不是扒了個腦袋就能得到的,可承想,人再小不點子,他也得有斷奶的那一天,全是活性兒。得吃得拉,得侍候,得養活。這一猛子就是兩雙,不是上嘴唇碰下嘴唇就能解決的事兒,這得玩兒真活兒負責任,有本事生,就得有本事養。
愛誰誰,自己的肩膀生扛。
誰也別瞧不起不起眼的臭蟲,就在耿家二位人民教師尾顧不上的時候,沒有文化卻有算計的過大板爺,竟然把貧氣的家安置得妥妥當當,合合適適,安穩把牢。從老家拉來不出五服的二位姨,侍候月子,拖帶四位要命的小祖宗。農村人知足,能吃飽飯,隔三差五還能吃上肉,每個月還給五塊錢,美得屁顛屁顛的。
誰要是說過大爺傻,那他自己就是三九不懂真正的傻冒,人家拿出八個大子(八塊)找單位的領導(時任街道紙盒廠的廠長)——芝麻大的官,但絕對實用,解決大問題的主兒喝一道。這也算是最早公關行為,對方也是個酒膩子,臉和脖子一紅一上臉,喝得挺順,再高抬一捧,竟然開一面,藉著酒勁,給老過加了兩份進項:晚上值班守夜,加班費每天五毛,外加冬天燒鍋爐,又是每天八毛。
老過,有福之人不再愁。牛,京城裡拿三份皇糧的人。美滋滋的他,哼著誰也聽不懂的小曲打道回府,騎著順風板車,不知什麼時候從地底下冒出一團靈氣,傳到禿大的腦殼裡,瞬間脫口而出:過勇、過奇、過思卿、過智。
老伴范大媽這樂呀,自己男人能耐不凡,怎麼以前就沒看出來呢?遇事一點不怵窩子(怵窩子——北京詞語,膽怯,沒出息。)。老百姓過的是日子,圖的是實惠,盼的是踏實。這話一點也不框外。一切為了前線,過易生戒了酒,順帶腳撿點破爛兒,窮算計的他有自己的想法:不能跟耿老師兩口子比,人家是皇糧,比自己又少一半的負擔;更不能跟周圍的鄰居比,自己多一分辛苦,孩子們就多一分保障,勒緊褲腰帶,早早晚晚有熬出來的那一天。范大媽也厲害,操持家務,盤算著生計。細菜貴,菜站扔的爛菜撿吧撿吧,多洗幾過兒照吃不誤;寒冬臘月,撿煤渣,拾煤末子,倒也頂戧;一手絕佳的針線活兒,手頭的針碼,不仔細看,跟機器軋的似的,孩子們身上穿的從頭到腳,總是乾乾淨淨、利利索索。
一九七Λ輳一番辛勞,一番耕耘,孩子們在貧窮中長大,開始接受應有的教育。
四個小孩在學校報到一亮相,風景這邊獨好,學生瞧著新鮮,家長們羨慕,老師們好奇,圍得水洩不通,齊口稱讚:
「嘿兒,四胞胎,真棒。」
「還棒呢?得操多大的心呢?」
「嘿兒,現在是費心,將來可心。」
「快瞧,一模一樣,真好玩兒。」
「廢話,不一模一樣叫四胞胎嗎?」
小子們個個也不怯場,閃著亮晶晶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圍觀的人群,他們頭一次受到這麼多人的關注,既驚奇,又覺得新鮮,這倒不賴他們,范大媽兒就沒讓他們出過胡同口。
這當口,又有人出感歎:「又一對雙棒兒,人家這丫頭片子長的,沒挑。」
「跟小仙女似的,長絕啦。」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人這爹媽當的。」
不一會兒工夫,兩個小美人坯子,被人簇擁著推到「四過」面前,桿殼新的小書包,小花點裙子,穿著少見的小皮鞋,與四小過統一粗布衣裝,自製布書包、布鞋,形成很大的反差。
六個小不點,聚齊之後,都帶著好奇的目光,打量著對方,你瞧瞧他,他琢磨琢磨你,沒有任何語言,只用眼光相互交流一下,立馬各自有所反應。兩個小公主,耿小青平視,耿小草高昂著頭,走起路來小皮鞋有節奏地敲打著地面;老大過勇低下了頭,老二過奇傻笑著,老三過思卿兩邊都看,好像她不是當事人似的,而老四過智突然動,伸出手臂,將二位小女人推向背面,這一舉動,逗得所有的大人孩子們,出開心的笑聲。
這一切,都讓班主任老師馮虹看在眼裡。
一向果斷的她拍板決定讓有各色表現的過智當臨時小班長。
放學的新生在過智一聲「跟我走」的指揮下,排著隊走到胡同中,各回各家各找各爹媽。
京城老百姓的兒女們,是在大大小小胡同裡的大雜院裡成長的,有煤球爐子,有吃起來沒治的一鍋熟,放了蝦皮的菜糰子,有扇三角兒的、彈球兒、瓷片、跳橡皮筋、放小鞭、放二踢腳,院裡的大爺、大媽,七姑八大姨,都是普通的平民和良民,陪伴著他們成長。當官的有嗎?有。少得可憐,官也太小。
過智的小班長愣是當到了小學五年級,照耿小草的話說,真是夠能堅持的,也夠能死撐的,早晚得有一天掉下來。
都說人小鬼大,這話說得相當地道。
人的脾氣秉性是天生的,命裡注定安排耿家的姐妹花,一個內向,一個外露。不用多費筆墨,也就都知道誰是誰了。
耿小草特生氣,怎麼也想不通,甭管自己怎麼努力學習,可就是成績比不上成天價玩耍的過智,她就納悶,也不見他複習,怎麼一到考試總是差他那麼一丁點,而且一猛子就是五個學期。最讓她不能容忍的是,全班四十二個同學,只有過四拿自己不當回事,而且總是挑她的刺,不知道是哪輩子的深仇大恨,這不,過四在班會上又臭得上勁了。
過智說:「我們馬上就要上戴帽中學了,畢業成績至關重要,同學們刻苦學習,絕不能讓馮老師失望。」
他像個小大人似的背著手,嘴上講著心裡卻在想:耿小草絕對沒有聽自己的講話,一眼望去,果不其然,自己判斷正確,她始終向教室外張望,自己講的話根本沒聽。
過智咳嗽一聲加重語氣:「德、智、體要全面展,有些同學,體育課是老大難問題,經常第一名,當然,是倒數第一名。」
全教室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