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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七章不爭亦是爭
陳燁腦子嗡的一下,身子劇烈的搖晃了一下,驚得秦十六一把扶住,聲音變調道:「主子,您、您怎麼了?」
「我沒事。」陳燁輕輕推開秦十六,瞧著馮保,臉上露出苦澀至極的笑意,喃喃道:「終究還是上本了,竟比原來提前了三年?這玩笑開的也未免太滑稽了吧」
馮保驚恐茫然不解的看著陳燁:「王爺說什麼玩笑?」
陳燁搖搖頭,苦笑道:「看起來無論怎麼強行改變,這定數也是無法改變的。是福不是禍,是禍怎麼也躲不過。馮保,海瑞拿了嗎?」
馮保急忙點頭:「是奴才親自帶人拿的,人關在詔獄。奴才拿了人,主子萬歲爺就讓奴才宣王爺進宮。」
「主子」秦十六臉色大變,驚怖的叫道。
陳燁淡淡一笑:「不用緊張,父皇若是遷怒於我,就不會僅是讓馮保來傳旨召我進宮,而是讓馮保鎖拿我進詔獄了。」
馮保敬服的點頭道:「王爺睿智。」
「走吧,咱們進宮。」
「奴才去備車。」
「不必了,主子萬歲爺吩咐,讓王爺坐輿轎進宮。」馮保躬身道。
陳燁點點頭,沒有說話,邁步向修身殿走去,聽事們簇擁著馮保急忙緊緊跟隨……
玉熙宮大坪蹕道兩側,黑壓壓跪滿了在京六品以上官員,每一名官員或老或少的臉孔上都是淚流滿面,神情都透露出難以抑制的驚慌恐懼之色。
裕王朱載垕跪伏在左側頭一位上,臉色蒼白,同樣是鼻涕眼淚一大把,但一雙眼卻驚疑惶恐的不時瞟向玉熙宮緊閉的宮門。
身後隱隱傳來閣臣高拱略帶不滿的嘟囔聲:「真是奇怪了,皇上的親兒子不先召見,反倒將徐階先召進去了,皇上這是要幹什麼?」
裕王臉色一變,扭頭低喝道:「放肆」
高拱急忙跪伏在地。但高拱的話讓身後六部九卿的堂官們臉色都是微變,驚疑的互相瞟了一眼,目光稍碰,又都急忙分開,恭謹規矩的跪伏低垂下頭。
袁煒慢慢抬起頭,瞧了一眼跪在頭前的裕王,眼中閃出焦躁急迫之色,悄悄扭頭瞧向身後的仰承殿。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仰承殿方向傳來,文武百官都急忙扭頭瞧去,仰承殿一片燈火通明,錦衣衛指揮掌鎮撫司事陸鐸帶領著鎮撫司十三太保簇擁著陳燁和馮保快步走出仰承殿,沿著蹕道走了過來。()
李春芳、袁煒以及申時行等人淚痕未消的臉上都露出些許如釋重負的笑意。御史言官們和六部官員中隨即隱隱傳出低呼聲:「景王殿下來了。」
高拱微抬眼瞧向裕王,輕輕咳了一聲。裕王身子微顫,眼角輕顫,淚流滿面清秀的臉瞬間扭曲密佈悲怒,突然站起身來,轉身雙眼噴火瞪著快步走過來的陳燁,透著哭腔悲憤的吼道:「你這個無父無君的逆子,你還有臉來,要不是你舉薦海瑞,父皇怎能被那畜生氣的吐血,我、我打死你這忤逆不孝的混賬」
隨著吼聲,裕王發瘋一般衝了過來,陳燁眼神微瞇,抬手止住要攔阻的陸鐸等人:「都不要動。」
陸鐸等人遲疑之際,裕王已衝到陳燁面前,伸手揪住陳燁宮服的胸襟,舉拳要打。
陳燁冷冷的說道:「三哥,你要當著滿朝文武扮演孝子,弟弟隨你心願。可是你要是利用弟弟我來表現你對父皇是最孝順的,弟弟我奉勸你一句,拳頭落下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實力,不要孝子沒扮成,先扮回死人」
裕王舉起的拳頭停住了,佈滿血絲的淚眼露出驚慌之色,色厲內荏的叫嚷道:「你、你還敢打我不成?」
陳燁嘴角綻起一絲冷森的笑意,淡淡道:「試試看啊」
「景王殿下,裕王是您,」高拱抬頭,話剛出口,陳燁勃然色變,暴吼道:「你給本王閉上你的狗嘴你是什麼東西,也敢在本王兄弟之間的家事上指手畫腳說三道四」
高拱臉色鐵青,難看到了極點,嘴角哆嗦了半天,沒敢再說一個字,猛地一拂袍袖,低垂下頭。
陳燁猙獰的使勁啐了一口:「犯賤的狗東西」
高拱身子劇烈的晃動了一下,緊咬牙關,眼中閃爍著冷厲的寒芒,拄地的雙手死死地扣著地面,手背上暴起如蚯蚓般地的青筋。
陳燁冷冷的看著臉色越見蒼白的裕王:「三哥最好還是撒開兄弟,弟弟現在心裡可是憂急如焚,若是一時控制不住,當著滿朝官員對三哥你有所冒犯,」
裕王的手一哆嗦,鬆開揪著的胸襟,後退了一步。
陳燁冷笑道:「弟弟多謝三哥體諒。」邁步走向大坪左側,翻身跪倒。
馮保偷瞟了一眼裕王尷尬的神情,嘴角輕微抽搐了一下,躬身道:「王爺不要過於心憂,奴才去瞧瞧主子萬歲爺。」
裕王回過神來,強笑了一下,沙啞的說道:「有勞馮公公了。」
「奴才不敢。」馮保沿著蹕道快步走向丹樨。
裕王嘴角輕微哆嗦著,眼中露出怨毒之色瞪著跪伏的陳燁,猶豫了一下,也邁步走了過去,在陳燁身旁跪下了。
陳燁沒有抬頭,微笑道:「這麼做就對了。弟弟奉勸三哥一句,以後要演戲,最好唱獨角戲。」裕王沒有說話,低垂著頭,但清瘦俊秀的臉扭曲猙獰著。
馮保剛走上丹樨,玉熙宮緊閉的宮門突然發出低沉的吱呀聲,開啟了,黃錦紅腫著眼睛攙扶著老淚縱橫步履不穩的徐階走出。徐階輕輕推開黃錦的手,淚流滿面頷首示意,踉蹌著走向丹樨。
馮保瞟了一眼黃錦,目光閃爍了一下,急忙快步過去攙扶住徐階,輕聲道:「閣老,慢點。」
徐階感激的哽咽道:「多、多謝馮公公。」
黃錦聲音透著哭腔揚聲道:「主子萬歲爺宣裕王殿下覲見。」
裕王身子一顫,驚喜交加的伏地大聲道:「兒臣領旨。」站起身,得意的沖陳燁一笑,快步飛奔上了丹樨,從徐階身旁走過,欣喜若狂之下,竟連點頭示意都沒有,就急匆匆飛奔向宮門。
徐階紅腫流淚的雙眼微瞇了一下,一絲異樣之色從眼內飛快閃過,無聲的歎了口氣,踉蹌著下了丹樨。
馮保眼神的餘光一直偷瞧著徐階的神情,徐階神情些微的異樣盡收眼底,下意識的瞇了一下眼,雙目急速閃爍著。
徐階來到陳燁面前,陳燁急忙站起:「馮公公,我來吧。」攙扶著徐階跪下,徐階眼中再次閃過異樣之色,深深的瞧了一眼陳燁,低沉道:「臣謝殿下。」
陳燁笑了一下,轉身回到自己的位置跪倒。馮保雙眼瞬間亮了一下,透出狂喜之色,但稍顯即逝,沖陳燁躬身施了一禮,轉身急匆匆上了丹樨,輕拍宮門,宮門開啟一角,馮保閃身進入宮內。
時間無聲的一秒一秒流逝著,玉熙宮大坪上鴉雀無聲,一片靜寂,只偶爾有極其低微的輕咳聲響起。
陳燁微皺著眉頭,慢慢抬頭瞧了一眼夜色,朱載垕進去足有一個多時辰了。海瑞這道本上的委實突如其來,將一切都打亂了。
陳燁嘴角浮起一絲苦笑,現在我這個未來人也被這提前了整三年的奏本打懵了,局勢突然陡轉,以前按部就班的想法看來也只能是看一步走一步了。
跪在身後的徐階慢慢抬起頭,沉靜的雙目若有所思出神的瞧著陳燁的背影。
而在徐階身後跪著的高拱和郭璞則不時的偷偷交換著眼神,也不時悄悄抬頭瞧向緊閉的宮門,眼神中透露出緊張和強烈的期待……
陳燁輕吁了一口氣,輕輕挪了挪已沒有了知覺的雙腿,抬頭瞧了一眼已隱隱有幾絲發白的東方天際,轉而嘴角露出一絲苦笑瞧向緊閉的宮門,老爺子你可是真有體力啊,我這可已跪了只多不少三個時辰了,再跪下去,我這兩條腿可要跪殘廢了。
陳燁正胡思亂想之際,宮門終於發出低沉的咯吱聲開啟了,裕王紅腫的眼睛邁步走了出來,跟隨在他身後的黃錦沙啞著公鴨嗓揚聲道:「主子萬歲爺有旨,海瑞何人,不過是一個狂犬吠日詈罵君父的畜生爾,朕貴為天子,又豈能被這無父無君的畜生幾句狂悖囂惡之言所傷。朕無大礙,百官群臣可以退去了。」
高拱和郭璞猛地抬起頭驚喜交加的望向走過來的裕王,裕王雖滿臉傷悲,但嘴角還是隱隱露出得意的笑意。
高拱和郭璞興奮地站起身,迎了過去,裕王淡淡的瞧了一眼依舊跪伏的陳燁,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獰笑,低沉道:「父皇身子沒什麼大礙,只是一時讓海瑞那畜生氣的急火攻心而已,如今已經好多了。」
高拱得意的笑道:「蒼天垂憐,臣聽聞王爺說皇上龍體無恙,真是喜極而泣啊」
裕王得意的一笑:「今兒本王高興,高師傅,你們隨本王回府,吃上幾杯酒解解乏。」笑著第一個邁步走向仰承殿,高拱和郭璞滿臉興奮的急忙跟隨。
李春芳攙扶起徐階,徐階感激的一笑,目光深邃的瞧了一眼依舊跪伏的陳燁,低沉的說道:「皇上龍體無恙,國事不可耽誤,咱們都回去當值吧。」
「是。」其他閣臣六部九卿堂官跟隨著徐階、李春芳走向仰承殿,大坪上的官員們依品級陸續跟隨退去了。
陳燁抬眼瞧了瞧已走空的大坪,玩味的一笑,使勁抻了一下懶腰,站起身來,沖站在丹樨上瞧著自己的黃錦笑了下,腳下發飄的轉身要走。
黃錦笑道:「王爺請留步。」
陳燁轉身,邊活動著已開始有些麻癢的雙腿,微笑問道:「黃公公還有事?」
黃錦躬身笑道:「主子萬歲爺讓您進去。」
陳燁靜靜的瞧著黃錦,慢慢地,兩人同時綻顏笑了。陳燁邁步走向丹樨,邊走邊輕輕敲打著雙腿,嘴裡不住的吸著涼氣。
黃錦急忙快步奔過來,蹲下身子,按揉陳燁的雙腿,不時抬頭瞧著陳燁。
陳燁微笑道:「黃公公有話要說?」
黃錦嘿嘿一笑,壓著嗓子低聲問道:「王爺,剛才奴才宣完旨,您一句話沒說,轉身就走,可是當真就要這麼走了?」
陳燁微笑瞧著黃錦:「你說呢?」
「奴才、奴才不知曉。」
陳燁微笑道:「有些是強求不得,父皇若是宣我這個兒子進去,我這個做兒子的自然滿心歡喜進去。父皇不宣我進宮,我這個做兒子的以為,父皇一定有他的道理。做兒臣的只有誠惶誠恐接受這個事實,絕不敢有其他想法的。」
「雖然滿嘴瞎話,但朕還是很受用。」大統低沉的聲音從殿門內傳來。
陳燁一驚,剛要翻身跪倒,突然身子一震,震驚得呆住了。
大統昔日烏黑發亮的頭髮已變成了花白,清瘦但保養甚佳的面容也露出了蒼老疲憊的皺紋,但那雙俾睨天下孤傲的王者眼神依舊還在,甚至比平時更亮了。
大統推開攙扶自己的馮保,暗暗深吸了一口氣,慢慢邁步走出玉熙宮,步子雖慢,但每一步都很穩,來到陳燁面前,負手瞧著陳燁。
眼淚從眼眶奪眶而出,陳燁哽咽道:「父皇」翻身要跪倒,大統低沉道:「不用跪了。你我父子就這麼站著說會兒話。」
「是。」大統目光閃爍瞧著陳燁,半晌,微笑問道:「剛才你對你三哥無禮了?」
陳燁擦去臉頰的淚水,點點頭。
「朕其實一直想問你,你是怎麼看你三哥的?」
陳燁心裡微跳,抬眼飛快的瞟了一眼大統。
「不要騙朕,說實話。」
陳燁沉吟了片刻,躬身道:「兒臣敢問父皇,不知父皇是否看過市井間流傳的一個白話本子?」
「什麼白話本子?」
「忠義水滸傳。」
大統目光閃爍了一下,沒有說話,靜靜地瞧著陳燁。
陳燁躬身道:「兒臣以為三哥很像宋公明。」
大統目光慢慢從陳燁臉上挪開,目光閃爍瞧向大坪對面的仰承殿,夜幕的漸漸退去,仰承殿的輪廓已清晰映入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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