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內閣值房
半晌,孫學儒眼中的激動慢慢消退了,驚疑再次升起,轉過身,躬身說道:「王爺天高海闊的志向,學儒光是聽聞就已激動得難以抑制,可、可,王爺,大明從太祖皇帝始,就曾嚴旨禁海,不許一片木板下海,禁止商賈出海做生意。還有如今河套絲路都被蒙古俺答佔據,蒙古與我大明為敵,朝廷根本就不許民間商賈與蒙古俺答做生意,陸路海路皆不通,王爺的志向恐怕,」
陳燁微笑道:「世上原就沒有十全十美的好事,但事在人為,本王相信,只要你朝著這個目標前進,會有這一天的。」
李准和孫氏兄弟的身子都是一顫,眼中都閃動出讓他們驚悸心跳的驚喜。孫學儒翻身跪倒,孫玉儒和孫啟儒也急忙跪倒。
孫學儒激動道:「若當真有海禁陸禁開放的一日,學儒一定會讓王爺看到咱們匯合錢莊走出大明,分號開遍世界的一天。」
陳燁微笑著點點頭:「這些話原本不想這麼早和你們說,但今日看到讓你們將總號遷出老家就有些猶豫難捨,本王才提前將心裡話說出,記住本王的話,要想做大事,就要有包容寬廣的心胸,否則故步自封目光短淺,自保恐怕都會陷入勉強,何談開創。」
「王爺,我等兄弟明白了。我這就向王爺辭行,回返山西老家,將總號連同六和錢莊的總號一同遷到京城。」孫學儒激動的說道。
「王爺,我和二哥也馬上回去,召集挑選可靠人員,準備接管六和錢莊在各地的分號。」孫啟儒也激動道。
陳燁點頭道:「好,大事要緊,本王就不挽留你們了。」孫氏兄弟和秦十六退出了殿門,離去了。
陳燁收回望著殿外的目光,轉身回到座位坐下,微笑道:「孫家兄弟還是過於小心謹慎了,其實既然接管了六和錢莊,無論是司禮監、宮中二十四衙門還是鎮撫司、提刑司在六和的存銀,對他們已不是秘密了。」
李准笑道:「這說明他們沒有被狂喜興奮弄得忘乎所以,沒了分寸。不過話說回來,他們兄弟三人以區區草民身份,驟然與聞如此驚天的秘聞,不僅沒有驚駭欲絕,反而踴躍參與。奴才還真有些佩服他們的膽量。」
陳燁微笑道:「富貴險中求嘛,不過說起膽子,當初你將身家性命壓在本王身上,膽量可是比他們大多了。」
李准咧嘴得意地笑道:「謝主子誇獎。」
陳燁莞爾一笑:「你的臉皮也他娘的比他們厚多了。」
陳燁突然皺眉道:「宮中二十四衙門、錦衣衛、鎮撫司、提刑司還有咱們小民百姓的存銀有四百餘萬兩,若再加上徐階等高官百餘萬兩,這一次能上交給父皇的存銀也就四百餘萬兩。」
李准強笑道:「雖然與主子所要的千萬有些差距,但所幸差距不是很大。」
陳燁瞧了一眼李准,微微一笑:「你放心,我既答應了你,就不會在他們的銀子上動心思。」李准強笑笑,沒敢接陳燁的話。
陳燁嘴角綻起一抹冷笑:「不過咱做了這麼大的好事,要是再不圖個名,本王也覺得虧得慌。」
李准一愣,驚疑的問道:「主子這話,奴才不太明白。」
錢有祿紅腫著眼睛步入殿內。陳燁望向錢有祿,歎了口氣:「入殮了?」
錢有祿跪倒,痛苦的點點頭:「有祿謝東家給了江林一個全屍。有祿真沒想到江林他竟敢背叛東家,是有祿識人不明,請東家懲處。」
「你起來吧。」
「謝、謝東家。」錢有祿站起身來,抬手擦去臉上又滑落下的淚水。
陳燁沉默了片刻,瞧著錢有祿的神情漸漸恢復平靜,沉聲道:「這天馬上就亮了,也該是咱們唱戲的時候了,通達,戲檯子準備的怎麼樣?」
錢有祿躬身道:「東家放心,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只要東家吩咐,有祿就立刻派人去各衙門。」
「主子你們這是?」李准驚疑的瞧著陳燁。
陳燁冷笑道:「我剛才說了,做了好事不留名,那不是本王的作風。宮裡二十四衙門以及東廠的銀子咱們沒拿,也要讓他們知曉咱們對他們的心意,自然錦衣衛鎮撫司提刑司也不能落下。李准,這事就交由你去辦吧。」
「是,主子。」李准急忙躬身道。
陳燁站起身來,微笑道:「徐閣老和其他內閣閣員,本王親自去請,我想他們應該不會拒絕本王的好意吧。」
殿外傳來一陣急促嘈雜的聲音,李准臉色一變,急忙飛奔到殿門口,愣住了。克己殿大坪上全是搬桌子扛椅子的聽事,一片忙碌。
「主子,他們這是在幹什麼?」
錢有祿笑道:「李總管,主子要粉墨登場,這天大的熱鬧,聽客太少怎麼成,一定要多多益善才是。」
李准瞇著眼瞧著錢有祿,猛地醒悟過來:「難不成主子是想將在六和錢莊存銀的官員都請來?」
陳燁玩味笑道:「存銀?什麼存銀?官員們有存銀嗎?」
李准一愣,錢有祿微笑道:「回主子,京裡的官員都已經數月沒有俸祿,怎麼可能會有銀子存進六和錢莊。」
陳燁微笑道:「這麼說來是六和錢莊的掌櫃孟恩遠在說假話了?」
「是,東家。孟恩遠一派胡言,敢如此污蔑我大明的朝廷官員,其心可誅」錢有祿躬身道。
陳燁邁步走出了殿門,站在台階上,瞧著已開始清晰可見的密集擺在大坪上的桌椅,又抬頭瞧了一眼,已有紅霞從幾朵白雲射出的東方天際,微笑道:「看來今兒又是個艷陽天,用過早膳,咱們就分頭行事吧。」
「是。」李准和錢有祿神情不一的躬身說道。
早膳過後,李元清趕著那輛由兩匹通體紫紅的高頭神駿拉著的紫緞帷幕重簷銀頂的馬車,從偏門駛出,停在了景王府正門照壁前。
頭戴親王金冠,身穿紫紅流雲紋,胸前繡金龍宮服,腰懸紫玉帶的陳燁邁步下了台階,李元清翻身要跪倒,「免了。」
「謝王爺。」李元清瞧見跟隨在陳燁身後的鄭三刀,微微一愣,忙擠出笑意,拱手施禮。
陳燁擺手阻止鄭三刀攙扶,上了馬車,挑簾進入車內。
鄭三刀也跳上馬車,盤腿坐在車駕上,瞧著有些驚愕茫然的李元清,咧嘴笑道:「李大人,別傻站著了,走吧。」
李元清醒過神來,神情複雜的一笑,忙跳上馬車,抖動韁繩,兩匹紫紅神駿邁開四蹄,穩健有力的踏著碎步奔行起來。
「李大人,車趕得不錯啊」
李元清忙謙恭的笑道:「多謝鄭爺誇獎,鄭爺的大名,元清可是如雷貫耳,能與鄭爺同行,元清深感榮幸。」
鄭三刀咧嘴笑著,拱手還禮:「李大人客氣了。你是王府的護衛,錦衣衛鎮撫司的副千戶,俺是一介草民,您和俺客氣,俺可受用不起。」
李元清忙道:「鄭爺是王爺心腹,功名富貴那都是唾手可得,今後元清還請鄭爺多多提攜。」
鄭三刀心虛的瞥了一眼車簾,低聲笑道:「好說,好說,放心,若真如你所說,能有提攜你的一天,俺一定提攜你。」
李元清心花怒放,忙抱拳低聲道:「鄭爺之恩,元清感激涕零,今後鄭爺但有吩咐,元清披堅執銳義不容辭。」
「當真?」鄭三刀又心虛的瞟了一眼車簾,湊近李元清,嘿嘿低聲笑道:「俺來京城也有些時日了,實在是人生地不熟,找不到好玩的去處,你能帶俺開開眼不?」
李元清低聲笑道:「鄭爺算問對人了,四九城連同京郊好玩的去處,沒有元清不知曉的。不知鄭爺是喜歡良家的還是娼寮所在的?」
鄭三刀眉開眼笑,輕輕拍著李元清的肩膀:「俺就知曉李大人是同道中人嘛不瞞李大人,俺就喜歡小寡婦,李大人能成全不?」
李元清點頭賠笑道:「鄭爺放心,包在元清身上,只要鄭爺有空暇,元清保管讓鄭爺玩的舒服痛快。」鄭三刀瞇著眼笑著連連點頭。
李元清暗暗輕吁了一口氣,心裡暗笑道,這土包子癖好真是夠古怪的,喜歡小寡婦,也不怕招一身晦氣。不過他可是王爺身前的紅人,這要是巴結好了他,今後陞官財豈不如探囊取物一般輕鬆,嘿嘿嘿。
馬車來到西苑宮門,把守在宮門前的錦衣衛和宮內聽事瞧到馬車過來,全都翻身跪伏在地,齊聲道:「奴才們叩見景王殿下。」
李元清緩緩停住馬車,扭身躬身道:「啟稟王爺,馬車無法進宮門,請王爺示下。」
陳燁挑簾出來,抬眼望去,四名禁宮聽事抬著明黃抬輿從宮門飛奔而出,在馬車前停下,跪伏在地,頭前一名聽事尖著嗓子道:「請景王殿下移駕抬輿,奴才們抬您進宮。」
陳燁瞧了一眼宮門前的巨石台階,微露苦笑搖搖頭,下了馬車:「你和三刀留在這,本王坐輿進宮。」
「是」李元清和鄭三刀忙齊聲說道。
陳燁坐進抬輿,四名小聽事抬起抬輿,既穩又健步如飛的進入宮門,沿著漢白玉蹕道向西而去。
陳燁邊欣賞著週遭的美景,邊沉聲道:「去內閣值房。」
四名抬輿的聽事聞言都是一愣,不敢怠慢,急忙齊聲道:「奴才遵旨。」
四名聽事抬著抬輿穿過或氣勢恢宏飛簷突兀的殿宇,或造型華美的亭台樓閣,連續經過了四五座漢白玉石橋,橋下都是流水潺潺,陳燁遠眺,巨大如湖波的海子波光嶙峋,好一派湖光山色,真是美不勝收。
行了盞茶功夫,從週遭古樹參天,兩側栽種奇花異草的花圃院落穿過,高大的朱紅宮牆映入眼簾,四名聽事抬著抬輿沿著狹長的宮廷甬道又走了百十米,在左側宮牆飛簷斗拱的院門穿過,進入寬敞的院內,抬輿在院子中央輕輕放落。
一名聽事躬身道:「景王殿下,內閣值房到了。」伸手挑開輿簾,想要攙扶陳燁,陳燁已先一步從抬輿內走出,打量著內閣值房所在的院落.
瞧著低矮紅漆斑駁的一排內閣值房,陳燁恍然有一種來到電影中演的七八十年代縣委大院的感覺。每一間值房門前站著的腰間懸掛烏木牌的隨傳聽事和一名內閣司閽從抬輿落下,就跪伏在地,既不敢說話,頭也不敢抬起。
「景王殿下,正房就是徐閣老的值房。」小聽事覷著陳燁有些茫然的神情,乖巧的低聲說道。
陳燁瞧了一眼小聽事,微笑著點點頭,邁步走向正房。剛到門口,跪著的隨傳聽事抬頭,膽怯的瞧了一眼陳燁,剛要張嘴,陳燁輕輕擺手,隨傳聽事急忙又低垂下頭。
「閣老,現在每晚我的府上都是等著米下鍋的官員,我實在是被他們弄得焦頭爛額,官員的欠俸又有四五個月了,上次蘇木胡椒折俸好歹是對付過去了,這一次戶部連這些都沒有了,您看這可怎麼辦啊?」值房內傳出一個語調雖然焦躁,但聲音渾厚音質很有樂感的男中音。
緊接著一聲悠長透出無奈的歎息響起。聽聲音,陳燁知曉是徐階。「國事艱難,也沒什麼好法子可想,只能拆東牆補西牆了。蒙古俺答的和議談成,今年就能省出百萬兩軍餉,官員們的欠俸就能一次還清了。」
「可是閣老,應天水患殃及十府,現在每天都有加急奏本,請求朝廷早日賑災。你也知道戶部既無銀也無糧可調,我這個戶部尚書,干的實在是窩囊。真不如上本引咎辭官算了。」那個聲音渾厚的男中音又響起。
「懋中,不要說負氣的話,國事維艱,正需要你我這些閣臣為國解憂,怎能負氣撂挑子呢。」徐階的聲音響起。
「可是,閣老,我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了,但有一絲主意,我也不會在您面前這些無用的牢騷。」
值房內沉默了片刻,徐階那帶著歎息的聲音又響起:「應天十府水患所需的賑災糧款,除了讓浙江、安徽等省份先調集一些糧食救急,也只能寄希望其他各省的稅銀了。但朝廷賑災只能解燃眉之急,關鍵還是應天府自救。」
「自救?談何容易,聖上一怒殺了應天巡撫吳思成,應天如今沒了巡撫,十府官員們也都惶惶不可終日,都在擔心自己的官位和性命,誰都無心管治下百姓死活。還有您上次奏對,先讓浙江、安徽等省調撥一批糧食救急,內閣急遞還沒到兩省,這兩個省六百里加急的奏本卻先到了京裡。說兩省大量災民湧入,省府州縣都在安置災民設粥棚,也請求朝廷調派賑災糧米。這他娘的分明是怕咱們讓他們分憂賑災,故意提前堵咱們的口,胡說什麼災民湧入,自保尚且不暇,無力再調撥糧米給應天,這分明就是推諉扯皮」那名話音渾厚的官員聲音提了一度,爆出了粗口。
「懋中,這是內閣,不得無禮。」徐階沉聲道。
值房內又沉默了片刻,徐階歎道:「有件事懋中可能不知曉,愚弟徐陟來京城了,我問了應天的災情,也透露讓應天的士紳大戶先平價賒欠一些糧食救災。我的話剛出口,愚弟就大搖其頭說,朝廷若是真這麼做,恐怕不消數日,南直隸的士紳大戶就會全跑光。唉正是因為賑災的法子都被堵上了,所以老夫才說應天水患只能靠他們自救了。」
「自救?內無糧草外無救兵,如何自救法?」
「當務之急就是奏請聖上選任出新的應天巡撫和蘇州知府,讓他們即刻趕赴災區安撫人心,對那些士紳大戶曉以利害,讓他們能拿出糧食來救災。」
「可是閣老剛才不是說,應天士紳大戶不願平價賣糧救災嗎?就算新任巡撫到任,他又能有何辦法讓他們乖乖拿出糧食來?」值房內又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
「讓新任巡撫對那些士紳大戶說,誰若是肯幫朝廷度過惟艱,堤岸沖毀的田地,只要是無主的,按他們貢獻的大小,無償劃歸給他們。」
「什麼?閣老,這麼做豈不是公然讓他們圈佔小民百姓的土地,無主之田?方今天下哪有無主之田,還不是硬生生從小民百姓手裡搶奪,閣老就不怕激起民變嗎?」那個低沉的聲音大驚道。
「老夫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老夫也知曉這麼做會傷害到小民百姓,可是不這麼做,老夫請問兩位閣老,你們可有別的辦法嗎?」內閣值房內一片沉默。
「為了我大明朝長治久安也為了應天百萬水患塗炭的生靈,這點罪責和罵名,老夫一人擔了。」徐階聲音透出苦澀說道。
站在內閣輔值房外的陳燁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嘴角也綻起一抹透著冷意的笑意,輕輕推開虛掩的房門,走了進去。
坐在左側靠窗案花梨木圈椅的徐階臉色陰沉望了過來,瞧見走進來的陳燁,驚愕的急忙站起身,坐在案一米開外的花梨木圈椅上的兩名內閣閣員也回頭瞧去,瞧見是陳燁,臉色一變,全都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