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蔣五低聲道:「何藥師,虧你也曾是個讀書中過舉的,在王爺面前如此失態,連禮法都不講了嗎?!」
何泉急忙強忍著止住悲聲,哽咽道:「卑職受王爺如此恩遇,一時心有所感,難以抑制,在王爺面前失態,還請王爺恕罪。陳燁歎了口氣道:「你的經歷,本王有過耳聞,心中之苦悶,本王能理解。」拍拍何泉的肩頭,笑道:「好了。若不想再苦悶度日,就早些辭了差事,本王可是求賢若渴盼著你呢。」
「王爺放心,卑職今日就去辭差,明日一早就去東郊化人場。」何泉激動的說道。
陳燁笑道:「你跟了本王,咱們的稱呼要變變,何泉你的台甫是?」
「不敢,卑職表字盛魁。」
「何泉,何盛魁。好,以後本王就叫你盛魁。」
何泉誠惶誠恐道:「卑職惶恐,萬萬不敢。」
陳燁笑道:「好了,本王心事已了,該回府了。病人還需要你照顧,就不用送了。」笑著邁步向牢門走去。
何泉激動地跪倒在地:「何泉恭送王爺。」
蔣五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轉而又驚疑的揣測道,難不成王爺當真是為何泉而來?腦中閃過一千兩月銀幾個字,不由自主暗點點頭,轉而雙眼閃過羨慕貪婪之色,賠笑快步跟上:「王爺,奴才送王爺出去。」
「罪臣胡宗憲泣血涕零景王殿下救命之恩。」一個嘶啞哽咽的聲音從草墊木床上響起。
陳燁身子一震,一隻腳已踏出牢房的身子猛地停住,扭頭震驚的瞧著床上的囚犯:「胡宗憲?你是曾總督浙直兵部尚書兼僉都御史加太子太保少保銜的胡宗憲?」床上的囚犯淚流滿面的使勁點了點頭。
得到準確答覆的陳燁驚得怔住了,這是怎麼回事?明史不是記載胡宗憲是嘉靖四十四年三月,羅龍文抄家,被查出胡宗憲賄求嚴世蕃的信件夾帶假傳聖旨,才在當年十月被鎖拿進京,關押詔獄的嗎?
如今難道不是錯位的嘉靖四十一年,而是嘉靖四十四年?可是不對啊,我診治過大統的身體,他應該還有四年好活。
儘管震驚非常,可眼前詔獄內關押的胡宗憲讓陳燁明白自己不是在荒唐的夢境中。陳燁瞧著亂鬍鬚披散已折磨得不似人形的胡宗憲,慢慢從震驚中醒過神來,沉吟了片刻,揚聲道:「李准。」
李准急忙快步進了牢房,瞧著污穢的牢房,不動聲色的暗皺了一下眉,躬身道:「主子有何吩咐?」
「你可曾帶銀子?」李准一愣,忙從袖內將隨身帶的銀票和幾個五兩重的銀錠全都掏了出來:「奴才就帶了這麼多,要是不夠,奴才馬上回去取。」
陳燁接過銀票和銀錠掃了一眼,交給何泉:「拿去買藥和給他調養身子,若是不夠,可打人去王府支取。」何泉忙跪著接過銀票和銀錠。
陳燁沉吟了一下:「三天之內是危險期,這樣吧,本王留下,也好隨時觀察病情。」
「萬萬不可。」何泉、蔣五和李准同時驚呼道。蔣五撲通跪倒,蒼白著臉苦求道:「王爺,你要到詔獄視察,奴才不敢攔阻,可王爺您要在這污穢不堪之地呆上三天,奴才天膽也不敢留王爺在此,王爺若執意要留在詔獄,奴才只能自裁謝罪了。」
「主子,您是何等金貴,怎麼能在這呆上三天,真要如此,奴才也只能以死謝罪了。」李准也翻身跪倒,哀求道。
陳燁笑道:「你們這是幹什麼,本王自願留下,又沒被你們私自羈押,你們謝什麼罪?」
「罪臣何等人,竟蒙王爺如此恩待,罪臣死無憾矣。但罪臣寧死也絕不敢再讓王爺為罪臣賤軀留在詔獄。」胡宗憲失聲痛哭道。
「王爺,信不過何泉?」何泉目光灼灼看著陳燁。
陳燁一愣,「王爺,何泉願立軍令狀,若不能治癒胡大人,何泉願為他償命。」何泉伏地大聲說道。
陳燁苦笑搖搖頭,沉吟了片刻,邁步來到床前,瞧著流淚激動地胡宗憲,沉聲道:「你剛才也都親眼目睹耳聞施術的全過程,本王不瞞你,真正的危險才剛剛開始,但有一點,本王希望你明白,除了藥石之功外,能不能活下去,一半在你自己。你是抗倭名將,國家的功臣,是冤案總有昭雪的一日,不要做讓親者痛仇者快的傻事。」
胡宗憲的身子微微一顫,流淚的雙目放射出激動驚喜之色望著陳燁,陳燁微微點點頭。
胡宗憲大聲道:「王爺放心,罪臣就算不為自己,為王爺這番感銘肺腑之言,也會活下去的。陳燁深深的瞧了一眼胡宗憲,心裡歎了口氣,又點點頭,轉身邁步走出了牢房。李准和蔣五同時如釋重負的長舒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慌不迭的快步飛奔出了牢房。
詔獄外,蔣五跪在府門外,望著馬車離去的身影,抬頭擦去了額頭上的冷汗,神情複雜的站起身來,欲轉身之際,又別有意味的深深瞧了一眼馬車的背影,這才快步飛奔回詔獄,並沒回詔獄值房,而是又折返回詔獄大牢。
喧鬧的棋盤街突然一陣嘈雜,過往的行人商賈全都紛紛向街道兩側散開,十幾名身穿上等藍布面料長的眉清目秀的小廝頭前開路,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脂粉香氣四溢,俊俏婀娜的妙齡女子扭動著蕩魂的纖細腰身,邁步蓮步,旁若無人的跟在小廝後一兩米。
散到街道兩側商家鋪面前擁簇的人群立時傳出嘖嘖艷羨之聲,紛紛竊竊私語。
「我說,這是哪位大人的家眷出行,端的氣派!」
「不知道,不過看氣勢,最少也是九部九卿哪個堂官的家眷吧。」
「咦,這些美婢怎麼瞧著這麼眼熟?」一名頭戴文士巾,身穿藍色繭絲長衫,年約四旬,操著山西口音的商賈瞇著眼死死的盯著粉釵胭脂群內一名容貌俏麗腰肢扭得甚是風騷的妙齡女子,狐疑的說道,半晌,突然醒悟,嚷道:「這不是天香樓的小春紅嗎?!」
叫嚷聲一起,人群內不少衣衫華麗色瞇瞇瞧著不斷走過的胭脂群的商賈、文士都醒過神來,紛紛大笑起來:「娘的,剛才還真讓這陣勢驚住了,還以為是閣員閣老的家眷出行呢,弄了半天竟全是*子,哈哈哈哈。」閃避在兩側街道的擁簇人流暴起了一陣陣哄笑。
一干被識破身份的青樓粉頭臉上沒有絲毫的羞臊,反而越將挺拔高聳的胸脯挺得似乎都能將比甲絲衫撐破一般。
一些油頭粉面臉上敷著白粉的京城官宦富家子弟都露出色瞇瞇的笑意,正要張嘴**,突然驚得閉住了嘴,臉色煞白的瞧著粉頭後悄然無聲跟隨的數十頭戴竹骨黑翼小帽,胸前補子繡著花草,腳蹬黑面紅底軟靴,一身大紅的錦衣衛。
數十錦衣衛分成左右兩排,護衛著中間一頂四人抬綠呢軟轎。哄笑的人群霎時間鴉雀無聲,死一般的寂靜,眼神中都露出驚懼之色。
簇擁著綠呢軟轎的錦衣衛剛走過,一股濃烈的上等脂粉香氣撲面而來,不少驚懼之心未消,打扮油頭粉面的的京城官宦富商子弟紛紛探頭向後瞧去,瞬間雙目又都露出呆滯色相。前九後九,十二名身穿貢品杭絲素白繡著紅花綠草束腰長裙的絕色女子,抬著一頂絲幔垂懸,轎桿嵌玉,極盡奢華,足有牙床大小的木籐軟轎走了過來。
在木籐軟轎周圍又簇擁著身穿素白長裙的俏美女子,手裡都拎著一個香籐編織的花籃,邊走邊用凝脂小手從花籃內將紅、黃、粉、紫的花瓣迎空灑落。
靜寂無聲的人群都將眼睛瞪大到了極限,直愣愣緊盯著抬轎那十二名比花還美的粉嫩俏臉,對撒花的俏美女子都視若不見。
不少流連京城四大風月名樓的官宦商賈公子們都認出抬轎的十二名絕色女子都是天香樓和胭脂樓百金才得一會的頭牌粉頭。這是什麼人?竟有如此大的排場!難不成是外省進京的藩王又或是裕王或景王?
簇擁的人群眼中都露出震駭和疑惑之色,若是京裡的兩位親王或是外省的藩王,為何錦衣衛沒有讓我等跪拜迴避,任由我等張望?若不是王爺們,誰又能有這般大的排場和氣勢?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將觀望人群的思緒又拉回了現實,十七輛黑呢裹紮的馬車依序從眼前經過。
棋盤街商賈、貴客雲集之地,不少有經驗之人都紛紛偷眼瞧著車輪經過除了馬蹄聲,黑呢裹紮的車廂竟沒有出搖晃空的聲音。
不少人的眼神快對視,眼中都露出吃驚之色,如此沉重,莫非車內裝的都是金銀?!
趙龍、趙虎等師兄弟邊趕著馬車邊四處瞧著,自從進了京城,就一直龜縮在匯合錢莊內,京城內到底啥樣,根本就沒瞧到,這一回出來讓他們的一雙眼都不夠瞧的了,尤其是棋盤街的繁華氣派,更是讓他們臉上滿臉羨慕之色,心裡都不住的驚歎,不愧是京城天子腳下,商舖酒樓客棧真他娘的氣派啊!
浩浩蕩蕩二三百米的囂張隊伍沿著棋盤街向東,在街右側九和錢莊門前,頭前開路的小廝粉頭們停下了。
緊接著後面跟隨的錦衣衛也停住腳步,綠呢軟轎落地,抬轎的錦衣衛恭謹的掀起轎簾,江林邁步走出,瞧了一眼門面甚是氣派,青磚黑瓦頗有深宅味道的九和錢莊,轉身快步飛奔到木籐軟轎前,躬身道:「錢總管,劉爺,九和錢莊到了。」
兩名天香樓和胭脂樓的頭牌粉頭左右掀起垂簾,又換上那身御貢杭絲素白大袖道氅坐在木籐軟轎內飲茶的錢有祿笑道:「全寶兄,請!」
劉全寶忙還禮:「不敢,通達兄不僅是王府外府管事,還是東家新任命的統籌南北兩京十三省藥材供應的大掌櫃,全寶在您手下聽差,豈敢僭越,不知分寸,還是通達兄先請。」
錢有祿笑著拉住劉全寶的右手:「全寶兄掌控南方數省的分莊掌櫃,又是東家的心腹,有祿豈敢慢待,今後還要請全寶兄多多幫襯小弟。」
劉全寶瞧了一眼握著的手腕,躬身正色道:「大掌櫃心裡的顧忌疑慮,全寶明白。東家行事,任人唯賢,絕不會因是否是老人就偏聽偏信。你我侍奉一主,大掌櫃心裡不要有顧忌,全寶一定盡心竭力輔佐大掌櫃。再者說,若真算老人,大掌櫃才真正是跟隨東家最早的人。」
錢有祿深深地看著劉全寶,鬆開了握著劉全寶右腕的手,深施了一禮:「錢有祿受教了。」
劉全寶急忙還禮:「大掌櫃客氣了。」
錢有祿開心的一笑,邁步下了軟轎,劉全寶瞧著錢有祿後背道氅紋繡著足踏祥雲振翅高飛丹頂仙鶴的背影,也綻顏一笑,也跟隨著下了軟轎。
九和錢莊門外的聲勢排場,早已驚動了一直未起床,在內宅與新討的第九房小妾,巫山**戰而再戰的孟恩遠。
櫃前的賬房慌張來報,孟恩遠徹夜未眠的興致一下子從九霄硬生生砸進了谷底,頓時一瀉千里,急忙爬起,匆匆穿起衣衫。
從古語一進潞安州,回家把妻休的山西潞安,花三千兩銀子買來的第九房小妾仗著得寵,嬌嗔的拉住孟恩遠的衣袍,還沒等開言,一記響亮的耳光就將她揍到了紫檀牙床裡,驚嚇的捂著小臉瞧著孟恩遠。
孟恩遠用濃重的太谷口音罵了一句,賤貨!急匆匆摔門而出。
賬房饞涎欲滴的藉著開門,偷瞟了一眼牙床方向,耳旁剛聽到嬌滴滴的哭聲,孟恩遠肥胖的身子已擋在了眼前。
賬房瞧著孟恩遠鐵青的胖臉,心裡撩起的邪火立時煙消雲散,急忙正襟躬身又將錢莊門外的情形詳細說了一遍。
孟恩遠負著手,用那雙胖的只剩一道縫隙的小眼驚疑的盯著賬房:「你沒有看錯,確實停在咱們門前了?」
「回東家,千真萬確。」
孟恩遠累得有些空的腦子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京城誰能有以及誰敢有這種排場氣勢,眨了眨眼:「凡事謀定後動,先不能自亂陣腳,墨卿,來者不善,先不要想好的一面,你說這會是誰家?來咱們錢莊所為何來?」
賬房飛快的思忱了片刻,苦笑道:「東家見諒,在京城除了兩位親王,孟史實在想不出誰能有也能敢弄出這麼大排場來。至於他們所為何來,到錢莊一定是為存銀的。」
孟恩遠眨了眨小眼睛,喃喃道:「王爺?
!」臉色一變:「難不成是那個混世魔王的景王?」使勁一跺腳,叫苦道:「壞了壞了,這一定是眼紅咱們錢莊這些年了些財,這、這可如何是好?」
「東家是說景王?!他不是失蹤了嗎?」孟史驚疑的問道。
孟恩遠煩躁的說道:「昨晚西苑禁宮內傳出的信,景王又回京了。只是老夫萬萬沒想到,他一回來就盯上了咱們錢莊。景王可是個慾壑難填的主,他這一次大張旗鼓,若不強行拿走咱們錢莊一半產業,他是絕不會罷休的,這、這可如何是好?」
「東家莫慌。」孟史瞇著眼說道:「景王即使真如東家所想,盯上了咱們錢莊,若要的銀兩不多,咱們就權當孝敬,破財免災了。可萬一若是獅子大開口要吞了錢莊或是拿走咱們一半的產業,就算他是王爺,恐怕也不會如意的。」
孟恩遠一愣:「不會如意?」
孟史點頭冷笑道:「東家是急糊塗了,不是我口出大逆之言,咱們錢莊就是萬歲爺要拿,也得掂量掂量。京城大小十八衙門,尤其是九部五品以上官員可都在咱這存著銀子,更何況宮中二十四衙門那些太監公公的銀子也都存在咱們這,景王若是真敢這麼做,鬧將起來,事可就鬧大了。」
「鬧大了又如何,他可是當今聖上的兒子,堂堂的親王,誰敢把他怎麼著。」孟恩遠苦笑道。
孟史冷笑道:「現在是不敢把他怎麼著,不過我相信景王不是傻子,與滿朝文武和宮中內宦結樑子,他也要為將來想想。」
孟恩遠眼睛一亮,點頭道:「不錯,頭一陣子景王失蹤,來咱們錢莊存銀的內宦,尤其是御馬監馮公公手下那些奉御、長隨們在我面前聊天,也不怎麼避諱我了,我偷聽禁宮內宦們說,按朝廷規制,景王應該早就封藩外省,之所以景王一直留在京裡,一則是聖上因為對裕王不滿,一直壓著不肯下旨,二則景王自己也存了那份覬覦之心,硬是賴著不走。如今景王神鬼不知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沒了,將來的大位已是鐵板釘釘必是聖上唯一的兒子裕王的了。雖然他又莫名其妙的回來了,可他要存了那份覬覦之心,就不敢太過分。不過,」
孟恩遠歎了口氣,面露擔憂道:「景王可是個難用常理揣測的荒唐王爺,就怕他萬一財迷心竅,那可就麻煩了。」有最新章節更新及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