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裡的時候,已經接近日沉了,福夫人和穆清瑩在門前迎接老夫人,隨後在老夫人的屋裡開席,大家都過來一塊吃飯了。
老夫人給福老爺他們每個人都了一串佛珠,紅繩子項圈,串著綠檀木製成的珠子,下面綴著一隻珠子穿的古卍字墜子,一股淡淡的沉香味在屋裡散開。
這佛珠是開過光的,能保佑佩戴之人吉祥福瑞。
眾人拿了佛珠便順手帶上去,老夫人盯著穆清瑩看了片刻,從懷裡又拿出一塊玉珮,「這玉珮你收著,今晚回去,放在枕頭底下,別拿走了。」
穆清瑩接過一看,臉微微泛紅,「這是……」
「這是我在送子觀音那裡求來的,你可要珍惜了。」老夫人道。
穆清瑩羞澀看了福敏修一眼,低聲答應著。
何秀君在一旁看著,淡淡一笑,「大嫂可是要早些生個大胖兒子,老夫人每天都想著要抱孫子了。」
老夫人笑瞇了眼,「明日讓小廚房燉些補品吃。」
在一旁布菜的劉姨娘聽了,臉色有些不忿,怎麼福敏修是老夫人的孫子,她的敏勳就不是了嗎?真是厚此薄彼,嫡庶之間的差別就是這樣明顯。
何秀君看了劉姨娘一眼,嘴角含著一抹嘲諷的笑意,她從來沒有看得起劉姨娘,見她眼底的不忿嫉妒表現的那麼明顯,還怕沒給福夫人看見似的,這是愚蠢。
李姨娘最近都是鬱鬱寡歡,本來就怯懦的性子,如今更加不常說話,如今不去注意,還當她不存在了。
雙至目光落在福敏昇身上,自從上次連老夫人也說服不了爹讓他去參加大考之後,他就變得沉默寡言,眉眼間多了一層鬱鬱之色,她在南庵的時候,就想著回來一定要好好開導他的。
老夫人今天精神似乎很好,賞了劉姨娘和李姨娘兩個菜,還和福夫人他們說了好久的話,都過了初鼓了,還不覺得困乏,若不是福老爺提醒她該休息了,她還想繼續說下去。
離開老夫人的院子之後,穆清瑩走到雙至身邊,低聲道,「明日到我屋裡找我,我有事和你說。」
「什麼事兒?」雙至狐疑看著穆清瑩,見她臉色有些沉重,便低聲問道。
「現在不好說,記得過來找我,時候不早了,要門禁了,緊些回屋吧。」穆清瑩說話,便踩著碎步追上走在前頭的福敏修,和他一同消失在夜色中。
二天,雙至抱著輕軟如夢的蠶絲被睡到自然醒,本來還打算繼續賴床,猛地想起還要去找穆清瑩,只好起身,梳洗吃過早飯之後便往大房走去。
到了大房,雙至還未等小丫鬟去給穆清瑩通報一聲,便見到劉妙如臉色蒼白的從屋裡跑了出來,還差點撞到雙至。
「慌慌張張的,作甚呢?」雙至扶住差點摔到地上的劉妙如,淡聲問道。
劉妙如急忙縮回手,臉色慘白如死,「姑娘……」
「怎麼了?」雙至問道。
劉妙如搖了搖頭,「沒,沒事,姑娘,奴婢先下去做事了。」
雙至皺著眉頭看著她的背影,苦笑一聲,這劉妙如當初花了那麼多的心機想要爬上大哥的床,如今名聲沒有了,就連大哥也對她置之不理,連個小妾的身份都沒給她,她應該要後悔的,如果不是這麼貪慕虛榮,又何必有如此的下場,憑她家世,嫁個普通人家當正房並不困難。
目送劉妙如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玄關處,才一轉頭,穆清瑩從裡頭走了出來。
「雙至,你來了,怎麼不進來,在外頭看什麼呢?」穆清瑩過來挽住雙至的手,往內屋走去。
雙至笑道,「看到劉妙如呢,你對她怎麼了?」
穆清瑩臉色一冷,「哼,我還能對她做什麼,像她這種ど蛾子,還不知要累人到什麼時候。」
雙至聽出不對勁來,「生什麼事兒了?」
穆清瑩把雙至拉進屋裡,讓丫環出去外頭守門,才歎了一聲,「你知道何為折子錢麼?」
雙至眉頭一跳,曾聽夫子說過,「是一些為富不仁的大戶人家暗裡借錢給別人的一種方式。」
她知道折子錢其實並不是從夫子那裡知道的,以前她的時候也曾經接觸過。以現代語言來說,這是高利貸中的一種形式,放債人以高利放貸款,本息到期一起計算,借款人必須分次歸還,具體利息如何計算,她也不太清楚,不過年利肯定要翻了幾倍的,因為每次歸還借款的時候都要在折子上蓋一印記,所以折子錢也叫印子錢。
穆清瑩道,「放折子錢飛並非都是為富不仁之人,一些寡婦孤兒,貧窮百姓也會為了維持生計變賣租屋,換了銀子來放印子,只是這樣做……不但要被欺負,可能還會惹禍上身,如果沒有一定權勢的,這折子錢是有放無收,還要被惡勢力欺壓。」
雙至疑惑的看著穆清瑩,「這關咱們什麼事兒啊?」
穆清瑩站了起來,走到衣櫃上拿出一個匣子從裡面拿出一本折子,遞給雙至,「你自己看看。」
雙至接過來,打開看著,眉心漸漸攏起,「這是誰的?」
穆清瑩目光晶亮看著她,「你說呢?」
「劉妙如!」雙至低低叫出一個名字,將折子放在桌子上,「大嫂,這折子你是從哪裡拿到的?」
「劉妙如昨天早上急匆匆出門,被我撞上,從她懷裡掉出來的。」穆清瑩道。
雙至搖了搖頭,「不大可能是劉妙如的,別說她如今只是福家的一個奴婢,工錢不足以放折子錢,再說了,她與劉家已經斷絕來往,就算想要賣屋子換銀子也不可能。」
「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剛剛才把她找來,想要問個清楚再跟娘說的。」穆清瑩道。
「怎麼說?」如今大嫂也算是家裡的半個主母,許多事情都是由她做主,雙至不會懷疑穆清瑩的能力,這事兒她壓著沒有跟娘說,一定有她的原因。
「嘴巴緊得很,什麼都不肯說,不過……我懷疑她不止借出去這麼多錢。」穆清瑩低聲道。
雙至低頭看了折子一眼,「三十兩,對一個丫鬟來說,已經是一筆不少的銀子了,大嫂,你是不是懷疑劉妙如跟別人借折子錢,再放折子錢給他人?」
「我的確這樣懷疑,但劉妙如每天除了在這後院還能去哪裡?都不曾見她出去,她究竟如何問他人借錢,又如何放折子錢?」她就是想不通這點,所以才找雙至過來一起商量。
雙至低頭沉吟,須臾,她猛地抬頭,雙眸都跳躍著一種莫名的光芒,「難道是何秀君?」
「此話怎講?」穆清瑩雙眉一蹙,不明雙至怎會懷疑她。
「上次我在花園中見到劉妙如和何秀君有說有笑去二房,何秀君之前不是很討厭劉妙如嗎?怎麼會突然對她這麼好了?」雙至道。
穆清瑩這時也露出疑惑的神色,「雙至,你可覺得何秀君與之前大不相同?還未進福家的時,她的裝扮言行舉止和如今都是大相逕庭。」
「我也覺得奇怪,就算一個人的裝扮會因成親之後而改變,但性子是改不了的,除非之前她的所作所為都是裝出來的。」雙至低聲道。
「這對她有什麼好處?故意要老夫人和表哥對她留下不好的印象?她不想嫁給表哥?」穆清瑩想不通。
「這個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只是如今我們無憑無據,就算能將劉妙如趕出福家,也於事無補,放折子錢會觸犯律法,罪行可大可小,而且始終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事情,若是被別人知道了,只怕我們家又要惹了大禍。」雙至有些煩惱,如果能知道究竟是誰借銀子給劉妙如的就好了。
「我們只能引蛇自己出洞!」穆清瑩眼神一厲,冷聲道。
聽到蛇字,雙至不禁顫了一下,她問道,「大嫂打算利用劉妙如?」
「都已經過了這麼久了,劉妙如都沒有身孕,我隨便找個理由把她打出去,想必不會有人二話的。」穆清瑩淡聲道。
雙至似笑非笑晲著她,「你當真以為劉妙如與大哥……」
穆清瑩一怔,隨即笑了起來,笑容艷艷如外頭的陽光,「我如今知道了。」
雙至一笑,「只要劉妙如被趕出去,她便能更自由的放折子錢,到時候看她和誰接觸,事情自然就一清二楚了。」
從大房的院子出來,雙至獨自一個人慢悠悠的走著,在經過花園的時候,看到八角亭上坐著一人,正低頭翻著書籍。
她揚唇微笑,向著亭子走了過去。
「三哥,在看書嗎?」她甜笑著做到福敏昇對面,笑容猶如午後溫煦的陽光。
福敏昇抬起頭,看到是雙至,笑著點頭,「是雙至啊,出來散步嗎?」
雙至點了點頭,看到他眉目眼尖的郁色,在心裡歎了一聲,「三哥,在看什麼書呢?」
福敏昇臉上一閃而過有些慌張的神色,「沒,沒什麼。」
雙至沒有再問,只是低聲道,「三哥是不是覺得不能參加大考,很遺憾?這麼多年所學的不能得以所用,很不甘心?」
福敏昇低下頭,「我沒有這樣的心思。」
雙至道,「其實三哥就算去參加大考,也未必能得到名次。」
福敏昇臉色微變,眼底有不服氣的神色,「我自認不比他人差,為何不能得到名次?我……我只是不能去證明自己而已。」
「三哥以為自己所學必定勝過全天下學子?天下能人何其多,你不過是在學堂之中勝過他人一些,便自以為自己天下一了?」雙至毫不客氣指出他的井底之蛙見識。
福敏昇動了動嘴皮,卻什麼也沒有說。
雙至繼續道,「天下多大,萬里江山藏了多少奇士能人,你又知道多少?你只是不能參加春闈大考,便以為人生從此沒了希望,終日沉鬱寡言,你想做給誰看?誰又會可憐你?爹會因此答應你去大考嗎?還是朝廷會因此給你一個狀元探花?我以為三哥不會在乎名利的。」
福敏昇漲紅了臉,霍一聲站了起來,瞪圓了眼睛看著雙至,「我並不稀罕能不能入朝為官,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所學究竟……究竟到了一個什麼程度,大考是天下學子一個比試的機會,我就是不想讓自己太過自以為是,才才想去參加大考。」
雙至眼底掠過一抹笑意,臉上卻無半點表情,「那麼三哥這些天是在做什麼?爹只是說不讓你參加大考,又沒說不能讓你和別人比試。」
福敏昇一愣,「什麼意思?」
雙至示意他坐下,慢聲道,「三哥,論才華,在普靖城或許難以有人能勝過你,更何況你還這麼年輕,但是你所學的全都是書上來,都是夫子說的,你自己可有親身去歷練過?有些知識,書上是學不到的。」
福敏昇還是怔怔的,但已經聽出一點意思來,胸口劇烈起伏著,「你的意思是……」
雙至笑著道,「不知三哥有沒有聽說過一種叫遊學的學習方式?」
「遊學?」福敏昇不明的看著雙至。
雙至解釋道,「古時候有個知識淵博的夫子常帶著他的弟子周遊列國,增進弟子的學識,在一邊遊覽的過程中學習各地的語言,培養品質,開闊眼界,所謂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在遊學的過程中,能學到的是書上遠遠比不上的,那是一種感受,不是享受,而是一種對人生的體驗。」
福敏昇雙眸亮,心動的要雙至繼續說下去。
「三哥如果能在外面遊學幾年,或許將來必定另有一番成就,既然你不注重名利,但如果你帶出一批弟子聞名天下,那不是比自己當官更有成就感嗎?」
福敏昇激動的來回踱步,「遊學!遊學是個好方式,可是,可是爹會答應讓我去嗎?」
「沒有試過,又怎麼會知道呢?」雙至笑道。
福敏昇重重點了點頭,「我現在就去找爹!」
雙至好笑看著福敏昇興奮的跑向上房,轉身也準備回自己的院子,卻看到花園的甬道上,李姨娘淚凝滿眶的看著她,眼底還有深深的怨懟。
「李姨娘……」她張口,卻不知說什麼,而那李姨娘已經轉身離開了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