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三章
「俘虜就關在這裡。」沈放領著子攸走進一條狹窄的小巷,在盡頭的一間房門前停下來,門口的衛兵向沈放行了了軍禮,沈放向他點點頭,門鎖被打開了,子攸看到裡面是一道狹窄的走廊。
「王妃娘娘,我可以把俘虜送到王妃那裡去,王妃實在不必要親自到這裡來。」沈放不以為然地說到,這種地方實在不適宜一個嬌弱女子。
「蠻族的貴族是很講究體面和尊重的,如果你真的逮住了一個貴族,那我就不能像對待普通犯人一樣對待他們,否則就什麼都別想問出來了。」子攸回答他,她已經換上了女子的裝束,只是裝飾的並不華麗,不過在這個只有男人的城關上,已經夠顯眼了。連把守這裡的衛兵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沈放知道這裡的士兵都是粗人,跟宮廷和王府裡的那些金吾衛不同,他們只知道打仗,粗魯得很,不懂得宮廷裡的規矩,他很擔心他們這樣會惹惱了眼前的這位貴人。好在子攸什麼也沒說,走進去的時候甚至連眼都沒有斜一下。
沈放在一間囚室門前停住腳,「王妃娘娘,他剛監押在這裡的時候,末將……末將得罪過他,所以末將還是不進去了……」
「那就請沈將軍在門口稍等。」子攸看了齊烈一眼,他會意,叫其他的侍衛也留在外頭,他獨自跟著子攸走進門去。
囚室的門很低,以子攸的身高尚且要低一低頭才進得到裡頭去。這間囚室也沒有窗戶,裡面點著一盞油燈。裡面只有一張破爛的床榻和一張粗陋的木桌,桌後床上坐著一人,身上穿著蠻子地衣服,深色的部分大約是凝了的血跡,曾經編成許多根辮子的頭蓬亂著披散在腦後,左耳上帶著一隻金耳環,右耳上帶著一隻紅色寶石。
子攸向前走近了幾步,仔細打量了那人一番。他是個大約二十幾歲的男人,皮膚被曬得黝黑,鼻樑高挺,一雙深陷在眉骨之下的黑色眼睛正在警惕地打量著子攸。齊烈伸手擋住了子攸,他不希望子攸靠得更近了。子攸向他點點頭,他放下手,但是站在了子攸前面一步遠的地方,把她和那名囚徒隔開了。其實他是多慮了,子攸在一進門地時候就看到那個蠻子的雙手和雙腳都已經被鐵鏈拴住了。
「哼。」年輕的蠻族男人哼了一聲,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著子攸。齊烈惱怒地一手按在劍柄上,只等子攸一聲令下,他就要上前去宰了這個無禮地蠻子。
子攸並沒有被他激怒,她平靜地看著那個蠻子,忽然說了一句話,齊烈和那個蠻子同時一怔,齊烈驚訝是因為他聽到了一句奇怪的他根本就聽不懂的話。而那個蠻子驚訝是因為他絕沒想到眼前這個中州的小女孩會說他們的話,他又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番,按照草原地標準來看,這個小女孩太瘦太小了,就像個孩子。
「你是誰?」他用自己地語言低聲問她。
「我知道你是誰。」子攸咳嗽了一聲。她試了幾個音。她已經很久沒有用過蠻族地話來。說起來地時候有很多地音得都不大准了。不過她還記得那些句「你是阿爾斯勒?是那個靈魂已經去侍奉月神地可汗地養子。」
那男人愣住了。子攸本來只是隨便一猜地。現在看卻是猜中了。
從出事地第二天早上起。她就在想那些蠻族勇士在並沒有援兵地情況下攻城。那簡直就是蠻幹。即使現在老可汗死了他們群龍無。可是他們地長老議事會也絕不會同意進行這樣一次沒有多大意義地軍事冒險。
「中州地女兒。你怎麼知道這個名字?」那個男人用一雙正黑色地眼眸瞪著子攸地眼睛。他地眼神很銳利。鋒芒畢露。毫無遮掩。
「我看到了你脖子上地金色項圈。我知道那是皇族底細地象徵。我知道逝去地大汗只有一個女兒。和一個沒有繼承權地兒子。我也知道大汗地兒子就叫做阿爾斯勒。」子攸按照草原人地說話方式繼續說著。她地蠻族話已經說得越來越順溜了。「那麼。我面前地男人。你就是草原上地獅子嗎?」
「阿爾斯勒的含義的確就是草原上的獅子,」他不知道為什麼,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像是本能地想對給予他尊重的人還以尊重,他的右手按在胸前向子攸行了個禮,「我就是那只被俘的獅子。」
子攸微微屈膝還禮。
「我從不知道中州人也知道草原人的事情。」阿爾斯勒看著子攸,語氣已經變得很柔和了。齊烈很少在戰場之外的地方見到蠻族人,他真沒想到一個蠻族男人在說話的時候竟然也會有優雅的舉止,他本以為他們無論什麼時候都粗魯地像個畜生。
「中州人是不會連自己的對手都不知道的。」子攸答道,她抬起頭來看到阿爾斯勒正在看著她的眼睛,在中州的風俗中,是
哪個男人這樣盯著自己妻妾以外的女人這樣看的。的視線很坦誠,彷彿他這樣做是最合乎情理的。
「中州的女兒,我想並不會有太多的中州人瞭解我們草原人的。」阿爾斯勒說道。
「那麼草原人又有幾分瞭解中州人呢?」子攸笑了,事情真的是如此,這兩個民族如此接近,卻從未互相瞭解。
「至少我大約也知道你是誰了。中州軍隊的主人,也就是你們的大將軍,就是你的阿爸吧?」阿爾斯勒忽然說道。
這一次輪到子攸怔住了,她沒有想到有一天會有這樣的情形,就算是這銅羊關裡她自己的人,也未必有多少人能輕易猜出她是誰。這裡是中州,女子……女子是什麼呢?除了她們的容貌姿色,其他的一切都不會被重視的。可是草原人地眼線卻看到了她。
阿爾斯勒也知道自己猜對了,他繼續說道,「草原上的巫師曾對我說過,有一個中州的女兒,她被草原上最美的女人撫養過的,她會說草原的語言,會騎馬射箭。她還小的時候,就曾經向她地父親誓說要把年年掠奪中州財富的蠻族一直驅趕到天邊去。我想,如果草原的巫師沒有撒謊,如果真地有這樣一個人,那一定是我眼前的這個人。」
子攸怔了一會兒,忍不住苦笑,「我只是一個女子。」
「我們草原人從不會輕視女人。」阿爾斯勒仰起頭來,帶著一種自然而然的驕傲,「即使她們不上戰場,可她們的智慧。她們的智慧會通過她們地丈夫和兄弟的手化為巨大地力量。那個殺死可汗,打敗我們的男人就是你地丈夫吧?」他看到子攸微微挑起了眉,又說道,「我雖然對你的丈夫懷有仇恨,但我尊重他,他是了不起的男人,敢隻身走進我們可汗地金頂大帳。可是我卻一直到可汗的靈魂被月神帶走之後才知道他是你地丈夫,他是你選擇的男人,我們本應該謹慎對待,而不是倉促進攻。」
「既然如此,那麼這一次又是什麼原因讓你倉促進攻呢?」子攸拚命止住心裡對司馬昂地思念,如果他再說下去,她幾乎就不能繼續跟他說話了,從那一天之後,她所有的念頭似乎就只有想見司馬昂這一個了,她想見司馬昂,想在他懷裡大哭一場。可是她不能,她必須撐著,必須一個人撐下去,直到他回來。「你難道不知道,沒有你們軍團的援助,你們幾乎是沒法得到銅羊關的,勝算極低。可是你卻這麼做了,就因為那幾個叛逆的中州貴族的話?你信了他們蠱惑你的話,給你的部族造成了不算小的損失,你帶著的幾千人會在廣闊的中州土地上被分散消滅掉,什麼都留不下。」
阿爾勒斯閉了一會兒眼睛,子攸忽然對他有一些同情,因為她也知道他那種神情表示他正在想著什麼,那意味著失去,意味著曾經的同伴永遠不會回來。他看著子攸微笑了一下,子攸覺他的眼神特別純淨,就像中州的孩童才會有的,她不知道自己在他的眼睛裡是不是看到了草原天空的投影。
他慢慢地說道,「我是可汗搶來的女人生下的孩子,那個女人在嫁給可汗之前就懷了我。所以我是可汗的兒子,卻沒有草原的繼承權。現在可汗死了,原本可汗分給我的子民、奴隸和牲畜都被部落長老們強行沒收了。」子攸沒想到他會向自己說這麼多,但是他就是說了,用一種悠長緩慢的聲調慢慢地訴說著他的事,或許是因為他已經失去了自己的家園、兄弟和一切,好不容易才遇見一個能聽懂他說話的人,這或許已經是他最後還能說話的機會。「我的兄弟們不願意離開我,他們是我的親兵,我的伴當,我的兄弟。就在這個時候中州的貴族們派來了使節,他們要獻出銅羊關,只是必須由草原人自己去取來他們的這份大禮。可是月奴卻制約著軍隊,不想再繼續作戰,長老議事會的成員,每一個都各懷鬼胎,他們都想快點回到我們祖先長眠的那塊草原上,在那裡選出能被他們認可的可汗,並不是所有人都信服月奴。我不這樣想,我想要奪回可汗最想得到的銅羊關。」
「你雖然沒有汗位的繼承權,可是你畢竟是可汗的養子,草原的長老們就沒有一個人支持你嗎?」子攸輕聲問他。
「我更想要奪回銅羊關。」阿爾勒斯又固執地重複了一遍。
「那只是莽撞,現在你已經後悔了。」子攸看著他,「用你們的話說,『你的眼睛是這樣說的。』」
阿爾勒斯沉默地低下頭,子攸忽然說了一句,「我有權力送你回草原。」
阿爾勒斯猛然抬起頭,驚異地望著子攸,他聽見了一句希望,一個他認為絕不可能實現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