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章
柳葉捏著自己的鼻子喝掉了一碗藥,連忙翻箱倒櫃地去找糖吃,隨後就暈頭轉向地倒在床榻上。子攸在他的屋裡慢慢地踱步,時不時地停在窗前,柳葉知道她在等著外頭的消息。他從床榻上重新爬了起來,「小攸這麼不放心,我就陪你出去轉轉,四處看看罷。
子攸打量了他一番,又搖搖頭,「你好生躺著罷,天就快亮了,等天一亮那就什麼事都不會出了。」
「我知道你瞞著沈放下令誅殺蕭國棟了,你是怕他一旦被沈放抓住之後信口胡賴吧?」柳葉揉了揉自己的胸口,他這一半天一直都覺得胸口不舒服,喝了藥之後反而更嚴重了些,「我跟你出去走走,說不定能撞見他。」
子攸沒有答應他,她走到他身邊仔細看了看他,擔憂地說,「你是怎麼了呢?這功夫雖然退了燒,可是看起來好像更不舒服了?」
「我不打緊,只是覺得胸口悶,出去走走透透氣,只怕就好了。」柳葉勉強笑著說道,他知道子攸心裡一直惦記著外邊的事情沒了,自己躺著也是躺著,還不如乾脆就索性幫子攸把事情都處理完了算了。
子攸有些遲,柳葉已經一隻手抱起劍來,拉起她的衣袖向外走,「真是的,怎麼連小攸都婆婆媽媽起來,那可真是怪事。」
子攸沒奈何,只得出去,兩人沒騎馬,出門就向城上走去,子攸一直半攙扶著柳葉,只是走不多一會兒她就顧不得查看各處的情形了,她只覺得柳葉越走越是氣喘,腳步也虛浮起來。子攸的心中隱隱有些不舒服的預感,總覺得柳葉現在的情形不像是僅僅受了風寒而已,她認得柳葉可是好些年了,柳葉的身子不是這麼不結實的。可她只懂得一點使毒的功夫,對於治病救人就一竅不通了,也看不準柳葉這到底是怎麼了。可是等到走到城上,她再怎麼不懂醫道也看出柳葉不對勁來了,他像是再也走不動了,靠在牆垛上,一隻手攥著劍,一隻手緊緊地揪著胸前地衣服,低著頭大口大口地喘氣,瘦弱地肩膀一抽一抽的。
子攸感覺到一絲難以名狀的恐懼,她靠近柳葉,幫他撐住身子,她害怕他那種拚命喘氣的樣子,就好像他地最後一口氣隨時都會被用光似的。她摟住柳葉的腰,他們兩個幾乎一般高,身形也相似,她很容易就撐住了他地身子,不像支撐著司馬昂時那麼費力。柳葉喘息著把頭靠在子攸的肩頭,信任地依靠在她的身邊,可是子攸卻有些害怕,這周圍沒有認識的人,似乎所有地人都在忙碌著,沒有人留意到他們,況且子攸也確信,這周圍沒有什麼人是可以信任的。
「小攸。我地心口好像有大海地波濤在起伏。耳朵裡就好像有鼓在不住地。」柳葉賴在她肩頭輕聲說道。「我有點難受。我是怎麼了?」他抬起一隻手用力揉著眼睛。「連眼睛也……看不大清楚了。還沒亮天嗎?我記得剛才已經亮了一點了啊……」
子攸地心頭陡然一沉。她知道柳葉這個樣子絕不僅僅是有一點難受而已。他雖然愛撒嬌。愛裝作自己還是個小孩子。可他在真正難過地時候。是不會輕易向人示弱地。「小葉。你靠在我身上。」子攸咬牙忍住心頭地惶恐。她認識柳葉太久了。他們同年。同身高。同樣愛玩。她知道柳葉是什麼樣地人。知道柳葉在想什麼。柳葉也知道她。他們在一起地時候就像一對雙胞胎。她依賴柳葉。柳葉也向她索取溫暖。她愛地人地確是司馬昂。可是她總是想倒她跟司馬昂有一天是會分開地。可是她卻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跟上官縝和柳葉分開。而上官縝。是長了自己十多歲地兄長。她更敬他一些。也就遠了一些。可她跟這個同年同性情地柳葉就不同了。他們是朋友。或是分不清年齡地兄妹姐弟。可就因為對他太過熟悉了。現在她有一種強烈地不祥感覺。
她想回去。去找什麼人幫幫她。也許齊烈可以。也許齊烈可以幫她。他年長了他們這麼多。又有豐富地經驗。他一定知道柳葉是怎麼了。她早就應該留意到他病得很重。很不對勁。她有點想哭。她怎麼早沒有留意到呢?因為她太自私了麼?她只想到了她自己地事。她要做地事?
「小葉。你靠在我背上。我試試把你背回去。」子攸低著頭說。她覺得自己就要哭出來了。
「小攸。你背不動我地。」柳葉靠在子攸地肩頭沒動。「你讓我靠一會兒就行了。我好像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你是病了嗎?」子攸不敢回頭。「還是你什麼時候受了內傷。自己沒有留心?」
「不會,我沒有受傷,我師父說我是受了風寒。」柳葉低低地說,這一會兒他不喘了,可是子攸卻聽到他在她耳邊的呼吸聲越來越輕。她摸了摸他的手腕,觸處火熱,再等一會兒又變得冰冷,這怎麼可能是受了一點風寒的症狀?子攸說話的聲音都抖了起來。
「小葉,咱們得回去,你再撐一會兒,好不好
我就去叫銅羊關最好的軍醫過來給你看病,你不會子攸再也忍不住掉淚了,「你師父還沒回來呢,我得把你還給你師父啊,你忘了我只是把你借到王府來幫忙的麼?」
「嗯。」柳葉聽到師父這兩個字就精神了一點,可是他已經連離開子攸的支撐自己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只答應了一聲,卻沒有動,似乎就要靠著子攸睡著了。
「我……我可以背你下去。」子攸連忙說,她現在只希望這一切怪事都沒生,柳葉只是染了風寒,再喝一劑藥就能退燒……她想把柳葉背起來,可是她到底是個小女娃,試了兩次都背不動柳葉,更可怕的是,她還覺得他的呼吸更微弱了。
她抹掉眼淚,焦急地向四外看著,希望能看到一隊巡邏的士兵,就在這個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子攸,你在做什麼呢?」
子攸聽出來是鍾莫雨的聲音,她喜出望外,也顧不得別的,回過頭去大聲向她叫道,「鍾姐姐,你快來幫幫我,小葉他不知道是怎麼了,好像突然病的重了,你來幫我把他扶回房去罷。」
鍾莫雨又走近了她幾步,卻在她面前站住了,並沒有過去幫忙,她說話地聲音有一種異樣地冰冷,似乎她是在拚命壓抑著什麼情緒,「柳葉怎麼了?」
子攸聽出來她聲音冰冷又含著一絲奇怪的味道,她吃了一驚,抬起頭來看著鍾莫雨,她的心頭忽然籠上了一層寒意,「鍾姐姐,」她的聲音裡有了些哀求地意思,「鍾姐姐,小葉他病了,你能幫我把他扶回去嗎?」
「呵。」鍾莫雨低低地冷笑了一聲,「子攸,他又不是你的親弟弟,你為什麼總是那麼回護著他呢?不過就是一個討人厭的傻小子,為什麼你們都這麼拿他當個寶貝?」
「鍾姐姐,你在說什麼啊?」子攸看著她,卻不由自主地把柳葉推到自己地身後,「你也好,小葉也好,義兄也好,都是我的朋友,我……」
鍾莫雨的眼神很奇怪,子攸不能說她的眼神裡有邪惡地意味,可是那是一種奇怪的眼神,一時帶著些憤怒,一時又帶著膽怯,子攸忽然意識到她是在猶豫,猶豫到底做個人還是鬼,子攸一生甚少求人,可是這一次她渾身抖著哀求眼前的那個女子,「求求你,鍾姐姐,幫我救救小葉。」
鍾莫雨膽怯地望著子攸,她朦朧地意識到了子攸知道她在想什麼,也知道她都幹了什麼,可是這種膽怯很快就化為了莽撞的憤怒,她一把拉開了子攸。子攸尖叫一聲,緊緊攥著柳葉的胳膊不想鬆手,可是她哪裡是自幼習武的鍾莫雨地對手,鍾莫雨用力一推,子攸就摔倒在地上。
「不,不」子攸尖叫著爬起來,想要重新擋在柳葉的前面,她語無倫次了,說不出其他地話,「別殺他,別殺他」
鍾莫雨不敢用劍,她害怕殺死柳葉的時候,身上沾上他地血,他看起來就是個無害的大孩子,也許還是個漂亮孩子。她拉起虛弱地沒有招架之力的柳葉,把他推上了城牆。這裡雖然不是銅羊關的外城牆,可是從牆上到外頭銅羊關的地面上也有米高,如果柳葉頭朝下落在地上,一樣不會活。
她把柳葉推了出去,柳葉已經毫無掙扎之力,她聽見子攸在尖叫「不你這個瘋子」,她看著柳葉的身子向外栽去,那一瞬間她知道他完了,可她的心裡竟然害怕得很。更可惡的是那個子攸,她衝了上刻拚命抓住了柳葉的手腕。
子攸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趕上了,她抓住了柳葉的手腕,可是她拉不動他,他的手腕在她的手裡慢慢地向下滑,「不小葉,不你醒醒,上來,上來。」她趴在內城牆上,雙手死死地拉著柳葉的手腕,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去,「啊……」她轉過頭看著鍾莫雨,「鍾姐姐,求求你幫我把他拉上來,求求你不要殺他,我知道我知道……可是那到底能有多大的仇恨,至於非要殺人不可嗎?」
鍾莫雨看著子攸,這個小丫頭有一雙特別清澈的眼睛,就算她也彎弓殺人,就算她也在權勢的漩渦中周旋算計,可是那雙眼睛還是特別地清澈,她現在哀求著自己,那雙眼睛也在哀求,可是……她是不會聽別人的話的,她都已經做到這個份兒上了。
她抽出劍來,「穆子攸,鬆開他,不然我就砍斷你的手。你聽見沒有,我可不想傷著你,放開他。」
子攸搖搖頭,她的眼淚從眼裡流出去,滴在她的手上,她就快要拉不住了,她連一個人都救不了,她總是這樣,無論是四歲還是十七歲都是一樣,柳葉的手腕一點一點地向下滑脫。
「穆子攸,你就別怪我砍斷你的手。」鍾莫雨揮出劍去,她是江湖中的女兒,或許在她看起來,壓根就沒有什麼事是絕對不可以做的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