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昂站在銅羊關下的時候,已經是他離開京城的第五t7一支並沒有多少戰鬥力的萬人軍隊,馳援一個岌岌可危的關口。只是疾馳五天而已,這只軍隊就已經東倒西歪,連基本的隊形都難以保持。這些被他許以未來的人,有多少意志來守住這裡,又有多少人能活著走出這座城關?
他抬起頭,在蒼茫的暮色中注視著眼前巍峨的雄關,夾在兩山之間,它本身就像是一座山峰。
巨大的城門在絞索的帶動下慢慢地打開,投射下一片陰影,出一陣讓人不舒服的巨大的吱吱聲,城門慢慢開啟,露出黑洞洞的城門洞,就是像一隻巨大的怪獸,張開了它的大嘴,等著吞沒這支亂七八糟的隊伍。一萬人的軍隊很安靜,一多半是長途奔馳累得沒了力氣說話,還有一點原因是這些初出茅廬從未見識過邊塞的富家子弟心中開始膽怯,他們到這兒似乎才意識到,自己並不是來遊獵的。
守城的老將澹台忌沒有想到統帥援兵的是司馬氏的皇爺,多少年沒進京了的老將軍有些誠惶誠恐,又覺得有點莫名其妙——聽說姓司馬的這個小王爺,只是個喜好田獵的主兒啊,如今銅羊關危在旦夕,怎麼把他給派來了?
只是他也隨即想到,這個王爺,定然只是個坐鎮的,如此更好,該怎麼打仗還是按照他的老法子,沒人跟他瞎摻和那更好。可是等他知道他盼來盼去的援軍是金吾衛的時候,他徹底失望了,援兵沒來,倒來了一萬坐吃軍糧的貴族廢物,他還要和顏悅色恭恭敬敬地接待領兵來的那個最大的廢物。
可是當他走到司馬昂面前行禮的時候,卻覺得這個小王爺好像看透了他的想法,那雙冰冷深邃的眼睛盯得他脊背涼,讓他改變了主意,沒有把那個敷衍了事的軍禮行完,而是換了個更恭敬些的姿態。澹台忌在心裡暗暗嘲笑自己竟然沒敢跟一個小毛孩子對視到最後,不過他也不免在心裡歎息,這孩子好個銳利眼神,果然是祖皇帝的嫡派子孫。
人馬最後進入銅羊關的時候,天已黑透。澹台忌為司馬昂舉行了一個簡易的宴席,他知道那些金吾衛也都是貴族,不好怠慢的,特意吩咐外頭擺了十桌宴席,把那些有些軍職的都請了來吃酒。
台忌善飲,雖然沒有多少興致與司馬昂對飲,卻頻頻勸酒,其意也不過就是想早點把這小王爺灌醉了塞進剛剛拾掇好的房子裡去了事。等他酒醒了再找個機會讓他吃些苦頭,家,以後只要躲在這裡喝酒吃肉就是了,少到城上給他找些麻煩。
可是司馬昂卻沒喝多少酒,他不斷地問著澹台忌銅羊關左近的情況,台忌沒耐性跟這個小王爺說這些,但是最後卻覺無論他說什麼,王爺最後都能不著痕跡地把話題重新引回到銅羊關的戰事上來。而這個小王爺也沒有對他說的任何一句話做出過評價,他沉穩地坐在那裡,沒有澹台忌所厭惡的那種高談闊論的貴公子氣勢,也沒露出半點紙上談兵的愚蠢。台忌忽然覺得這個小王爺似乎是在學習,迅地學習打仗,迅地適應銅羊關的情況。
這可大大地出乎了澹台烈的意料,他注意到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小王爺的不同之處,那雙黑亮深邃的眸子後頭,也不知道藏著多少東西。
只是外頭的酒席上就不這麼安靜了。那些個京城裡鐘鳴鼎食之家嬌生慣養出來的子弟,哪裡受得了北地的苦寒。銅羊關雖然是座雄偉的城池,但當初建造的時候只是要做屯兵駐守之用,並沒有百姓在這裡居住,房舍雖然堅固卻也不過是粗陋的兵捨而已,這時候屋裡雖然點著火盆,卻是四面透風。
這樣地地方。那些貴族子弟如何受得了。如果說這一萬金吾衛裡還有些平民百姓地子弟。只是當初爹娘花了不少地銀子。四處打點了關節。才把孩子送進來以求將來熬個出身地。這些人還略略好些。等這些在宴會裡吃酒地有軍職地人。則都是實打實地貴族子弟。其中就有些驕縱地。這時候就不安分起來。私底下商量。這種地方是無論如何待不下去地。什麼軍功不要也罷了。不如合起來鬧個事。被遣送回去倒好。
這麼商議定了。就有幾個素日膽大地。被慫恿起來起刺。此時銅羊關地守將澹台忌雖然在裡頭陪著司馬昂。但是也留了職位相當地屬下在外頭陪著這些人。這些人多是行伍出身地下級軍官。雖然粗魯卻不好生事。尤其不願意得罪這些京城來地公子哥兒們。所以起先任憑這些公子們嘴裡不乾不淨地說些什麼。那些軍官也都當做聽不見。得過且過了。
可是後來挑事兒地這個二百五自己就先急了。藉著一個菜炒糊了地由頭。站起來破口大罵。從廚子開始罵起。什麼銅羊關裡連個蠻子都打不過地守軍啊。最後連澹台忌都不放在眼裡了。一併罵了起來。這可就是捅了馬蜂窩了。他才罵
澹台忌這龜孫子。滿屋裡澹台忌地軍官「刷」地站了作之齊整就如同有人喊了號令一般。倒鎮得這些金吾衛地小軍官們有些失了膽氣。
要知道澹台忌年歲與子攸地父親大將軍穆文龍年齡相當。但卻不是穆文龍那樣開國元勳地後代。他是從最下級地士兵裡摸爬滾打出來地。在大顥地軍隊裡素來極受景仰。再加上他個性剛直。愛兵如子。不大愛用親貴子弟。他地這些屬下多數也是被他從行伍裡親自提拔出來地。這些人待他就更不一般了。打仗可以為他出生入死。平素更敬他如嚴父一般。哪容得了人這麼辱罵。
最開始罵人地金吾衛先是怔了一下。隨即又笑嘻嘻地說。「動手?那敢情好了。小爺我正等著呢。」說著猛然抬起手裡地碗。抽冷子照著身邊地一個守軍軍官頭頂砸落下去。
要說這樣偷襲動手打人,要是被子攸看見了非得火大不可,準會說這簡直就是京城街頭下三流小流氓打人都沒這麼不講究的。
誰知那軍官到底是在戰場上打滾的人,反應敏捷應變神,只一仰頭就避開了他手裡的飯碗,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喀擦」一聲就把他的胳膊卸脫臼了。這小公子是穆家一個支系,只知仗勢欺人,還從沒經過這種事,吃過這麼大的虧,當時就沒種地慘叫起來。不過這一下就亂了,兩邊的人都跟著動了手,一時間大廳裡就亂了起來,桌子也給推倒了,椅子也翻倒,滿地的狼藉。
其實倒也沒招呼幾下,就聽見門口傳來澹台忌一聲獅吼,「都給我住手。」
司馬昂看到澹台忌的人立刻停手,迅脫離戰場,自己帶來的人則是慢騰騰罵罵咧咧東倒西歪地站開。
台忌怒氣沖沖地看著這些人,他心裡知道是怎麼回事,卻不好說什麼,他雖然憤怒,但也留心想看司馬昂要怎麼處置這件事,所以喊停了雙方之後,就沉默不語。
司馬昂把這裡的每個人都看了一遍,只問了原就在外邊,沒動手打架也沒動手勸架的齊烈,「是誰先挑事的?」
齊烈大步踏上前去,一指這些人,「他,他,還有他們幾個。」全是金吾衛,齊烈素來不顧忌這些事,把才纔的情形原原本本描述了一遍。
司馬昂把這九個人看了看,唇邊嗤出一絲冷笑,「你們倒不是對澹台老將軍的人有意見,你們是想找個岔子,鬧一鬧,好叫我送你們回京城。」
幾個人被看穿了倒也不以為然,互相看了一眼,琢磨著這個王爺在京裡時看著十分好性兒,倒從沒見過他說話這麼直白犀利。
「你們以為,你們到了這裡,還會有美酒、美食、美女供你們消遣,你們只需要在蠻子攻城的時候,去牆頭上放幾箭就可以把他們嚇退是不是?」司馬昂的面色越來越冷,齊烈已經屏住了呼吸。「我告訴你們,這裡只有三萬人,外邊圍著十萬人,他們要攻城,就是踩也踩得死你們,你們能依仗的沒有別的,只有這座你們看起來又老又破的城關。挑揀吃喝?想回家?回你娘的膝蓋底下嗎?你們也是我天朝的男兒?」
幾個人互相擠了擠眼睛,仍是不以為然,司馬昂臉上的冷笑已經沒了,再看不出一點笑意來,「還記得在京城,我頒布的軍令嗎?」
沒人吭聲,這個王爺臨出前確實頒布了軍令,那時候他們幾個還在一起偷偷嘲笑,這王爺也忒囉嗦,幾時見過這麼長的軍令,那軍令簡直是細得可笑,嚇唬誰啊?
「記不起來了是不是?」司馬昂冷哼一聲,「齊烈,給他們再背一遍,別說我殺冤枉了人。」
齊烈立刻應一聲,背了起來,足足背了兩盞茶的功夫,這份軍令即使在台忌的手下看起來也有點沒用,規定了許多天方夜譚的禁令,在他們看來,那是根本不可能想去觸犯的。但是澹台忌卻忍不住又細細打量了司馬昂,要管束這些公子哥,這樣做是應該的,只是刑法未免嚴苛了,王爺如今並不得勢,若是真殺了這些權貴子弟,那可是……
這幾個犯事的終於有些緊張,按照王爺的軍令,他們都該被處死了,可是,可是王爺是不敢的吧。
司馬昂的聲音也確實緩和了些,「只是你們確實跟普通士兵有些不同,我知道你們每個人的身家背景。」他走到最囂張的兩個人面前,「你是長公主的獨生兒子,你呢,就更了不得,年紀雖然不大,卻是王妃的表叔,若論起輩分來,我還是你的晚輩。」司馬昂停了一會,所有人都以為他是要找個台階教訓他們幾句也就算了,誰知司馬昂低了回頭,卻歎了口氣,「皇親國戚,哼,又能比這些老百姓的子弟兵尊貴多少?」
司馬昂抬起頭來,面色冷峻,「把這九個都砍了。倘或有人說情,我一併責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