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攸模模糊糊地感覺到自己走在黑暗的路上,她知道這個世上只有她一個人,而她只有滿心的疲憊和痛苦,她看不清自己在哪裡,只想坐下歇一歇。她模糊知道自己是在夢中,卻希望這個夢趕緊結束,她想沉進更深的睡眠中,永遠不再醒來。
誰知恍惚中,前面出現了燈光,她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朝那盞燈光所在的地方走去。隔著窗子,她驚訝地看見一個溫柔嫻雅的女人坐在桌邊,正在繡一朵蘭花,子攸的心地跳著,她知道她是誰,她還認得她啊。
有多久沒見到她了?子攸忘了,好像有十幾年,又好像只是一會兒,好像她只是去外邊跟奶娘玩了一會,現在她回來了,娘親的房裡點著溫暖的燈火,娘親正在等著她,她還有家可以回。她興奮地幾乎要哭了,她知道自己的那些疲憊委屈都可以放下了,她可以向她訴說,她可以求她擁抱自己,在她那個溫暖的懷抱裡,她可以不用再害怕了。
子攸衝動地推開門,她覺得自己似乎很幼小,只有幾歲那麼大,她跑進門去,想喊她一聲,可是她的嗓子啞了,她什麼也沒說出來。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叫過「娘」了,忽然有些羞澀忸怩。
可是娘親聽到了她走來的聲音。總是這樣的,她記得,娘親也會知道是她來了,她會聽出她輕輕的腳步聲。娘親抬起頭向她微笑,她呆呆地看著娘親的臉,就像記憶中一樣有著慈愛的微笑,她是那麼美麗嫻雅,她看著自己。眼中只有自己。
「娘。」子攸輕輕地喚了她一聲。小心翼翼地。
娘親輕輕地應了她一聲,她的手上還拿著正在繡的帕子,她又溫柔地問她,「攸兒,好半日沒見到你,你又跑去哪裡淘氣了?
「娘。」子攸激動地又叫了一聲,這次大聲了一點。她急切地向前走了幾步,把手放在娘地膝頭,再也忍不住自己地眼淚。
娘親看到她哭了,連忙放下手裡的針線。彎腰抱住了她,「我的兒,是在哪裡受委屈了?哥哥又打你了麼?打疼了麼?」
子攸搖搖頭,不是的。她待在娘親溫暖的懷抱裡,又聞到了娘親身上淡淡的香味,她想念了多久這溫暖味道啊,「娘,我好疼啊。」
「攸兒,不哭,不哭。」娘親把她抱在了膝頭。關切地撫摸著她的頭,「告訴娘。你哪裡痛?」
「我心口疼。」子攸地眼淚不斷地流下來。她現在可以哭了。她在娘地懷裡。可是娘親看著她地眼神是那麼哀傷。她現在想起來了。那個時被小娘欺負了。娘親都會這樣自責地看著她。
「攸兒。都是娘不好。」娘親地額頭貼在她地臉上。她驚訝地現娘親地額頭是冰冷地。娘親撫摸她地手也是冰冷地。「以後攸兒不要出去玩了。就在娘地院子裡。娘會保護你地。」
她不是想讓娘親難受地。她匆匆忙忙地憋住委屈。「我……我不疼了。」她想說點什麼別地。她看了看四周。「娘。爹爹在哪呢?我怎麼總是看不到他?我還很怕他。」她向窗外張望了一下。外邊還是無盡地黑暗。只有這裡孤零零地一間房子。
「攸兒。不要怪你爹爹。爹爹很愛你。你也不要害怕他。他是你爹爹。他是很好很好地人。」娘親溫柔地說。「你要好好愛他。見到小娘地時候也要守禮。不要讓爹爹不高興。」大約是她不高興地神色被娘親看到了。娘親拿過正在繡著地帕子來哄她。「攸兒。你看這朵蘭花好看麼?等繡好了。這只帕子就給攸兒。好不好?」
子攸點點頭。她很喜歡。她喜歡娘親做地東西。都是精緻了得地。而且娘親總是會想著她地。任誰忘記了子攸。娘親都不會。
可是突然間屋外傳來爹爹醉酒罵人地聲音。子攸很害怕。她覺得娘親地手更涼了……」子攸摀住了自己地耳朵。她想起來了。她想起來幼年時候地爹爹總是醉酒總是醉酒。他大聲地罵人。也打人。甚至會殺人。
「攸兒,別怕,娘會保護你地。」娘親站了起來。可是子攸想起來這是哪一天了,她想起來了,在這一天,她的娘親被爹爹活活地勒死,她的娘死了。
娘親想把她推到身後去,娘想在她那個醉酒後就會異常暴躁的爹爹面前保護她不受傷害。可是子攸沒有走開,她拚命擋在母親面前,她已經長大了,她已經有了力量,甚至她已經開始握有權力了,她要保護她的娘,保護這世上唯一只愛她的人。
可是爹爹走進來了,他那麼高大有力,子攸才現自己原來很小,根本就沒有她所以為的力量,她被推開了,跌在桌子底下。
不,不,她已經長大了,她要保護娘親的,她已經不是四歲那一年了,為什麼這樣的事會再生一次。她聽到爹在大聲侮辱娘親,她那個柔弱美麗的娘親在哭泣,那哭聲刺痛了她的心,她要從桌子底下爬出去,她要保護娘,可是她全身都在疼,她沒有力氣。她又一次眼睜睜地看著娘被她的爹勒死,娘柔軟的身體很快就不再掙扎,她倒在地上。痛苦刺透了子攸的心,她還是這麼沒用,她是個女兒,一無處的女兒,她只能看著娘被她一生最愛的男人殺死。
子攸大聲地尖叫著,她想要娘活著,她好恨那個殺死她娘的男人,她恨那男人的兒子,她恨他娶來的一大堆的女人,是他們一起殺了她的娘,是他們殺了這世上唯一愛她的人。她痛苦地哭號尖叫,有一個女人走過來抱起了她,那是她後來的養母,子攸掙扎著想推開她,她只想要她自己的娘親。可是隨後她又想起來,她的這個養母,這個關心她的女人後來也死了,死在毒藥之下,子攸甚至連是誰殺死她的都不知道。
這就是這個世界嗎?她就是在這個世上活著嗎?為了什麼活著,她掙扎著撲到母親冰冷的身體上,她哭著祈求母親帶她一起走。
可是她聽見有人在喚她,急切地喚著她,「子攸,子攸,醒醒,子攸。」
有人在叫她,是誰?她從昏哭中醒來,週身的痛苦也在同時復甦,好痛啊,她這輩子從沒這麼疼過,她連身子都動不了,她甚至都不知道哪裡最痛。她慢慢地張開眼睛,光亮讓她看不清楚面前的人,但是那人握著自己的手,她摸到他的掌心就知道他是誰。
「子攸,你醒了?」那人的聲音又驚又喜,沒了往日的冷靜,驚喜得好像有些走調。
子攸看著司馬昂的臉,他又像是要哭了,怎麼會這樣呢?他坐在自己身邊。她想起來生了什麼,她還沒有死,她的命可真硬啊。胸口酸澀難當,她咳嗽了一聲想讓胸口暢快些,卻震得身上的傷口撕裂了似的疼,她痛叫了一聲,司馬昂立刻捏緊了她的撫摸她的臉,她沒有力氣抬起手推開他。他看起來還是這麼溫柔?假的。她覺得受著這溫柔很屈辱,就像爹爹辱罵她那貞靜的母親時,她感覺到的屈辱。
她就笑了,「你要殺我?」她還是不能相信。司馬昂或許真的不愛她,可是他為什麼要殺她呢,她總是為他著想的,她愛他,所以可以為了保全他而選擇自己去死。可她究竟做了什麼,讓他竟然想要殺了她。還是因為她姓穆嗎?只是她想起了母親臨死前的眼神,那是看著爹爹的溫柔眼神,她到死都不相信爹爹會殺她。可是她還是死了,被她愛了一生的男人殺死了,為了她從未做過的罪行。
那男人是大將軍,在很多人眼裡都是個英雄,可他還是一個狠心殺了妻子的男子。
司馬昂聽了她的話就愣住了,他的臉上露出了濃重的痛苦,他的呼吸沉重起來,可他的手還是心疼地輕輕撫摸著子攸毫無血色的面頰,「子攸,疼不疼?」他咬緊了下唇。
子攸連瞪他的力氣都沒有,那雙眼裡現在滿是絕望,她幾乎不再看著他,她的視線越過他,無意識地落在窗上,「那時候疼,可是現在你若再殺我,或許就不疼了。」
司馬昂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身上覺得怎麼樣?」
可是子攸茫然地躺在榻上,眼神裡漸漸沒了什麼光彩。司馬昂緊緊捏著子攸的手,他知道他現在已經沒有子攸了,「子攸,我只願你能過的平和喜樂,要是我能,我願意天天守著你,聽你說話,想盡法子哄你一笑。」他俯下身在子攸的額頭上一吻,子攸毫無反應,司馬昂深深地看著子攸,又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次,站起身來,停了半刻,像要再多看子攸幾眼,可最後還是轉身離開了。
子攸的眼淚滑落了下去,她重重地吸了一口氣,又引得渾身疼痛。緊接著六兒進來了,一群太醫進來了,次後義兄上官縝和柳葉也來了。她看見了六兒哭腫的眼睛,看見柳葉紅的眼睛,終於覺得自己還活著,可也就僅僅是活著。(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6om,章節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