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建黎還是頭一回親自到他的好妹子和好妹夫的府上來,在他看來這座王府簡直是寒酸,根本不能跟前前後後擴建了三次穆府相比,真不知穆子攸那丫頭怎麼就看上了這地方,連自己姓什麼都忘記了。
王府裡的管家見了虎賁將軍穆建黎就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低著頭唯唯諾諾地領著穆建黎向裡走,一路上也不知出了多少冷汗。穆建黎很得意,奴才都是主子調教出來的,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司馬昂的奴才自然各個都是窩囊廢。
穆建黎又進了一道垂花門,外邊站了兩個小廝,見了他們一行人過來都跪下行禮,那副模樣也是怕得很。就在上個月他穆建黎的兵還曾經橫衝直撞地闖進王府二門裡來拿王爺,打傷了不少家人,這些人如今見了上次鬧事的正主,如何能不怕。穆建黎沒想到那事,只覺得司馬昂使出來的的人果然都是沒用的貨色,心裡越不把那個王爺放在眼裡。
誰知垂花門裡偏走出來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姑娘,倒不怕他,一雙水靈靈的大眼上上下下地瞧他。這姑娘雖然不是十分的絕色,卻也還算俏麗,他故意拿眼瞪她,她也不見得怎麼害怕,垂下眼睛,低眉順目地做了個萬福。再一抬頭,正碰上他的視線,眼波流轉,只是一瞬,又轉了頭。穆建黎心中一樂,嘿嘿,這妮子有點意思。
「你叫什麼名兒?」穆建黎停住了腳步,看著那姑娘。
「奴婢叫做翠紋。」那女子笑語嫣然,嬌聲說道,「王爺命我來請虎賁將軍,將軍請隨我來吧。夏總管,您忙去就是了——將軍,您不會嗔我孟浪吧。」
穆建黎乾笑兩聲,越覺得這妮子大有意趣,「那自然不會,你快些前面帶路罷。」其實若按著子攸著惱時罵的那樣說來,穆建黎只要見到略微平頭正臉的,都會覺得大有意趣。這時候穆建黎隨著翠紋一面向裡走,一面慢慢細問她年齡籍貫,平素在王府裡是伺候誰的。
翠紋一一的都答了,又道,「奴婢原是皇后宮中的宮女,原是伺候皇后梳頭的,後來皇后將我撥給王爺使喚,因王爺出來開牙建府,我便跟到這裡來了。」
「原來是宮裡出來的,怪不得看著不俗。」穆建黎腳步遲緩,她只得停下來等他,穆建黎便笑著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那情景越尷尬,「翠紋姑娘是宮裡出來的,一定覺得這小小的破敗王府很是侷促吧?要依我看,姑娘可不是這樣的命,本該住更好的地方才是,姑娘頭上的釵環飾也樸素了些,不合姑娘的氣質。嘿嘿,我倒有心想使姑娘翻身做個人上人,享受些榮華富貴,只不知姑娘自己願不願意?」
翠紋心中已經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她笑了,語調溫婉,「聖人尚且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翠紋不過是小小奴婢,連將軍您的貓兒狗兒都比我尊貴些,翠紋哪敢高攀?翠紋沒有那樣的好命。」
穆建黎見她說話的模樣嬌俏動人,骨頭都要酥軟了,「哼,富貴在天?爺我就是天,你只要跟著我,我保你榮華富貴。你若是聰明人就該知道,跟著我的日子長了,怕還不只榮華富貴,別看你如今只是王爺的丫頭,只要跟了我,將來必然要比穆子攸風光的;你若是個糊塗人,我也不勉強你,等你家王爺敗了的時候,哼哼,你想想吧,覆巢之下哪有整個的蛋?」
翠紋連忙跪下。「將軍息怒。將軍若是氣惱了。賤婢就該粉身碎骨了。奴婢能有什麼主張。也不過全憑王爺王妃一句話罷了。他們讓奴婢往東。奴婢自然是不敢往西地。只是……只是奴婢雖不懂得什麼。卻知道將軍是個了不得地大英雄。若奴婢有幸能得服侍將軍這樣地英雄人物。那別說什麼榮華富貴。哪怕就是要奴婢地命。奴婢也是情願地。」
這一番話說得穆建黎全身通泰。親自去扶她起來。「好。好孩子。算你有眼力。我絕不會辜負你地這番心意。你說地也對。我要了你這事。還得我那妹子和妹夫鬆口。我這就去跟他們說。你也跟我一同進去。只怕我那妹子囉嗦。還要問你願不願意。兩次進去倒費事。」
翠紋吃了一驚。她原是想讓穆建黎自己去跟王爺要出她去。她料想王爺不會不給。縱然不給。穆建黎也可硬要。誰知穆建黎卻要她一起進去。難道她要當面跟王爺說。自己要跟著穆建黎走?那可……那可大大地尷尬。
可是穆建黎也根本容不得她再多說什麼。直催著她一同走到司馬昂所在地院子裡。也不等下人稟報。拉著翠紋直走進去。扯著銅鑼似地大嗓門說。「妹夫。大舅子我來看你來了。你這幾日可好啊?」
一進門見司馬昂坐在榻上。面上猶有病色。子攸正坐在他身邊冷冰冰地看著自己。穆建黎哈哈一笑。「妹子也在這兒。正好。你替我跟妹夫討了這丫頭吧。你放心。我不是白要。回頭我再送十個丫頭來補了這個地空缺也就是了。斷不讓你夫君短了丫頭。」
子攸見他說地不成體統。有些惱了。「哥哥。你今兒來就為討個丫頭?」
穆建黎怔了一下,他來自然不是為了這事,只是見了這丫頭便把正事忘了,「那自然不是為了來要個丫頭的。不過等先把這事辦了,再說正事也使的。」
翠紋抬頭看了王爺一眼,見他臉上隱隱已有怒氣,那雙瞳仁越黑不見底了。又聽見王妃說,「哥哥想要帶走個人,我們如何能攔的住。只是也得問問人家姑娘願不願意跟你走,倘或人家不願意,你這不成了欺男霸女了麼?等爹爹回來,我倒要跟他說說。」
穆建黎鼻子裡哼了一聲,「翠紋,你倒是願不願意跟我走啊?」
翠紋有些暈,卻知道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再說這裡已經沒什麼可留戀的了。她素日是個心高志大的人,自幼入宮服侍皇后,便留心處處學著皇后的樣兒,那也是因為她心裡有個輕狂的想頭兒。到後來服侍皇后的嫡子司馬昂,她更覺得有了希望,一心想要爭出個頭臉來。誰知道司馬昂幼時雖然待人和氣,可是他越大她就越摸不準他的脾性了,況且司馬昂似乎也知道她的本主是皇后,知道她是皇后的耳目,一向不大與她親近。等有了王妃,她就更是常常見不到司馬昂了。
等到蕭王妃嫁進來,司馬昂又在穆子攸的手裡吃了那麼大的虧,她本以為時候到了,她跟蕭王妃互為臂膀,定然可以籠絡住王爺,疏遠了正妃。可誰知事情偏不遂人願,王爺出去打獵一趟,也不知怎麼就受了重傷跟王妃一起回來,自此以後,這二人更是日日在一處,她原以為王爺定然是忍辱負重,虛與委蛇,誰知在一旁冷眼旁觀,卻覺王爺與正妃在一處時那歡欣滿足的模樣絕不像是裝出來的,自己服侍王爺這麼多年,也從沒見他笑得這麼溫柔歡喜過。
她知道自己論容貌論才幹,沒一樣比得過正妃,有正妃擋在前頭,她想出頭只怕比登天還難。她如今已經二十一歲了,眼看青春已逝,韶華不再,再不做定大事,就全完了。
她一咬牙,向著司馬昂跪了下去,「奴婢……願意去。」
子攸愣了一下,「翠紋,就是你不答應,我哥哥也不能把你怎麼樣,你明兒就跟了我罷。」
翠紋心裡著慌,連忙說,「不不,將軍沒有逼我,奴婢……奴婢是情願的。」
子攸有些吃驚,重新打量了翠紋一番,她容貌算是好的,可也不是十分好,比她容顏美麗的女子穆府裡有的是,若不是她自己一心答應,恐怕哥哥倒不會非逼迫她不可。
司馬昂轉開頭,口裡是對子攸說的,可眼睛卻冷冷地向著翠紋,「罷了,攸兒,這是人大不中留。打人告訴蕭氏,給她置辦一份嫁妝。」
子攸只得答應著,翠紋不敢再抬頭,僵硬地給司馬昂磕了三個頭,又給子攸也磕了三個頭,退了下去。
六兒在門廊下侍立,把裡面的話都聽見了,見她出來,便笑道,「恭喜夫人揀著高枝了。」
翠紋滿臉漲得通紅,狠狠地瞪了六兒一眼,似是恨意深重,看得六兒退縮了一下,她轉開頭,一言不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