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昂愣住了,心口裡剛升騰起的一團熱意被子攸的話凍了回去,隨即化成了憤慨,這種情形下,哪個男子會捨棄妻子獨自逃生。又想起昨日子攸提及上官縝時那信任無比的話,『有我哥哥在,就算強盜再多也決計傷不到我。』司馬昂一時心頭五味雜陳,竟覺得苦得難過。
其時司馬昂只是一人,對手是十幾人,如果對手齊齊衝殺上來,甚或是亂箭齊射,司馬昂恐怕也抵擋不住。可偏偏對方全是北疆的蠻族武士,北方民族的子弟還是要憨直一些,明明見司馬昂勢孤,卻偏偏不肯來佔這個便宜。一時又有一人上來,還要一對一地跟司馬昂單打獨鬥。
司馬昂第一次與人對戰,起先不免有些膽氣不足,可一上來便殺了一人,斷了一人的手腕,此時血氣激盪,只覺得壓抑許久的鬥志反而被激出來。他劍勢如虹,招招凌厲,衣袖飄飛,姿態逸,不但子攸看得目眩神迷,連在旁觀戰的對手中也有幾人忍不住低聲喝彩。
司馬昂其實已經幾次佔了先機,只是他身後有子攸,他需得守著子攸,不敢離開她太遠,所以幾次失去一劍制敵的機會。況且他右肩劇痛,想是傷口崩裂得更嚴重,有幾劍使得有些凝滯,對手似乎也看出了狀況,一口大刀使得虎虎生風,越的快了。
子攸看得揪心,眼見對方大喝一聲,提起刀來,自上而下砍向司馬昂,其勢不可擋,子攸忍不住驚呼了一聲。司馬昂聽見子攸的驚叫聲,不由得臉上露出一抹笑意。他沒有格擋那一刀,他的肩頭有傷,這大漢的這一刀他是決計擋不住的。他舉起寶劍,身子猛然間向前撲出,一劍刺向敵方咽喉,一招漂亮的以攻為守。
子攸雖然身份尊貴,可畢竟出身將門,多少會一點點武功,她又聽過上官縝縱論武學,所以她確是有些見識的。今日見司馬昂的劍術貌似平實,而處處拿捏得恰到好處,頗合乎上乘武學的精髓,她在一邊忍不住又驚又歎。
司馬昂一劍得手,立刻退回子攸身邊。他伸出一隻手來握住子攸的小手,那隻小手冰冷得很,可是卻沒一絲汗水。他看向子攸的眼睛,子攸的眼神雖然焦慮可卻並不害怕,他一笑,接著忍不住笑得更濃烈,以前他只覺得子攸愛他多半是可憐他,又或者他覺得那些輕聲慢語裊裊婷婷的女兒比她更可憐可愛,進而便對她有諸多嫌棄,可他現在才覺出來,他司馬昂的一生注定不會平順,刀光劍影,鮮血淋漓,那恐怕都不會少,就要有子攸這樣的女子陪他,才真得琴瑟和諧。
子攸瞇起眼睛,貓一樣地盯著司馬昂,司馬昂甚少大笑,誰知今日命懸一線,他反而好像痛快得不得了。子攸雖然不知道司馬昂到底在想什麼,卻知道司馬昂心性極高,想趕他走,要他先去逃命,恐怕很難。她心裡雖然心疼他,可忽然又想開了,若他覺得這樣痛快,那又有何不可,倘或司馬昂死在這裡,自己便服下毒藥隨他一起死了也就是了,也算報答了他不肯獨活的一番心意。人活百年也好,二十年也好,誰又能逃得過一死?
司馬昂握緊子攸的手,輕聲問她,「攸兒,你怕不怕?」
子攸一笑,「死便死了,怕是不會的。」
司馬昂笑而不語,已知兩人心意相通。今日之險雖然自己是為子攸所絆,可他心裡卻清楚得很,倘或他日他至死地,子攸未必不隨,同生共死很像是子攸做的出來的事。
人履險境。心思常比往日清明。司馬昂思及於此。便想到自己昔日對子攸地種種顧及。以及自己面對子攸之時諸多左右為難瞻前顧後地行徑。不禁一歎。自己何至於尚且不如一女子灑脫。既想要與子攸和好。卻有感於猜忌難釋。還要虛張聲勢地以交易字眼遮蔽。
他想同子攸再說些話。可眼前局勢已經頗為緊迫。司馬昂連敗三人。武功之高眾人已見。餘下十個人不想再跟他單打獨鬥。呼啦啦地圍了上來。司馬昂一柄長劍使開。出劍極快。只是肩上疼得厲害。最緊要地是。司馬昂要應付這一群人。腳底下無法不騰挪轉移。離開了子攸兩步遠。他心裡急了起來。生怕有人趁勢帶走子攸。
子攸看了半日戰局。忽然悄沒聲地蹲下身拾起掉在地下地一柄刀來。一轉身貼著司馬昂。站在他地身後。
司馬昂感覺到子攸地脊背緊貼在自己地背上。又聽見她手裡地刀響。一時錯愕。隨即明白過來。雖然擔心子攸敵不過對方。但覺得子攸背靠在他地背上。他心中便有了說不出地踏實。
子攸地刀法並不怎麼高明。可是她打准了主意對方是要抓她。不是要傷她。便一味只攻不守。結果攻擊子攸地蠻族武士還真就沒在子攸那裡討到好。
司馬昂割破了一人地喉嚨。又一劍刺進一人地心臟。淋漓地溫熱鮮血撲出來。他平生第一次殺人。不是心中沒有憐憫。可子攸就在他身後。子攸不可能堅持很久。他唯一地辦法就是下狠招快些殺掉所有地人。
他繼續出劍,餘光卻看到一個剛才跟子攸動手的蠻子腳步有些搖晃,他百忙之中瞥了那人一眼,只是胳膊給子攸砍出一條不甚嚴重的傷口而已,怎麼就如此不濟。他還未想通,那人搖搖晃晃地倒在地上,竟像是死了。
正與司馬昂交戰的一個蠻子呆呆地停住手,出一聲痛號,縱然司馬昂不通他們的語言,也聽出他悲傷至極,顯見方才死去的該是他至親至愛之人,這一聲痛號讓緊貼著自己脊背的子攸哆嗦了一下。
那人棄了司馬昂這裡,刺痛之下他也不管自己是否不該殺子攸,舉起刀就向子攸劈去,也不顧得自己露出多少破綻,司馬昂疾回身,不敢手軟,一劍刺進那人眼睛,那人長聲慘嚎,便猶如困獸一般。可司馬昂這一回劍救得了子攸,卻顧不了自己了,他瞥見一人揮刀向他腰間砍來,他卻來不及閃避,只能勉強側身逼開要害,但腰上到底還是被砍了一刀。
「司馬昂。」子攸尖叫一聲,猛地一刀向砍傷司馬昂的人遞去,司馬昂看著她的刀僅僅在那人的面上劃了一下,可那人再出招卻慢了半分。子攸也不去看他,伸手摀住司馬昂腰間的傷口,「好多血,我……」
「不要緊。」司馬昂感覺腰間劇痛,但還能分出心神去看那個被子攸劃了一刀的人,那人正緩慢地倒在地上,隨後便不動了,司馬昂意識到子攸拿的刀上必然有見血封喉的毒藥。
那十幾個人本來是來捉拿子攸的,可是卻被殺剩了五個,他們的功夫本來也不算弱,只是敗在未能知己知彼上,總沒想到子攸身邊會有武功高強的人,一上來就有些托大了。此刻他們不再貿然上來,只警惕地觀察著司馬昂的動靜,想看出他傷得到底嚴不嚴重。
子攸別過臉去,不願去看被她毒死的人,臉上大有不忍,「我在刀上抹了毒。算是江湖中下三濫的招數了,我可真是小人。」
司馬昂點點頭,想說點別的,可腰上疼得緊,也說不出太多的話,只說了一句,「不是你的錯。」
子攸見他腰上的傷口不斷流出血來,知道這傷勢不好,心裡已經焦急萬分,又聽他這樣了還要安慰自己一句,剛才她雖然想著死便死了,可現在看著司馬昂這樣又經不起心如刀割,哽咽起來,「都是我不好,自找禍事。那時我若不使性子,跟著你走便是了。現下,倘或……倘或你命喪在這些小人的手裡,我也不要獨活著,我就用淬毒的刀劃破自己就是了。」
司馬昂有些站立不穩,身子靠在子攸身上,知道難以再戰,再看剩下那五個人的情勢,知道他們瞧準了自己傷重,再動一次進攻,必然都是殺招,自己很快就抵擋不住,他既然不中用了,子攸也是保不住的。子攸心裡難過,他反而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喘吁吁的。左手握住了子攸的手,一時豪氣沖天,望著子攸一雙明澈的眸子說道,「攸兒,人生在世,誰沒有一死,何用這樣悲傷。我司馬昂也不知何德何能,竟能得你死生相陪,那縱然我一生抱負未酬,半世基業付諸流水,也當真是別無遺憾。」
子攸呆愣愣地聽他說完,想到自己這半世的不如意到此竟然是個了局,兩人若是活著,總免不了種種猜忌,倒是此刻若能死在一起,從此再無不能白頭的憂慮,那真讓她心頭大感寬慰。又想到,自己從前絕沒奢望到司馬昂會為自己做到這地步,到死前才知道司馬昂果然是個大丈夫,並非偽君子,而自己又能在最後一刻得知實與他心意相通,倒像一對知己,她也著實心滿意足了。
因而那五人雖然執刀逼近,她貼在司馬昂身邊,反而臉現微笑,兩眼只望著司馬昂,心中自有說不出的喜悅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