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夢想,內心深處的美好祈願,即使虛幻也難以放棄的渴望,誰也不例外。
與許多格魯年輕人一樣,黑瞳最大的夢想是成為一名勇敢的戰士,當個真正的英雄!
他曾經無數次想像自己沙場殺敵的場景,直到激動得渾身顫抖,熱血沸騰。然而當他真正踏上戰場,親眼目睹慘烈血腥的廝殺,嗅聞著撲面而來的死亡氣息,他才明白,以前的自己是多麼幼稚可笑。
就在前天,他還在慶幸自己被抽調入鐮刀軍團,跟隨四萬聯軍騎兵同赴戰場。就在早晨,他還在意氣風的打磨長劍,期待能痛扁那些該死的東大6人,將他們打個落花流水。
然而現在,他的心中只有恐懼。
那些可怕的非人類騎士,血紅著雙眼,瘋狂的驅使比他的頭頂還要高的凶獸,殺氣騰騰一路踐踏而來。震天的喊殺聲中,己方騎兵就像大海中身不由己的孤舟,立刻就會被吞沒覆頂。
對於來自梵固學院的新兵來說,這是他們第一次親見殘酷戰場。前一次半島的保衛戰有大海沖刷血水與屍體,他們根本沒有目睹那些同歸於盡的慘烈畫面。而這一次,完全不同。
艷麗的夏日之下,黑瞳親眼看著己方的騎士被那些渾身滴著血水、掛著碎肉的變異騎兵切成碎塊、踏為肉泥。他也從醫護營匆匆抬過的擔架上,看到那些曾經眼熟、此時卻血肉模糊的殘破身軀。還有那些面目猙獰地凶獸,一邊橫衝直撞。一邊去血盆大口去消滅擋在它們身前的騎兵,惡狠狠的撕咬,殘忍的咀嚼著還有力氣慘叫的士兵,猩紅色的唾沫濺得到處都是。
濃重的血腥味無比刺鼻,令人作嘔。黑瞳身邊的戰馬早就在不安的躁動,他自己也是面色慘白,全身僵硬,心臟跳得比戰鼓聲更快更響。他握緊了拳頭,竭力讓自己保持平靜。可他地腿肚子都在不停的抖,心頭翻湧著難受的滯澀,撐不住就要彎下身子嘔吐起來——
有那麼一瞬,他幾乎想要轉身跑開,遠遠逃離這片被鮮血染紅的土地。
「全隊注意。上馬,準備出擊!」小隊長的大嗓門在耳邊響起,黑瞳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然後退後了半步——竟然要主動出擊了?在聯軍騎兵一敗塗地的時刻,他們這些沒有堅實盔甲的輕騎兵要上前迎敵?
突然,他意識到,自己竟然毫無鬥志,不僅如此,他還隱隱生出掉頭離開的念頭!
在這樣期待許久的時刻。當成為英雄的契機到來時,他竟然想當逃兵?!
一時間,他的心中充滿了羞恥感。儘管他天生樂觀,又是出了名的粗神經,但面對如此血腥的戰場與可怕地敵人,懼怕與惶恐仍然如潮水般淹沒了他。
他想跑,不想向前,不願送死。可他能轉身逃離嗎?——
不能!
就在背後的土丘上,負責指揮全軍的是他的親妹,就在側翼的蒼風軍團中,不停使用異術進行遠程攻擊的有他的愛人與朋友。還有那個死在東大6的好友蘇迪,自己不是口口聲聲要為他報仇嗎?怎麼到了仇敵面前反而膽怯到想當逃兵?!
掌心被掐出血印,黑瞳硬撐著爬上馬背,大口大口呼吸著。勉強拉緊了韁繩。不知道是緊張還是害怕,他地腿部肌肉突然痙攣起來,痛得他的臉一陣扭曲。
「啪!」一隻大手狠狠拍在他背上,險些將他直接怕下了地,粗豪的聲音隨即響起,「小子別怕,是第一次上戰場吧?放鬆點。不就是衝過去砍人嗎?」
周圍傳來善意的哄笑聲。黑瞳咬牙回頭,裝出硬氣的模樣:「誰說我怕了?!哼。你不也是第一次上戰場嗎?」
「老子可殺過好多人了!連凶獸都殺過不少!」後面那隻大手的主人是個臉上有疤的黝黑漢子,笑瞇瞇地看著臉色慘白的黑瞳,「當年休藍內亂時,老子一個人就砍完了米蒂思男爵家的整支護衛隊!在堪薩島剛建城時大伙沒肉吃,我也是衝進林子殺凶獸的一員呢!不過說實在的,老子第一次殺人時,也嚇得雙腿抖哩!殺完人還暈過去了!」
黑瞳騰的紅了臉,知道自己剛才害怕戰慄的模樣全被人瞧在眼裡。疤臉漢子又大咧咧地拍了拍他地背,壓低聲音道:「告訴你一個活命的訣竅,只要埋頭砍人,當自己是個死人就行了!」
他眨眨眼,神氣地挺直腰桿,嘟囔道:「老子這條命本就是白撿回來的,死在這裡也不虧,能多殺幾個就是賺了。」
鐮刀軍團雖屬堪薩新軍,但因為行動危險性高,大部分成員都是曾經九死一生的休藍難民。他們見識過血淋淋的屠殺,經歷過抱著親人屍體嚎啕大哭的悲涼與絕望,也曾掙扎出懦弱,為了生存奮起反抗。比起黑瞳這般雖然戰鬥無數,但真正殺人卻是一次沒有的菜鳥,他們的意志要堅毅許多、心臟要硬實許多。
黑瞳瞥了疤臉漢子一眼,心中若有所思。要當自己是個死人?可他不想死!他想做的事情還有許多,現在就死,他會非常遺憾……
但是,如果他不盡力殺敵,如果每個戰士都像他這般怕死,那身後的妹妹、側翼的戀人、周圍的同學朋友,以及後方千千萬萬的西大6人,又有誰來保護?
耳邊俱是一片劍甲鏘鏘的聲響,前方的廝殺越來越近,黑瞳驀然握緊腰邊長劍,怒吼一聲:「我豁出去了!」
「哈哈哈,這就對了。」疤臉漢子又狠狠拍了拍他的頭,「記得跟緊老子。別掉隊。」
小隊長命令完畢,又大聲補了一句:「東邊來了獸人援兵!記得辨識軍旗與甲冑,可別殺錯了人啊。」引得全隊十來個人都哈哈大笑。
黑瞳還在為獸人兩字愣神,就聽前方厲喝一聲,小隊已然縱馬疾奔而出!他似被身不由己的裹挾在其中,感受著整個軍團奔湧而去地劇烈震顫,身體情不自禁的顫抖起來。
身下戰馬越跑越快,不一會兒就將慘烈的廝殺畫面看得一清二楚,小隊長又是一聲厲喝。整個隊伍陡然變為錐形,猶如一把尖刀直插入前面最脆弱的一處防線。那裡的一小隊友軍已經所剩無幾,全靠兩名高階騎士用鬥氣撐著防禦性的護盾勉勵,形勢岌岌可危。
遍地猩紅中,原本眼神渙散的數名重傷騎兵。看到鐮刀軍團的旗幟後,雙眸陡然出光來,瘋狂的大叫起來:「殺,殺……」
吼叫著,他們衝過搖搖欲墜地薄弱防禦,朝著面前的變異騎兵撲了過去,將手中長劍深深捅入對方凶獸的身軀。而幾乎在同一時刻,他們自己也被來自上方的沉重尖錘掃中,連人帶馬擊個粉碎。
先前硬頂著一口氣不死不退。是因為防線不能從他們這裡被突破!現在友軍來援,他們這些重傷之軀還得浪費人力轉移到後方,不如同歸於盡來得乾淨利落!即使殺不了對手,起碼他們也能幫友軍拖延敵人的行動。
黑瞳親眼看到一名騎士被重錘砸成肉餅,但他地斷肢仍然緊緊握在插入凶獸體內的長劍之上,到死也沒有鬆開。眼中一酸,黑瞳只覺胸中熱血賁張,不可自抑:「殺!」
他的戰馬直直衝了過去。但還沒來得及揮出手中長劍,對方的重錘就閃電般砸了過來。他撥馬要閃,身下卻陡然一滯,整個人竟然打橫摔了出去!
「啊!」黑瞳驚呼一聲,這才現自己的戰馬竟然連頭帶頸都被對方的坐騎一口吞了!放肆的咀嚼聲中,那頭凶獸朝他低下頭來,白森森的牙都被鮮血染得透紅。大張的嘴裡臭氣熏天。
它要吃了我!黑瞳腦中閃過這個念頭,只覺渾身寒毛都立了起來!下意識地,他將手中長劍狠狠斬向那個碩大猙獰的頭顱,只聽「叮」的一聲,他的長劍砍在凶獸的頭頂,卻被它堅硬的皮彈了回來。
「危險!快躲開!」身後有人在大喊,黑瞳只覺頭頂處黑影呼嘯而來。是那騎士的重錘!
這一刻。黑瞳幾乎要絕望的閉上眼。就在重錘砸下來地瞬間,他突然被人一把揪了過去。堪堪躲過那一擊重錘。
接著是一道鬼魅般的身影高高躍起,「轟!」的一聲,那名騎士晃了晃身子,「撲通」一聲砸下地來。
「轟轟!」又是連續幾聲沉悶的爆鳴,鬥氣持續不斷的轟擊在凶獸的眼部與側腹,身後的隊友迅趕來,結果了那頭剛剛失去主人地凶獸。
黑瞳驚魂未定,從地上一溜煙爬了起來,這才現從重錘下救了自己、又殺死變異騎士的人是淼澗。
雖然平時吊兒郎當,即使在堪薩新兵營裡也搗亂無數,但自從蘇迪死訊傳來,這最喜歡露屁股與賭博的矮人便徹底轉了性子,整天一副嚴肅死板的模樣。
「我們蒼風軍團也出擊了。」淼澗只甩下這句話,便「颼」的一聲閃了出去。身為矮人,他的度足以輕易躲開那些非人般騎士的攻擊,然後以重拳轟碎他們地臉。只是,單靠他一個人地力量能殺多少敵人?隊長分配給他的任務本就是擊殺那些變異騎兵地頭領,打亂他們的指揮。
看著淼澗倏然消失的背影,黑瞳狠狠咬牙。剛一出戰就丟了戰馬,還險些送了命,這讓他心裡滿不是滋味。
雖然不是學院裡的高手,但他也歷經多次比試,自認戰鬥技巧十分豐富。但到了此刻,他才覺,自己根本什麼都不會!敵人不會像比試的對手那樣彬彬有禮的鞠躬,一招一式的比拚,他們只會用最簡單卻最有效地方法——殺人!
會戰鬥而不會殺人。怎能算是一名戰士?!他將嘴唇都咬出血來,心中將自己罵了上百遍。
「叫你跟緊老子,亂跑什麼!」疤臉漢子追過來,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的護體鬥氣呢,剛才怎麼不用?老子殺人還來不及,可不會總照顧你!」
「對不起,我會跟緊你的!」黑瞳眼見疤臉也下了馬,不禁奇怪。「你要做什麼?」
「面對那些人高馬大的騎兵,靠你一個人怎麼殺?」對方哼了哼,快步朝前跑去,「我們是一個小隊,要靠配合才能殺更多人!你給我學著點!」
黑瞳緊隨其後。見自己小隊的其他人已經圍上了一名凶悍無比的變異騎士。
輕騎兵度快,動作靈活,不等變異騎士靠近便閃了開去,繞一圈又圍攏來,手中武器不停招呼過去,稍遠的幾名輕騎兵則是用鬥氣持續騷擾,將那名騎士困在一定範圍。
趁著隊友掩護的功夫,疤臉敏捷地躍了過去,從後邊悄無聲息的靠近凶獸。電光火石間。他竟然整個人從凶獸的腹下疾滾而過,手中利刃「嘩啦」一聲,割開了一道深深的大
凶獸慘嘶一聲,痛得幾乎跳了起來,背上的騎士一個不慎,險些被它顛了下去,趕緊抓牢韁繩。趁著這個好機會,周圍避得稍遠地隊友突然全力開火。十幾道鬥氣準確的轟到騎士的臉上,他吭也不吭便一頭栽倒下地。
殺了一個!真是危險!黑瞳看得一顆心高高掉起,卻又為疤臉快疾靈活的身手大感佩服。
「喏,知道了吧,那幫兇獸的肚子沒那麼硬的皮!」疤臉漢子一口氣衝回來,身上全是凶獸噴出的血。他躍上戰馬,斜了黑瞳一眼。「你就跟在後面吧,別再逞能一個人衝出去。」越來越多,身邊倒下的屍體也越來越多。黑瞳與隊友配合著連殺了三個敵人,終於將心中地畏懼感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他出身梵固,鬥氣水平本就要高出隊友許多,在經歷了最初的驚慌與無措之後。他的鬥氣越尖銳強悍。漸漸成為小隊裡負責攻擊敵人的主力。
果然,戰場才是戰士最好的成長之地!
黑瞳揮舞著長劍格擋面前那位失了坐騎的高大騎士。一邊伺機尋找用鬥氣轟擊他面門的破綻。
身邊的敵人多了起來,隊友們也不能再像起初那般聯合殺敵,這個面目猙獰地騎士,只能由他自己來對付。
「呼!」迎面捲起凌厲的殺氣,黑瞳咬咬牙,突然抬起左臂硬頂了上去。
「鏘!」護體鬥氣與對方的長劍狠狠碰撞到一處,巨大的力量從左臂上傳來,震得黑瞳整個左半身一陣麻。
一個屈膝,鬥氣終究抗不住巨大的力道,長劍劍鋒掃過,恰恰劃過他的左眼。
鮮血長流中,黑瞳的右手卻如毒蛇一般探了出去,長劍狠狠刺中了對方地小腹。
「喀嚓」一聲響,劍尖斷了,劍身卻依然刺入了幾分。在對方吃痛的慘叫聲中,黑瞳彈地而起,藉著對方小腹處的劍身一點,整個人高高躍起!
右手一揮,鬥氣的亮芒刺入對方頭顱,黑瞳重重摔在地上,同敵人的屍體一起滾落塵埃——他成功殺掉了對方!
「當心!」身後勁風掃過,原來是另一名負傷的敵人企圖偷襲。疤臉漢子衝過來,擋在他身前,狠狠一劍刺了過去。
「老子殺,殺,殺!」瘋狂的叫喊聲中,疤臉拚力幹掉了重傷地變異騎士,這才喘著粗氣後退幾步。
黑瞳艱難地爬起,見他耷拉著左臂,看起來已經斷了,渾身都是鮮血,臉上也劃了數道口子,襯得那張疤臉都扭曲起來。「沒事吧?」疤臉狠狠吐了一口血水,衝著黑瞳問道。
「沒,沒事!」黑瞳摀住自己被長劍劃破的左眼,雖然痛得身體都在抽搐,卻硬是沒有出一聲呻吟。
不就是傷了一隻眼嗎?品味過親手殺敵地滋味,他已無所畏懼!
前方又衝來一頭凶獸,上方騎士的巨劍寒光閃閃。黑瞳出一聲低沉地嘶吼,同疤臉一起衝了過去。
在東邊多出了獸人援兵、北邊又增援了兩大軍團以後,聯軍一邊倒的頹敗形勢終於被止住了。
不知不覺中,鐮刀、蒼風與殘餘的聯軍騎兵慢慢將戰線往前推移了近千米,但在激烈廝殺著的黑瞳看來,他們面前的敵人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
身邊的戰友一個接一個的倒下,黑瞳瘋狂的揮舞著斷了劍尖的長劍,釋放著體內全部地鬥氣。只希望能在死去之前再多殺一個敵人!
突然間,那些彷彿怎麼殺也殺不完的變異騎士如潮水般退了下去。微微一愣,黑瞳這才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取一空,幾乎被砸得稀爛的左腿痛得他再也忍耐不住,撲通一聲便倒在地上。
「他娘的。竟然跑了!」不遠處,搖搖欲墜地疤臉漢子放聲大笑起來,「這不是欺負我們沒了馬,追不上嗎?」伴隨著他的笑聲,大口大口的鮮血湧出,黑瞳想要上前扶住他,但自己的左腿也是血肉模糊,怎麼拖都拖不動,只能半跪著恨恨罵道:「只會逃跑的膽小鬼。你們再來啊,再來啊!看老子砍死你們……」
驀然間,心情歡暢,再沒有猶豫與膽怯。這就是戰爭,這就是戰士!原來真的,只需要埋頭砍人,當自己是個死人就行了!
他揚臉朝著疤臉漢子,想要說點什麼。卻見對方望向他的目光彷彿過度燃燒的火焰,璀璨而灼熱,幾乎看得人疼痛起來。
就這麼對視了一眼,疤臉陡然停了笑,大張著嘴、渾身是血的倒下了。
「撲通」一聲過後,這支十來人地小隊最終只剩下黑瞳一人。他愣了愣,突然後知後覺的懊悔。他連對方的名字都沒有問過!這些連殺了數十名變異騎士、又挽救了他性命的戰場英雄,連名字都沒有留下!
吐出口中血沫,黑瞳撐著殘劍搖搖晃晃的站起。用僅存的右眼艱難望去,他的身周除了屍體還是屍體,甚至找不到一丁點沒有殘肢斷臂、沒有殷紅鮮血的草地。那股血腥和腐爛地味道早已刺激得他麻木了,不再噁心,不再嘔吐。心中只有無盡的悲痛和淒涼。
原來。這就是英雄的誕生啊……
震天的喊殺聲還在繼續,瘋狂的嘶吼與慘叫迴盪在平原上。傳得很遠很遠。
而無數士兵靜默的躺在此地,用鮮血與生命在廣袤平原上澆築出一道淒艷的虹。他們地名字,就叫作——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