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雲氳沉沉黑壓壓,似乎要觸到火刑柱的頂端,低得讓人心悸。
但在厚實的濃雲中央,有一縷正午的陽光正頑強的衝破雲層,將金色的光線灑落在人頭攢動的星辰廣場上。
銀尖耳的精靈出現在廣場正中那條碎石小道上——正是賽菲爾被人抬上火刑柱的那條通道,此時空無一人。他腳下的地面破開了一處大口,黑黝黝的泥土翻裂開來,一蓬帶著血腥斑點的籐蔓從地縫裡鑽了出來,歡暢的伸展在碎石小道的上方。
一身白袍的精靈就筆直的站在那蓬籐蔓的頂端,精緻秀雅的臉龐上佈滿冰霜。淡淡的金輝映在他的透明尖耳和銀色長上,盈著一層華彩琉璃般的流光,越襯得這光影中傲然挺立的身形清凌如月華。
被士兵人牆隔開的觀眾們猛然驚醒,傻乎乎的盯著這彷彿從天而降的俊美男子。這一刻,精靈成為場中萬眾矚目的那一點,廣場上陡然安靜下來。
負責守衛的士兵們率先反應過來,伴隨著弓弩拉開的「喀嚓喀嚓」聲響起,數十個距離最近的異術者迅聚攏,將精靈團團圍住。
精靈根本沒有瞧他們一眼,他只是盯著平台上那個被緊緊綁縛的白少女。只是數十天未見,她已經憔悴得幾乎不成人形。瘦弱不堪的身形,慘白如紙的臉孔,心若死灰的絕望神情,暴露在外的雙臂和小腿上滿是傷口與血疤,猙獰的訴說著這具身軀經歷過的一切苦痛……
目光掃過那雙被火苗舔舐過的裸足,原本的雪玉顏色已經接近焦黑,精靈只覺身上一陣陣冷——他再來晚片刻,她就要死了!即使不是燒死,也會是活活痛死!
一時間,精靈心中揪痛不止,再也難以保持面上的冷漠。管她是不是要利用自己。他只知道,他無法眼睜睜的看著她死去。若是她就這樣死在他的面前,這一幕必將糾纏他一生,成為紮在他靈魂深處地痛苦之源。
「抓住那個精靈!千萬記得,要活捉,不要殺死他。」綿柔冷膩的聲音幽幽響起。水使不知何時出現在平台之上,對台下的副城主冷冷出命令。
突然傳入耳中的聲音猶如一瓢冰水從頭澆淋下來,腦中暈暈的賽菲爾驀的反應過來——為什麼精靈會來到這裡?他是為了救她嗎?可他一旦被抓住,那就是被「那人」搶奪靈基、搾乾控植天賦地結局!
將自身能力「贈送」敵人,連死都沒有自由,對高傲的精靈來說,還有什麼比這更加可悲?
「不要……」想到這裡,賽菲爾渾身一震。心底呻吟一聲——我不要你來送死!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自投羅網被利用的事實,你還是放不下我。永恆閣下,你不是一向自視最高嗎?真奇怪,對你來說,身為人類的我真的這麼有魅力嗎?」
唇角譏諷的翹起,賽菲爾強迫自己說出傷人的話語。然而當她忍痛吐出這些話時,她的聲音聽上去是那麼縹緲。那麼無力,就像並非自己出地一般。
話音入耳,精靈猛然抬頭,眼中閃爍著高熾的怒火,咬牙切齒道:「給我住口!你這個……你就是逞強,也要有個限度!」
從未見過優雅精靈如此憤怒,聲色俱厲的表現,簡直破壞掉他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極致美感。賽菲爾陡然一驚,嘴唇顫動幾下,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這個……這個不知好歹的人類女子!
精靈幾乎要怒罵起來。渾身顫抖著,一步一步走向火刑柱。他雙手的指甲都深深陷入掌心,直到掐出鮮血,他卻恍如不覺。
到了現在還想趕他走?她到底在想些什麼?真想死在殘忍的火刑裡才如願嗎?
賽菲爾啊,你居然能做到這一步!
冷漠到不向任何人傾訴,驕傲到不對任何人哭泣,即使身處地獄般地艱困境地,卻依然不告白、不請求、不希冀別人的幫助!當經歷難以忍受的撕心之痛時,寧可選擇自暴自棄,任憑痛苦蹂躪神經。任憑悔恨吞噬靈魂!
天底下為什麼會有這般固執、這般絕烈的女子呢,對自己都是那樣狠厲無情,連性命都不在乎的笨蛋……
可,愛上這個笨蛋的他,又算什麼?
心底劃過一聲低低的歎息。清冷墨眸中閃過淡淡的憂傷。隨即又化為森冷幽暗。眼底似乎潛藏著滔天的怒焰,以及絕難出現在他眼中的——殺機。
見他動了。周圍地異術者同時施放出最拿手的殺招,數種元素能量呼嘯而來,目標直指被圍在中心的精靈。
帶著血腥斑點的巨大籐蔓飛快的收回枝條,將自己的主人牢牢護持在中央。接著,比羽箭更快,色彩繽紛的花箭漫天飛舞起來,輕盈中帶著芬芳氣息,美得如同夢幻世界。然而當這些美麗的花枝碧葉帶著尖嘯聲劃過天空時,帶去的卻是冰冷無情的殺意!
「唰唰唰!」無數花箭精準無比地扎入周圍士兵的體內,帶來猝不及防的慘叫和大面積的倒地。在平民們驚恐慌亂的叫聲裡,那些染了血、浸了死亡氣息地花箭,再度飛了起來,似有生命一般,向著密集地士兵群動第二波攻勢。
遠遠的,賽菲爾看清了生在台下地一切,身軀猛然一顫!忽然間,她的心裡泛起極度的悲哀,還伴隨著陣陣無可抑制的絞痛——因為出身熱愛光明的精靈族,永恆他從未殺過人!可這一次,他的到來捲起了血雨腥風,他竟然開始殺戮!
不要……不要變得像我一樣……
又痛又冷,渾身無力,白少女的身體漸漸縮曲,眼底迅湧起了濕意。
「終於心痛了嗎?莉莉,你竟會為了這傢伙而流淚呀!」冰冷的低語在她耳邊呢喃,熱氣噴在她的臉邊。立刻便化為濕冷的水氣。水使玩味的看著她泛紅的眼眶,目光中陡然升起一股殺意:「其實你該明白,敢染指我的寶貝,他地下場只有死!而我也很期待,當他也死在你面前時,你會不會再玩一次屠城……」
這是何等殘酷的話語!賽菲爾霍然抬頭。仇恨的目光如鋒利的劍般直刺過去。
「很好,這樣的眼光,這樣的神色,才是我想要看到地。」水使滿意的挑唇而笑,看起來十足妖邪,「別急,好戲才剛剛開始呢……」
話音剛落,精靈的身影已經出現在平台之下。距離火刑柱不過十來米!碎石路上只剩下滿地呻吟的士兵,周圍的平民炸了鍋一般往外湧出,鬼哭狼嚎混亂無比。
雖然有魔鬼籐的保護,但由於包圍圈並不大,這一路闖來,精靈的身上濺滿了猩紅的鮮血。
望了望身上地鮮血,素有潔癖的精靈皺皺眉。心裡卻突然安定下來。原來,只要認清自己所在乎的,找準自己想保護的,那些看似無法辦到的事情,他做起來也並不難。
「蘇迪沒有做完的事情,由我來繼續。」精靈一邊靠近平台,一邊平靜的道出這句話,「我沒有放棄,你也不要放棄,賽菲爾。」
清冽地話音入耳。賽菲爾的心中猛的跳了兩下。再一次聽到這個帶給她最大傷悲的名字,她覺得腦中有什麼東西「登」的一聲斷開,心中陡然空落落的。
精靈知道蘇迪的離去?這是為什麼?迷迷糊糊中,腦裡似乎有個聲音在迴盪,在一遍一遍問她——
你是因為傷痛於蘇迪的逝去,才會下定決心拚死一戰,才會甘心赴死的麼?你是因為終於忍受不了命運帶來的無盡折磨,才選擇放棄地嗎?
可,你不是說過要為他報仇嗎?你不是堅稱永不認輸嗎?
腦中的聲音變得清晰起來,彷彿在反覆拷問她的心——
如果存在消失的話。痛苦也會消失嗎?是,你如願死去,你不再痛苦,可你帶給其他人的痛苦,永遠不會消失!
如果放棄能結束一切。那你之前做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蘇迪的拚死相救又有什麼意義?
忍受了這許久許久的日子。為什麼在這一刻無法堅持下去呢?蘇迪,他帶來的溫暖。還不足以改變你冷硬而軟弱的心嗎?那麼,再加上一個永恆呢?
賽菲爾吃力地抬起頭,凝視那愈行愈近的身影。從厚雲中穿刺而過的淡薄陽光淺淺灑下,照射在精靈俊美無暇的臉上,雖然臉色是異樣的肅殺冷冽,但他地眼裡卻蘊藏著旁人無法察覺地溫情,那幾乎要沸騰起來的墨色啊!
目光下移,精靈那身精美地白袍上已經染滿血污,不知道來自敵人還是屬於他自己。平素皎如月華的完美精靈,此刻有如來自煉獄深淵的修羅,為了自己守護的東西,寧願讓雙手染滿鮮血!
兩道淚痕無聲的出現在蒼白消瘦的臉龐上,悄然掉落。這眼淚,賽菲爾似乎已經忍了許久,或許是來自精靈出現後的激盪心緒,或許是因為蘇迪死後的極度悲慟,或許是出於數年來被上天捉弄的不甘與痛苦,又或許根源於那久遠記憶裡被父母拋棄的淒涼同孤寂……就在此刻,它終於掉了下來。
含著淚,賽菲爾勉強扯動嘴角,對著步上平台的精靈微笑起來:「你說得對,永恆……從現在起,我會一直一直,奮戰到底,再不放棄。」
墨眸凝起燦燦的光,精靈定定看著她,好看的唇線浮出一絲淺笑。這同樣驕傲的兩人,似乎在此時,才真正觸摸到對方與自己在靈魂上的相似與共鳴。
從這一刻起,這個獨力戰鬥、傲然前行的纖長身影,在賽菲爾的心上,刻下了最難以磨滅的痕跡。
抬眼,凝眸,心底烙印著他的臉,他的眼,他的一切,比慣常的凝視更加專注,比曾經的在意更加濃烈,比體內所有情緒加起來都要深刻!——
這種感覺,就是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