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生的那天,是當年最冷的一天。寒風呼嘯、雪花紛飛,一掀窗戶,凜冽的北風便瘋狂灌入房中,吹紅了他皺巴巴的小臉。只是,在那般嚴寒刺骨的天氣中,他卻安然沉睡,嘴角還帶著一弧笑意。他的父親過來看了看,便說:「這孩子,就叫凜吧!」
他的父親,是現任族長的第一殺衛,年輕時就是族裡出了名的冷面殺手。這樣的父親,賦予他的名字,也是冰冷無情的。然而,凜慢慢長大,並不像他父親期望的那樣,成為能繼承殺衛職責的冷情之人,而是個乖巧可愛、溫柔沉靜的男孩。
所以,每次凜和父親的相聚,總是很不愉快的經歷。那待人待己都十分嚴格的父親,總是責罵他的溫柔脾性,從不向他露出一絲笑容,直到——父親在一次任務中突然死去。
儘管是那樣嚴肅冷漠的父親,可他的死,依然帶給凜難以想像的沉重打擊。他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卻不得不盡心安慰失魂落魄的母親,打點精神去接待那些前來弔唁的族人。在忙了一天一夜後,他終於將半昏迷狀態的母親勸上了床,自己得了空出門走走。
一圈,又一圈,在冬季凌晨最冷的時刻,他繞著自家院子急行,似乎想要擺脫心裡的難過酸澀,以及那種空蕩蕩的悲哀。但事與願違,熟悉的院子帶給他的回憶無法磨滅,一想到父親再也不會回家,他就痛苦得想要嘶吼出聲!原來,那冷冰冰的父親,是他心中最大的驕傲、埋藏最深的精神支柱……漸漸的,眼裡不可抑制的湧上淚水。他幾乎想大哭一場!
「咦,你是在哭嗎?」一聲清脆地聲音打破了沉寂,他詫異的抬頭,面前站著一個雪玉可愛的小女孩,看起來才四、五歲的模樣,幽藍到幾乎透明的眼眸清亮無比,正滿臉好奇的望著他。
雖然不知道這清靜的凌晨怎麼會突然蹦出來一個小丫頭,但他先意識到的。是應該趕快抹掉臉上地淚痕——因為對一個男孩子來說,流淚是件可恥的事情。
「哎哎。別用衣服擦……」小女孩伸出手,遞給他一塊手帕,噘嘴道,「你那衣服上都是灰,怎麼能拿來擦眼?看你長得清清俊俊,怎麼行事這樣邋遢?」
這年紀小小地丫頭怎麼說話像個大人似的?凜多看了她幾眼,接過手帕擦乾眼淚,心情慢慢平靜下來,恢復了平素那種淡然溫和的神態。
「嗯,這樣才對嘛!這種表情才對得起你這副好樣貌!長得好看的人。還是要多笑笑才可愛喔!」小丫頭滿意的笑笑,竟然用那種成人口吻對他的容貌品頭論足。凜簡直要驚嚇得跳起來,這是什麼人啊?
「你剛才為什麼要哭呀?」小丫頭望望院子門口懸掛的白布,臉上現出瞭然的神色,「那個……死者是你的什麼人?」
不知道為什麼,凜完全沒有意識到一個四、五歲的小丫頭問出這種話十分可笑,他只覺對面這女孩地晶璨眸光中含著關切的溫暖,便低聲回答說:「是我父親。」
「喔。怪不得。」小丫頭很老成的歎了口氣,柔聲道,「不要太傷心,我們降靈族的人不該為死者過分難過。因為我們知道,死亡對於生命來說,只是意識著靈魂去往另外一個世界,並不是真正的消逝。或許,他們在另外的世界裡會有新的開始,不是嗎?」
這樣的安慰……很獨特另類,但凜卻微笑起來。點點頭,輕聲說:「謝謝小姐。」
「呀,你知道我是誰了?」小丫頭驀然睜大雙眼,「你為什麼能知道?」
「想你這樣年紀地女孩子能說出這種話。除了被稱為命運之子的小姐以外。還有什麼人能做到?」凜輕描淡寫的回答,「我承認剛剛有點情緒失控。可我不傻。」
「何止不傻呀,你真是又聰明又冷靜,唔,人長得很好看,銀色的頭也好漂亮!」小丫頭嘻嘻笑道,「別一口一個小姐啦,叫我眉毛,或者眉眉,或者小眉子,好不好?我很想聽人叫外號……」
「不,小姐,族裡的規矩可不能破壞。」凜鄭重行了個禮,沉聲道,「屬下名為凜。外面天冷,請小姐早點回去休息吧。」
「真是的,你還不滿十歲吧?為什麼要像那些老太婆一樣古板!」小丫頭不滿的噘嘴,但過了一會兒,她又撤去眼中的惱色,快活笑道,「不管怎麼說,我今天認識你啦!凜是吧?以後來陪我玩好不好?」
小丫頭眼睛裡亮晶晶的,充滿期待。凜猶豫了片刻,終於點了點頭。這就是他們相識的開始,那一年,他八歲,而她,剛滿四歲。
降靈家族地少主,名為「眉」的小女孩,不論在本族還是外人心中,都是個傳奇般的人物。她一出生就能說話,聰明絕頂,少小老成。擁有天賦的頂級靈基,在異術修煉上更是天才中地天才,不足十歲就將所有降靈異術盡數掌握,是被族人們敬若神明地「命運之子」。
有她這種驚才絕艷般的存在,降靈族在東大6地異術者家族中也漸漸出名起來。每年一度的異術大會,降靈族不再是單純的看客和參與者,而是躋身作為組織者的十大家族之列。這意味著,降靈族正式進入東大6異術者公會的上層,擁有了和其他九個家族討論決策異術者事務的資格。
這年的異術大會,照例是先舉行奪牌比賽。這比賽表面上是切磋異術、競技獎品,實際卻是各大家族暗中角力的場所。在比賽中獲勝的家族,代表著更強的實力,能在異術者公會中擁有更多的話語權。
這是眉第一次外出,第一次參加異術大會,第一次坐在高高的評判席上打量擁擠地人群。雖然她穿著寬大的戴帽斗篷。又有面紗遮臉,可她左顧右看的急切模樣還是全落在周圍人的眼裡。
「咳,小姐,注意形象!」十四歲的挺拔少年蒙著臉站在她身邊,此時不得不出言提醒,「底下人都看著呢,不要總是晃頭!」
在族人眼裡有如神子的眉大小姐,被凜一聲輕叱。竟然乖乖點頭,老老實實坐得端正筆直。
但過了一會兒。她又不安分起來:「喂,凜,你看那個人,好奇怪……」
白玉般的手指輕輕一繞,點住了台下正準備比賽的某個少年。那果然是個很奇怪地人,一襲白衣,白白眸,連眉毛嘴唇都是素白一片,整個人看上去有如白玉雕琢而成,不似真實的存在。
凜皺眉。俯身在小姐耳邊低語:「那是水靈族地白子。」
「那就是白子?簡直是座活動的白色石膏像嘛!」嘴裡大咧咧開著玩笑,幽藍眼眸中卻閃過一絲含義不明的光亮,轉瞬即逝。
「傳說白子會帶來世間最可怕的厄運。水靈族的人從來都將他視為詛咒般的存在,從他出生時就將他幽閉封印,沒想到這次會讓他出來參加比賽。」
「也許是因為今年的獎品特別豐厚,水靈族志在必得吧!」眉輕笑微嘲,眸光突顯清冷通透。她年紀雖小,心思卻是玲瓏剔透。對各大家族的如意算盤清清楚楚——今年十大家族私下協議,誰贏了奪牌比賽誰便能當一年的公會會長,哪個家族肯放棄這等好處?
凜看著她幽深的眼眸,心裡突然微微一痛。這肩負著光大本族使命地「命運之子」,僅僅十歲就老成世故得可怕。這份真實被她平日裡活潑愛鬧的性子所掩蓋,但凜身為她最親近的人,卻是完全能瞭解。每次看到她露出那絕對和年齡不相稱的目光,凜便沒來由的感到心疼。
似乎察覺到少女的灼灼眼神,白少年慢慢抬起頭來。漂亮的臉龐,淡雅的長。妖異地白瞳,構成一幅魅邪的圖畫。看似面容幼稚青澀,卻格外透出一種冷漠孤傲、陰狠凶戾的習氣,讓人一見便不寒而慄。
「哇。那眼神……真讓人不舒服!」眉挪開眼。轉頭向凜低語道,「你去跟族長說。快點讓琦棄權吧!」
「小姐?」凜心中猛然揪緊。琦將和白子在下一場比試,小姐這麼說,便是認定琦絕非白子對手。
但族長卻不同意自己女兒的意見。琦的異術能力是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奪牌比賽的好處,降靈族也不願放棄。
「真是讓人悲哀的決定啊……」凜看著小姐慢慢閉上眼,嘴裡輕喃著:「琦姐姐,一路走好……凜,我要睡一會兒,不要叫醒我……」
最終的結果已經注定,她不用再看,也不忍目睹,所以選擇了逃避。只是她沒有想到,倔強堅韌的琦姐姐會選擇那樣慘烈決然地方式結束戰鬥!在最後一搏中,她撕裂了自己的魂寵,用盡所有力量,只為與對手同歸於盡……但很可惜,儘管她使用了撕裂魂寵這種禁術,儘管她從中獲得短暫的靈力加倍,她還是輸掉了比賽,以及……生命。
凜靜靜看著這場讓所有人都心神震撼的比賽,觸摸著消散在空中地琦之靈魂,心頭一片黯然。每個人都有他/她所堅持地東西,琦為了心中的堅持而選擇了自己地道路。他雖然覺得悲傷,卻並不為她惋惜。
「為什麼呢,為什麼要讓魂寵一起死呢?它被撕裂就無法進入另一個世界,就是真正的消逝了啊……」身後傳來怔怔低語,凜轉過頭,卻見那雙藍寶石一樣的眼睛正瞪得大大的,溢著掩飾不住的深刻悲哀。
過了片刻,她突然一躍而起,悄悄在凜耳邊說道:「凜,我要有一個新的魂寵!」也不管凜是不是明白她的意思,她逕自跳下高台,疾奔離去。在這之後,小姐就閉關了。等她再出來時,已經過去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