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有什麼東西把它嚇壞了,」夏想說,「它以前來過這裡嗎?」
「據我所知沒有。」農場主說。
「你剛才也沒有揮手什麼的?」
「沒有。我當時在看我的表呢?然後就——該死的,我已經記不清當時記的時間了。它突然嚇成那樣,我都被它嚇死了。」
「它本性就很羞澀嗎?」
「據我所知,它從來都沒幹過類似的事。」
「奇怪,」夏想說,「我再試一下吧。你跟在我們後面,這樣我們就能確認,驚嚇到它的不是你。」
他溫和地把馬騎回礁石那邊。它艱難地邁著步子,向兩邊甩著自己的腦袋。然後,和上次一樣,它突然停了下來,站在那裡顫抖。
他們試了六次,又哄它又鼓勵它,但就是不起作用。它不願意靠近平鐵,就算夏想從馬背上下來,一步一步牽著它走都不行。它就是不肯再前進一步,雙腿顫抖著站在那裡,似乎扎進了沙灘裡。它轉動著蒼白而驚恐的眼睛。出於對它的同情,他們不得不放棄了這個嘗試。
「我真是不理解。」農場主說。
「我也是。」夏想說,
「到底它是發生了什麼——」
「我知道是發生了什麼,」夏想說,「但是,好了,沒關係,我們最好還是回去吧。」
他們朝著草地的方向慢慢地騎了回去。夏想並沒有停下來檢查海崖上的縫隙,他不需要去檢查。他現在完全知道在關卡和平鐵礁石之間究竟發生了些什麼。在他趕路的時候,像歐幾里得一樣,把他那些結構精巧的推論一行接一行地放在一起,在它的最底下寫著:
究竟哪個是不可能的?
與此同時,警官也感到有些不安。他突然想起一個在關卡的人,這個人很有可能見過葉凡。那就是老甘,不管是天晴還是下雨,他每天都會坐在一個小遮雨棚下面的座椅上,那遮雨棚就在村子綠地中央的橡樹下面。但前一天,他竟然沒有見到老甘,這是因為——非常異常地——當警官展開取證問詢的時候,老甘並沒有在他的慣常的座椅上。老甘當時在村莊,參加他最小的孫子的婚禮,他的小孫子和村莊的一個女人結婚了。但現在他已經回來,可以接受問詢了。那老先生的精力十分充沛。過不了多久他就滿八十五歲了,但又強壯又熱心,他自誇說,儘管他的耳朵可能有一點聽覺上的小毛病,但感謝老天,他的眼睛還跟以前一樣靈光。
是的,他還記得十八日星期四,就是那個可憐年輕人的屍體在平鐵上被發現的那天。那天天氣真不錯,只有晚上的時候才有一點風。他總是很注意任何經過的陌生人。他記得十點的時候看見一輛大的敞篷車,是一輛紅色的車。他甚至還記得車的號碼是多少,因為他的曾孫,他是個機靈小鬼——注意到了車上的號碼很好玩。010101。當老甘十八歲的時候,他每天早晨四點鐘就起床,一直在田里勞動到太陽下山,甚至更晚,為的就是賺錢,而且他覺得這時他一點壞處也沒有。他在十九歲的時候結婚了,養了十個孩子,其中的七個現在還活著,都還精力旺盛。什麼?哦是的,那車在一點的時候回來了。老甘剛剛從餐廳出來,在那裡喝了一瓶啤酒,然後他看見那輛車停在門口,那位在小路邊紮營的男人從車裡出來了。車裡還有一個女人,打扮得很光鮮,但在老甘看來真是太做作了。在他的那個時代,女人不會為自己的年齡大而不好意思。不是說他不喜歡女人盡力打扮自己,他贊成社會進步,但他覺得現在她們搞得太過頭了。馬洪,這就是那個男人的名字,向他說了早上好,進了餐廳,接著那輛車開走了。什麼?是的,他看見了馬洪離開。根據鐘聲判斷,那是一點半。那個鐘可真是方便啊。有人兩年前用自己的錢裝了它。是的,他的確記得那天下午有一個奇怪的年輕人經過村莊。他當然可以形容一下了,他的眼睛沒有什麼毛病,他的記憶裡也沒有毛病,感謝老天!只是他的聽力沒有那麼好而已,但是,就跟警官可能已經注意到的一樣,你只要稍微大聲說清楚一點,那老甘就可以聽得很清楚了,但現在的那些年輕人總是嘀嘀咕咕不把話說清楚。那個傢伙有些駝背,像是在城裡長大的,戴著大眼鏡,背上背著一個小包,還有一個幫助走路的長棍子,大家都愛用那種棍子。他們稱呼這種人為徒步者,他們都有長棍子。不過,任何有經驗的人都可以告訴他們,步行的時候沒有任何東西比枴杖更有用。因為,這有個很好的理由,你扶著它比扶著長棍子要舒服。但年輕人們從來都不聽這些道理,特別是姑娘們,他覺得,她們也做得太過頭了。她們光著腿,穿著短褲,像踢足球的一樣。儘管老甘不是太老,也不是不喜歡看姑娘們的腿,但在他那個時代,姑娘們從來不露出她們的腿。不過他知道,男人們為了看一隻光溜溜的腳踝,走上一公里的路都願意。
警官用盡最後所剩的精力,來問最後一個問題:「那個年輕人是什麼時候經過的?」
「什麼時候?你用不著大聲喊,小伙子。也許我的聽力的確不好,但我又不是聾子。」
「的確如此,」警官說,「我只是想問你,你什麼時候看見這個戴著眼鏡還拿著長棍子的傢伙經過村莊的?」
「就是在兩點鐘,」老甘得勝似的回答說,「就是在兩點鐘。為什麼?我跟我自己說:『你該去喝口酒了,而且餐廳在兩點關門,所以你最好快一點。』這時那個人徑直從村莊的方向過來,直接穿過,走向老喬小路。所以我說:『你看起來風一吹就倒,像是從雪碧汽水裡長大的一樣,只有氣泡,沒有軀幹。』我是那麼自己跟自己說的。我還說:『老甘,這似乎是在提醒你,是時候再去喝一瓶啤酒了。』所以我喝了第二瓶啤酒。當我走進酒吧的時候,看到那兒已經是兩點鐘了。但酒吧裡的鍾總是快了五分鐘。」
警官靜靜地接受了這個打擊。夏想錯了,完全錯了。兩點鐘的不在場證明已經被清清楚楚地證明了。蔣天生是無辜的,李峰是無辜的,葉凡也是無辜的。現在只需要去證明,那匹母馬也是無辜的,那麼整個關於蔣天生的推論就會像一副多米諾骨牌那樣轟然倒下。
他在村莊綠地上遇到了夏想,跟這個沮喪的天才交談了一會兒。
夏想看著他。
「你身上有火車時刻表嗎?」他最後開口說。
「時刻表?沒有,夏想。但我可以拿一個來。或者我可以告訴你——」
「不用麻煩了,」夏想說,「我只想知道下一班火車是什麼時候。」
警官盯著他。
「那匹母馬有問題,」夏想說,「它當時在平鐵,看見了謀殺的完成。」
「但我還以為,夏想,你已經證明那是不可能的。」
「的確。但這是真的。」
夏想把他的結論匯報給了局長,發現局長正在痛苦地大發脾氣,神經崩潰。
「那些帝都的傢伙把李峰給弄丟了,」他直截了當地說,「他們追蹤他到了報社的辦公室,在那裡他拿到了一張賞金的支票。他立刻就兌換了現金,然後溜進了一個很大的運動商城,那種地方都是電梯和出口。長話短說,他在那裡把他們都騙了,現在已經消失無蹤。我還以為可以倚仗這些帝都警察的,但現在看來我錯了。真希望我們從來都沒遇上這個棘手的案子。」局長難過地說,「現在你說,那匹馬當時在場,又說它不在場,又說這些有可能騎它的人當中沒有一個人實際上騎了它。你接下來是不是要說,是它用自己的馬掌割了那傢伙的喉嚨,然後把自己變成了一隻海馬?」
夏想很無奈地回到了酒店,發現有一個口信在等著他。是下午從帝都的一個辦公室傳過來的:
在這裡工作進展順利,希望很快可以得到結果。
不用想,一定是陳軒霖的口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