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舔了舔筆,又開始說:「很有道理,葉凡。我理解你的意思,非常為難的處境。好了,現在——只是例行公事的問題,葉凡,你知道,我們得查清每個當天在海岸路經過的人的行程。你不用緊張害怕。」那筆的墨水正好是無法溶解的那種,在他的嘴巴裡留下了很不好的問道。他從沾了紫色墨水的嘴唇中間吐出一條粉紅色的舌頭,看上去,就像一隻大狗有滋有味地嚼著骨頭,這直接打擊了葉凡那疑神疑鬼的想像力,「葉凡,兩點鐘的時候,你在哪裡?」
葉凡的下巴幾乎要掉下來了。
「我——我——我——」他發著顫音說。
一個護士走進來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警察先生,我希望你不要在這裡待太久。」她不高興地說,「我不能讓我的病人心情不好。喝一口這個,二十二號,你千萬不能再激動起來了。」
「沒有關係,」葉凡喝了一口,慘白的臉上又有了顏色,「其實我還真能告訴你兩點鐘的時候我的確切位置。很幸運,應該就是那個時候。很幸運,我當時在關卡。」
「哦,」警官說,「這回答很令人滿意啊。」
「是的,我可以證明。你看,我從村莊過來,在那裡買了一些藥,藥劑師一定記得我。我的皮膚很敏感,因為這個我們聊了幾句。我不知道那家店到底在哪裡,但你們可以去找找。不,我不是很清楚那是什麼時候的事。然後我步行去了關卡。一共是四公里,我得走大概一個小時多一點,你知道,所以我一定是一點左右從村莊出發的。」
「你前一天晚上住在哪裡?」
「在村莊的酒店之家。你可以在那裡的名單上找到我的名字。」
「離開那裡的時間比較晚,是不是?」
「是的,但那天晚上我沒有睡好。我當時渾身發熱,還有曬傷,你知道,這真要我的命。有的人總是很容易被曬傷。我出來的時候很匆忙,太痛苦了。你已經知道了,我的皮膚很敏感,而上個星期太陽很毒。我原本以為會漸漸好一點,卻沒想到越來越熱,而且刮鬍子讓人頭疼,真是頭疼。所以我在床上躺到十點,然後在十一點左右吃了個遲到的早餐,大概在兩點鐘到達關卡。我知道那是兩點鐘,因為我向一個人問過時間。」
「真的嗎,葉凡?這真實很幸運。我們應該可以去核對這點。」
「哦,是的。你們應該很容易就能找到他。不住在村莊裡,而是在村莊外面,是一個紮營的男人。」
警官幾乎要跳起來了。他是一位沒結婚又精力旺盛的年輕人,這時他簡直對夏想頂禮膜拜了。他崇拜他神奇的預測能力。夏想說金子會在屍體上找到,結果,哈!就是這樣。他說蔣天生會搞出一個兩點鐘的不在場證明,現在這不在場證明自動上門了,時間吻合得像月光和潮汐的關係那樣緊密。但夏想說這個新的不在場證明看起來會無懈可擊。警官下定決定一定要把它扳倒。
他很好奇地問,為什麼葉凡會向一個陌生人問時間,而不在村子裡問。
「我在村子裡的時候沒想到問,我在那裡根本就沒停下來。走過了村子之後,我開始想起我的午飯。我在大概一公里之前看過表,那時候差二十五分兩點,我當時想應該去海灘邊吃飯。但我再次看表的時候,還是差二十五分兩點,這才發現表已經停了,肯定過了那個時間。我看見一條小路向下通到海邊,所以就轉向了這條小路。在小路的底部有個很開闊的地方,地上有摩托車和一個小帳篷,有一個人在車邊搞著什麼。我向他揮了揮手,問他時間。那個男人很高大,黑頭髮,紅臉膛兒,戴了黑色的眼鏡。他告訴我差五分兩點。我把我的表調好,上了發條,然後謝過他,說這個紮營的地方真不錯之類的話。他突然就變得很粗魯,我想也許是因為他的車壞了,所以才這麼暴躁,所以我就問了他——特別禮貌地問——是不是車哪裡壞了。就是這樣。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覺得我在侮辱他,但他當時就那麼覺得。我勸她,說我只是出於禮貌才問的,想知道我能不能幫上忙,然後他不知道喊了句什麼,然後——」葉凡猶豫了一會兒,臉紅了。
「什麼?」警官說。
「他——說起來真是難為情,他失去理智,開始襲擊我。」葉凡說。
「哦!他幹什麼了?」
「他——踢我,」葉凡說,他的聲音陡然變成了尖叫,「踢我——怎麼說呢,踢我屁股。」
「原來是這樣!」
「是的,他真踢了。當然,我沒有報復他。那樣不是很——合適。我只是走開了,告訴他希望他反思之後會覺得羞愧。他還跟在我後面跑。我想最好不要再答理這種人,所以就走了,在海灘上吃了午飯。」
「海灘上?」
「是的。他當時——我是說,當他踢我的時候,我就是朝著海的方向——我想再回頭路過這個噁心的人。我從地圖上看,沿著海灘可以從關卡一直走到別的地方,所以我想最好走這條路。」
「我明白了。所以你在沙灘上吃了午飯。在哪裡呢?你在那兒待了多久?」
「我是在離那條小路大概五十米的地方停下來的。我希望那個男人能看到我,看到我並沒有被他嚇倒,於是就選了一個他能看見我的地方坐了下來,吃午飯。」
警官意識到那一刻踢得不可能很重,葉凡還是可以坐的。
「我想我在那裡待了四十五分鐘左右。」
「那段時間裡,你都看到誰經過海灘了?」警官尖銳地問。
「誰經過?為什麼?沒有人。」
「沒有人,沒有女人或孩子?沒有船?沒有馬?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那片海灘很荒涼,就連那個野蠻人也不見了。他應該是在我離開之前走的。你要知道,我一直在盯著他,看他會不會再搞什麼鬼。」
警官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那段時間他都在幹什麼?修車?」
「不是。他似乎很快就修完了,好像是在火上搞什麼東西。我猜可能是在做飯。然後他就上了小路走開了。」
警官思考了一會兒。
「然後你幹了什麼?」
「我慢慢地順著海灘走,直到看到一條小路,從沙灘一直通向石頭牆。從小路出來的時候,對面就是一些房舍。我在那裡上了大路,向另外一個方向走,然後就遇到了那位偵探。」
「你那天晚上有沒有再次看到那位戴著黑眼鏡的男人?」
「有。當我和那位偵探一起回來,他就在小路旁邊。他還停下來跟他說話,根本就沒有必要,這讓我很生氣。我沒答理他們,繼續走,因為不想再被他粗野地謾罵。」
「我明白了,葉凡。一切都交代得很清楚了。現在我想問你一個很重要的問題。當你再看自己的手錶的時候,你的表走得快了或者慢了嗎?」
「我跟關卡修車廠的表比較過,正好是五點半。」
「你在中間沒有撥過?」
「沒有,為什麼要撥呢?」
警官堅定地看著葉凡,把他的筆記本啪的一聲關上,然後把下巴伸過來,有些脅迫意味地說:
「現在,聽好了,葉凡,這事關一宗謀殺案。我們知道在兩點和三點之間,一定有人經過海灘。告訴我們真相難道不是更好嗎?」
葉凡的眼睛裡露出了害怕。
「我不——我不——」他虛弱地說。他的手抓著床單,然後他暈了過去。護士們開始一陣忙亂,並把警官從床邊趕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