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鵬飛警長的輕鬆和得意一眼就能看出來,六月二十六日,關於林克屍體的調查開始了。這麼多年來,他似乎還從沒有在不具備任何有形證據的基礎上做過調查。僅僅是對著知秋的照片,他有時會焦慮地想,那屍體也許是一個不存在的傳說。現在,眼前無疑是一具真實、堅實——或者是相對堅實——的屍體。的確,這屍體不能像他期盼中的那樣,向他提供很多信息。屍體沒有貼上明確的標籤,簡單明瞭地寫上「自殺,蓄謀已久的自殺」或者「年度謀殺典範,李峰的傑作」,但不管怎樣,找到了屍體,這就已經是個收穫。如果讓夏想引用什麼引句的話(他似乎是記憶方面的專家),他可能會說:
那會讓一個男人灌酒而死
這樣就沒有被謀殺的屍體了;
但現在通過命運的醜陋花招,我
至少有一具屍體了——儘管不是被謀殺的屍體。
雙方之間有一些爭執,到底是應該先把所有的問題都解決掉,還是應該把複雜的線索和疑點先保留起來,在以後的偵查過程中再拿出來研究。最後他們決定,最好還是讓一切順其自然。也許會有有用的信息出現?這都是說不准的事。不管怎樣,那些嫌疑犯到了這個時候也應該很清楚自己的處境。有一些證據,比如馬掌,當然可以繼續由警察雪藏起來。
第一個來提供證詞的證人是顧鵬飛警長。他簡單地介紹了一下找到屍體的情況,當時屍體被緊緊地卡在磨刀礁林遠處的一個深縫隙裡,他們用各種捕撈工具和潛水工具,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小心翼翼地把屍體弄出來。看起來似乎是上個星期的大浪把屍體衝到那個位置的。發現屍體的時候,內部的氣體已經讓它膨脹起來了,但還沒有漂浮,因為有一隻裝著三塊金條的袋子重重地把他拽住了。(聳人聽聞。)
警長把袋子和金條拿了出來(其他人有驚奇又畏懼地檢驗了它們),還有一本在死者身上發現的護照;護照最近簽了去法國的簽證。在死者胸部的口袋裡,還發現了另外兩件有意思的東西。一個是一張很有俄羅斯風情的漂亮姑娘的照片,照片沒有加封,姑娘頭上戴著王冠一樣的珍珠頭飾。照片的署名像是用外國人的筆記寫的,名字叫「安妮娜」。從照片看不出來它的來源,既沒有封上邊框,也不像是精心從邊框裡取出來的。但照片被保存得很好,夾在一個秀氣的筆記本中間,從而得到了很好的保護。筆記本裡沒有什麼別的東西,只夾了一些現金、郵票、還有一張六月十八日從村莊到關卡的往返票。
第二件東西就更不可思議了。那是一張a4的紙,上面寫滿了字,但紙被血跡和海水浸染了,字跡幾乎無法辨認出來。這張紙並沒有夾在筆記本裡,而是疊起來放在筆記本的後面。那些能辨認出來的文字是用大寫字母組成的,並用紫色的墨水書寫。儘管這些字遇水也會化開,但在一個星期的浸染後還是可以分辨出一些的。有一些句子能辨認出來,但卻讀不通。
有人問顧鵬飛警長,他對這張紙有沒有任何看法。顧鵬飛回答說,他認為有兩個人對此有話要說,然後叫來了林克的房東。
這位房東非常難過,留下了眼淚。問他是否能認出屍體,他回答說,看一眼衣服就能認出來,當然還有頭髮,鬍鬚,還有死者生前經常戴在左手上的戒指。
「但看這張可憐的臉,」房東哭泣著說,「我就一點也認不出來了,就算他自己的親生母親也認不出。我真的像關愛自己的兒子一樣關愛著他。他竟然被可怕的動物啃成了那個樣子!我永遠都不再吃螃蟹或是龍蝦了,希望它們能放過我的屍體!我以前吃過那麼多龍蝦,我那時什麼都沒想,可現在我一定會做噩夢,夢到龍蝦的,現在我知道它們是怎麼報復人類的了,渾蛋!」
所有人都在發抖。輝煌大酒店的經理當時也在場,他匆忙寫下字條給自己的廚師們,讓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要再讓螃蟹或者龍蝦出現在菜單上,至少兩個星期內不要。
房東繼續說著話,說林克曾經常常收到來自國外的信件,並花很長時間去閱讀和回信。星期二早上,他收到最後一封來信之後,行為開始變得奇怪並且很激動。然後在星期三,他把所有的賬單都付清了,燒燬了大量的信件,那天晚上神秘地暗示自己近期可能會離開。星期四早上在簡單的早飯之後,他就走了,沒有帶任何衣服,還帶走了鑰匙,這一切似乎都表示他本打算回來。
有人把那張照片給他看。他以前從來沒有看到過,也沒有看到過類似的肖像。他從來沒聽林克提到過安妮娜這個名字,也不知道他的生活中除了郭佳穎以外還有別的女人,而且這個郭佳穎跟他分手有一段時間了。當然還有潘曉雯,那個他死前打算與之結婚的女人。
這樣,公眾的注意力自然都集中在潘曉雯身上。蔣天生遞給她一瓶水,跟她說了些什麼,她用微弱的微笑回應了。
接下來是知秋,他仔仔細細地描述了發現屍體的過程。大家特別好奇當時屍體的姿勢和血液凝固的狀況。在這方面知秋是一個完美的證人,作為偵探的素養讓他能把相關的細節都聯繫到一起。
「屍體躺在礁石上,但膝蓋卻彎曲,似乎屍體倒下來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姿勢。衣服一點都沒有弄亂,左臂的下半部分彎了上來,所以他的手和手腕都恰好放在喉嚨下方。右臂和手懸在礁石的邊緣,正好垂在屍體頭部的下方。他的兩隻手和兩隻手臂,還有上半身都浸滿了血。喉嚨下面的礁石上有一個洞,洞裡面聚了一堆血。我看見他的時候,血還在從礁石上面往下滴,但那洞裡的血是不是還摻雜著海水我就不知道了。礁石的上端並沒有血,除了手、雙臂和上半身之外,屍體的其他地方也沒有血跡。從當時的情形看來,死者的喉嚨似乎是在他向前傾的時候被割破的——就像,比如,有人在洗手池或者面盆前割斷喉嚨。我把屍體翻過來的時候,血流得很順暢,大股大股地從被割破的血管裡湧出來。我沒有特意去檢查有沒有已經被太陽曬乾的血跡,但我想應該是沒有的,因為那洞裡的血,還有屍體下面的血都被屍體遮住了,沒被太陽直射。當我把屍體拉起來的時候,血就湧了出來,就像我剛才說的一樣,在礁石上直往下流。血液還是液體,血流非常暢通。
「我摸了摸袖子和衣服的胸口,還有死者戴的手套。它們都被泡在血裡,但感覺非常濕軟,一點都不僵硬,也不發黏。我以前看見過泡在血裡的手袋,知道凝固了的血液的那種僵硬和黏度,但這些東西顯然是泡在新鮮血液裡的。
「屍體摸起來還是暖的。那一天特別熱,礁石的表面非常燙。我沒有移開屍體,只是最開始的時候,把屍體翻過來的一點,還把他的頭托起來了。很抱歉,我沒能把屍體拖到沙灘上來,當時我想我肯定沒有足夠的力氣來完成這項工作,而且我還以為很快就能找到人幫忙。」
儘管知秋沒能把屍體轉移到安全的地方,但這不是他的錯,在當時那種情況下他還能想到拍下照片,並做初步的檢查,勇氣可嘉,值得讚許。
接下來是法醫來說明情況。他檢查了屍體的照片,判斷死者的喉嚨是被一種銳利的器具一刀割破的。龍蝦和螃蟹已經把身體的軟組織吃掉了大半,幸好照片提供了極好的證據,明確顯示喉嚨是一刀割破的,屍體的表面並沒有其他的傷痕。從肌肉組織的狀態來判斷,沒有第二刀的跡象。脖子上所有的大血管和肌肉,包括頸部的動脈、靜脈以及聲帶,都被乾淨利落地隔斷了。傷口是從左耳下方開始,然後刀口切向右下方的喉嚨,向後一直延伸到脊柱,脊柱那個地方沒有切斷。他最後總結說,刀是從左往右切的。如果是自殺的話,這是慣用右手者的典型割喉動作;如果是他殺,則表明當時兇手是站在受害者的後面。
「這樣的傷口當然會導致大量出血?」
「會的。」
「如果是謀殺的話,在你說的那種位置站著,他的手和衣服會不會沾滿了血?」
「他的右手和右臂很可能沾了血,但他的衣服可能一點血跡都沒有,因為受害者的身體把血擋住了。」
「你有沒有進行屍體檢查,來確認會不會是別的死因?」
法醫輕輕地笑了,說他檢查過,把屍體的頭部和身體都打開了,這是歷行慣例,但沒有見到任何可疑的地方。
「在你看來,死亡的原因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