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知秋和礁石只有幾碼的距離了。他再一次抬頭望向那個睡覺的傢伙。他以一種極不舒服的姿勢躺著,躺在礁石靠海的一面最邊緣的地方。他的膝蓋蹺得很高,露出紫紅色的襪子。他的頭,在兩個肩膀之間垂了下去,完全看不見。
「他這是怎麼睡覺的……」知秋疑惑地自語道:「姿勢不像人,倒像隻貓,這可不自然。他的頭都掛在懸崖上了,很可能會中風的。如果今天運氣好的話,搞不好這是具屍體,那我就去報告警察,名字也會登在報紙上。這可是條公眾新聞:『著名偵探知秋在荒僻海岸上發現一具神秘屍體。』不過,偵探們從不會遇到這樣的事情。發現屍體的總是那些平淡無奇的人,比如工人、夜間保安……」
礁石的側面翹了起來,看起來像一塊巨大蛋糕的邊緣,朝海的方向尖銳地聳起,另一面則和緩地延伸到了沙灘上。知秋爬上光滑乾燥的礁石表面,那男人就在他的眼前,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他突然想要喚醒他。
「嗨!」他自作主張地說。
那個人既沒有動,也沒有回答。
「他大概還沒醒。」知秋想:「我也不知道自己幹嘛要喊他。嗨!」
「他可能是身體不舒服,或者暈倒了。」他對自己說:「也許是中了暑。天氣這麼熱,中暑的可能性很大。」他抬頭看了看強烈的陽光,然後彎下腰,碰了碰礁石的表面;那溫度幾乎把他的手燙傷。他又喊了一聲,探下身子去碰他的肩膀。
「你還好吧?」
那個人沒有回答。知秋拽起他的肩膀,那肩膀只是輕微地動了一下——這是死亡的重量。他彎下腰,慢慢把他的頭拉起來。
知秋的運氣真是好。
那正是一具屍體,讓你不會有一絲疑惑的屍體。儘管知秋扶起他的時候,他的頭還沒有掉下去,但那只是因為他的脊柱還是完好的。他的咽喉和頸部的大血管都已經從頸骨上切斷,閃著光的紅色血流在礁石的表面流淌著,一直滴到下面的小洞裡。
知秋把他放下,一陣噁心湧了上來。儘管他經常接觸屍體,但真正遇到屍體卻是另一回事。他從來沒有意識到,被割斷的血管殘酷得如此猙獰,他從來沒有想像過,血液的蒸發會呈現這樣可怕的氣味。那股氣息,在強烈陽光的燃燒下,毫無顧忌地撲向他的鼻孔。知秋的雙手沾滿了潮濕血液的問道。他低下頭:感謝老天,衣服倖免於難。他機械地從礁石上爬下來,繞到靠海的那邊。他在那裡洗手,一遍又一遍地洗,然後用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那種小心近乎偏執。他那麼厭惡紅色的血從礁石表面滴到清澈海水裡的樣子啊。知秋默默走開,驚魂不定地坐到一塊石頭上。
「一具死屍。」對著太陽和海鷗,他大聲地喊著,「一具死屍。這多麼……多麼合情合理啊!」
「最重要的是,」一陣沉寂之後,他發現自己又開始自言自語了,「最重要的是保持冷靜。知秋,你可得保持頭腦清醒。在這種情況下,福爾摩斯會怎麼做呢?或者,哦,當然了,波洛會怎麼做?
知秋把波洛從腦海裡驅逐出去,用福爾摩斯的方法全神貫注地思考。福爾摩斯是一位擁有非凡學識的偵探。他真希望他現在就出現在自己面前。
他認為,福爾摩斯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問自己:「這是自殺還是他殺?」他會第一個否定「意外」的可能性:這樣的意外是不可能發生的。接著福爾摩斯會仔細地檢查屍體,然後宣佈……
一定是這樣的;福爾摩斯會去檢查屍體。他以沉著冷靜聞名,檢查過最讓人無法忍受的屍體。從馬車上掉下來,被摔成果凍狀的碎骨屍體;被火燒焦成無法辨認的煳塊狀的屍體;被重車輪碾過,必須從公路上用鏟子鏟下來的屍體……福爾摩斯對這些屍體早以習以為常,驗屍的時候髮絲都不會動一下。知秋此時的感覺是,小說裡的福爾摩斯是那麼超乎尋常的冷靜,他卻從未注意到這一點。
當然,普通人應該把屍體丟在一邊,跑去找警察,但周圍一個警察都沒有。在他的視野範圍裡,別說男人,就連一個婦女或小孩都看不到。只有一隻小漁船,在遙遠的海面上向深海的方向行駛。知秋對著漁船使勁揮動手臂,但上面的人並沒有發現——或者以為他是在做減肥操。也許,船上的帆隔在船主和海岸之間,擋住了他的視線;因為可以看到,船帆被繩索拉得非常緊,被風鼓了起來。知秋大喊著,但他的聲音在海鷗的叫聲裡消散了。
就在他無助地喊叫的時候,忽然感覺到腳上有些潮濕。毫無疑問,潮汐就要回來了,而且還會很快。這個發現猛然觸動了他的頭腦,把那些混亂的思維徹底清理了一遍。
知秋估計,他離村莊最少還有八公里,而這已經是距離這裡最近的城鎮了。去那裡的路上可能會有幾間屋舍,大概都是漁民的住所。他幾乎不可能在那裡找到人,除了對緊急情況毫無幫助的婦女和孩子們。等他找到幫手,並把他們帶到這裡的時候,海水肯定已經把屍體淹沒了。判斷這是謀殺還是自殺,檢驗屍體是極為必要的環節,而且必須在證據被海水淹沒、沖刷乾淨之前。他立刻振作起來,堅定地向屍體走去。
這是一位年輕男子,身穿整潔的墨藍色西裝,配著一雙非常優雅、窄鞋底的棕色皮鞋。襪子是淡紫色的,領帶也是淡紫色,不過現在都已經被染成了可怕的血紅色。他本該戴著一頂灰色的軟帽,不過現在已經掉了下來。不,是被摘下來,並放在礁石上的。他撿起帽子,看了一眼裡面,只發現了製造商的標籤。他能認出這個制帽商。不是最有品位的,但卻非常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