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朝陽懷孕的消息,讓這個屋子暫時撇開了那些陰霾。姜夫人也像一夜之間找到了事情做那般,用有限的條件幫著陸朝陽調理身子養胎,甚至提出來要再找一個丫鬟的想法,但是被陸朝陽婉言拒絕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之前向林氏撒了謊,現在遭報應了,這一胎懷的,陸朝陽竟然真的有些害喜,這剛發現沒多久,應該是剛滿兩個月的功夫,她就開始孕吐了,並且有些茶飯不香。整個人倒是愈發瘦了。
別說是陸蘭英,姜夫人也有些著急。雖說她也是生過孩子的人了,明白這都是難免且常見的,但還是擔心在這鄉下地方,萬一調理不妥當,就糟糕了。
陸朝陽反而安慰她,道:「……我這也不是第一胎了,身體倒是還好呢。」
她的精神頭什麼的,都是挺好的,雖說沒什麼胃口,人也消瘦了一些。可是害喜也是常見的事,她自己並不放在心上。只是姜夫人和陸蘭英,也許也是為了尋找一個精神寄托轉移一下注意力,還是天天圍著她團團轉。
直到有一天,家裡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陸朝陽才知道陸八是早就知道她們在這兒的消息,連陸蘭英都非常驚訝。
做了一年官,陸文金倒比從前白胖了一些,不過也就是一些而已。許是經過前些日子陸家的那些事情,他整個人又憔悴了不少。
姜夫人迎了他進門,笑道:「陸大人。」
陸文金點點頭,和姜夫人客氣了幾句,就直接道:「我想和……陸太太,單獨說幾句話。」
姜夫人有些驚訝,但最終還是答應了。
陸朝陽見到陸文金,又聽說他想單獨和自己說話,就更驚訝了。過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摸了個杯子給他倒了一杯水,請他坐下。
陸文金把背上的小包袱放在桌上,低聲道:「這是姜夫人捎信來讓我去弄的安胎補品,你……自己先收好。」
陸朝陽張了張嘴,然後就把那包東西拿在手裡,道:「多謝。」
陸文金又沉默了一回,才道:「陸家的事兒。你都聽說了。」
陸朝陽點點頭,道:「聽說了一些。」
看她這樣淡然,陸文金倒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了。也是近幾年,他才漸漸明白,陸家雖然養了她十一年,可是,確實欠她的。
曾經只覺得,若不是陸家人,她早就在深山老林的雪地裡,凍死了。可是。一個那麼小的女嬰,在冰天雪地裡。能活多久呢?若是有人把她放在那兒便離開了,那也只能說,陸三撿到她的時候,那人怕是還沒有走遠。這從前就一直是陸文金的困惑。
可是這一年來,漸漸涉入深了,才明白事情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
當年,確實是陸三抱了她回來不假。卻不是從深山老林抱了回來。陸三是個鏢師,也會去大戶人家做做護院。當時那個孩子,就是陸三從府城陸家抱出來的。陸家二房姑爺懷疑這不是他的親生閨女。便把這孩子交給了陸三,讓陸三把她丟到深山老林裡去。
陸三常年走鏢,什麼血雨腥風沒有見過,大戶人家的齷齪事,就見了更不少了。起初也覺得,弄死一個孩子,也不是什麼大事。
可是這件事被林氏知道了,卻被林氏攔了下來。陸三雖然是個莽夫,倒也是疼林氏的。林氏苦求了許久,才留下了小朝陽一條命。後來夫妻倆左躲右藏,想了許多辦法,才瞞過了府城陸家人,帶著陸朝陽到了鄉下,只說這孩子是自己撿來的。於是陸朝陽就成了陸家的養女。
這些事情,還是陸展瑜查出來的,但是被他瞞的鐵桶似的。也許是因為覺得這些事情,對現在的陸朝陽的並沒有意義吧。但是陸文金知道了,卻不能裝作不知道,他尋思著從前的蛛絲馬跡,首先便想到,陸家二老,根本就是知道這件事的。尤其是趙氏,常常罵林氏是個喪門星。幾年前的陸文金也曾經聽趙氏罵林氏,說是林氏害陸三丟了城裡的差事……
陸文金問心有愧,現在又經歷了陸七陸文明那件事,陸八才算是反應過來了,對陸家人的最後一點幻想也破滅了。只是實在無法改變的是,他身上,也流著陸家的血液。
「……我本打算辭官,將我母親接到身邊,好好服侍她終老。」陸文金道。
陸朝陽一怔,陸家考了三代,終於算是考出一個進士,怎麼,說辭官就辭官了?
雖然陸家的事不關他的事,可是基於朋友的立場,陸朝陽還是勸了一句,道:「你就算不辭官,也可以接你母親在身邊服侍的。」
陸文金苦笑。這些事情對他的心理衝擊極大,他是個正統的文人,講究齊家治國平天下……可是眼下,這家裡一團亂,他實在無顏自稱一縣父母官。
若不是答應了……
他道:「我在任上,還能庇護你們一些。等展瑜回來,我就辭官。」
既然他都已經這麼說了,陸朝陽也不好再勸什麼了,只道:「展瑜哥他,和你說了什麼?」
陸文金搖搖頭,道:「如你所想的那樣了,我雖在鄰縣為官,不過這兒多少也能照應一些。除此之外,我位卑言輕,也就說不上什麼話。今兒來找你,除了來給你送東西,還有就是……」
他頓了一頓,道:「陸大人……就是你那些伯父,最近京城正說要給他翻案。」
幾位皇子為了籠絡人心,紛紛撥亂反正。比如姜屠戶,比如陸朝陽那個倒霉的伯父。至於死了的人為什麼還要翻案--大抵是為了現在正在做御醫的陸展瑜吧。
陸文金低聲道:「你是陸家唯一的遺孤,說起來倒也該進京面聖的。但是展瑜和我都覺得,還是不要攪了你自己的清淨的好。你怎麼看?」
說著這話,他到也有些自嘲。若是從前,他再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會說出這種話來。畢竟血親天倫,雖然陸朝陽從小被拋棄,但是既然身上流著陸家的血,那她就有義務去為陸家平反翻案,或者不惜一切代價鼓動現在有這個能力的陸展瑜去做這些事。
不過現在,陸文金的想法倒是發生了一些變化。尤其是在家人,親情觀上,有了不小的改變。
陸朝陽認真的想了想,才道:「陸家人都已經不在了,現在有人要提平反,自然會有人去操心這些事兒。我倒不想貿貿然的跑出去,免得給……」
免得給陸展瑜添麻煩。
陸文金長出了一口氣,然後點點頭,道:「我也覺得你該這樣。」
該說的話都說完了,兩人倒是沉默了一會兒。陸文金道:「那我就先走了,你自個兒好好保重。」
陸朝陽點點頭,送了他出去。
陸文金頭也沒有回,走在前面,連跟陸蘭英都沒有說上幾句話。
可是這幾步路,卻走得非常的沉,非常的重。
曾經他是從一個高處,低頭去看她的。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開始漸漸走在了他前面。有許多事,他遵從孔孟之道,且頗不贊同她,總想去糾正她。可是她卻也識字的。走到現在,她的每一步都走的非常穩固,好像從來都沒有出過錯。可是他自己,倒慢慢地走得有些迷茫起來。
陸展瑜的網撒的非常大,幾乎在整個府城,都調動了他可以調動的關係,只為了保證他妻兒的安全。現在不管別人怎麼想,陸文金都知道,陸展瑜終究是會回來接陸朝陽,他們一家三口總是要團聚的。
這個想法,他一早就有。只是今日,在看到陸朝陽那在等待之中,猶自恬淡而平穩的面容時,倒是更加確定了。
不知道為什麼,先前憐她苦等,如今,心裡倒有些發苦。
帶來的小廝慇勤的讓開了身,讓他上馬車。陸文金回頭看了一眼,看見站得遠遠的陸蘭英。
突然就想起來這兩個丫頭年少的時候,一個倨傲一個倔強,尤其是陸朝陽,不用問,他也知道,他給她的《論語》之類的書,她定是翻也沒有翻過。轉眼,倒是都成了大姑娘了。
那麼他倒是老了。
陸文金苦笑,嚥下心頭那一口苦澀。罷了罷了,不衎腥踽亹崨S螅}蠢詞歉迷袢昭案齬媚錚q杉伊恕?
馬車漸漸遠去了。
屋內,姜夫人喜滋滋的拆著陸文金帶來的包袱,笑道:「沒想到陸大人還真是有心,竟親自跑了一趟。這我要的東西,一件不離全都在這兒了。」
她還不知道陸文金打算辭官的消息,甚至還想著,等老薑可以平反,要好好提拔提拔這個年輕的後生。若是姜屠戶能夠官復原職,就是跟在他身邊做個文書,那也是六品,比這小縣令強多了。
陸朝陽只是笑了笑,心裡卻總覺得,今日陸文金的表現有些奇怪。他親自來了這一趟,倒像是專門來傾訴的。難道還是為了來告訴她有人要給陸家平反的消息?
是了,是打算提醒她不要輕局妄動,免得給京城那邊添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