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磨支老方
天晴了,翠色的樹葉上殘留著點滴雨露,水滴隨著葉脈慢慢匯聚,越積越大。終於,它從葉面墜落,沉沉地墜落,摔入泥土,粉身碎骨。這是今年第一場春雨。樹邊的小草剛剛吐露出細細的苗芽,嫩嫩的,綠綠的。這綠色從對面山坡上一直鋪到腳邊,放眼望去,濛濛的霧氣還沒有散去,接天蔽日的白雲慢慢地空中一抹湛藍怯怯地躲在雲角里,支離破碎的身軀被獸狀的雲朵蹂躪著,撕扯著。叢林深處蟲鳥低鳴,那聲音微弱的就像瀕死的呻吟與喘息。
「嗚…哦…」
它醒了。
磨支村,西北一處不知名的小山村,屬山地與丘陵交接地帶,三面環山,北山偏明與西山紅磨、南山石棉環環相抱,山間林木茂盛,只有東邊有一條經過千百年老祖宗踩出來的23公里的林間小路通往最近的山鎮—元台。
磨支村,與其說是農村,不如說是山村更合適。6oo多米高的山坡上,一條石路緩緩鋪下,石路兩側的低處是零星散佈的磚石結構的平房,隨著腳步抬上,路面上升,可以俯瞰兩邊別緻的農家小院,甚至可以走上人家的房頂。山上最高處的土屋建於半山腰,是這裡的山神廟。每逢春令時節,附近的山民便來朝拜,平日裡清靜肅穆的小廟便迎來了一年中香火最鼎盛的時刻。山腰再往上是密密的林木,這裡的山民是不敢隨便攀爬的,因為這是祖上留下來的規矩。規矩的山民也整日重複著規矩的生活,從沒有人上去山頂過。只是民裡傳說從前有人上去過,但再沒見下來。人們也無心好奇,只是偶爾抬頭看天日的時候,用規矩的餘光掃視下這片所謂規矩的密林。
獵戶老方是一位典型的山民,今年剛剛步入花甲,膝下無兒無女,靠著家傳的捕獵術為生。村裡有人叫他「老狼」,是因為他的那身灰色的裝扮總使人想起山林裡的蒼狼,那雙深邃的讓人看一眼就覺得心涼的眼睛,永遠都教人讀不透他的心思,再加上他那套堪稱一絕的捕獵手法,幾乎沒有聽說過他失手的記錄。
打獵早已成為老人的習慣,每天清晨扛著獵叉上山,打點山野雜畜,每逢鄰村趕集,老人便帶著積攢下來的毛皮,找塊向陽的的大石板,把毛皮一攤,叼個旱煙袋愜意地等著,買賣自會上門。
老人的攤位永遠是集市上最好找的,只要看人頭就行。集市上圍著最多人的攤位便是他的。他的生意總是最好的,別人問他最買賣有什麼竅門,他總是瞇著眼睛,坦然一笑,似言非言地說一句:「不要老想著生意好它就會好,做買賣也是有靈性的。」一句話堵著別人莫名其妙地搔搔腦門離開了。然後老人繼續蹲坐在他的大石板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身上幾乎永遠是那件粗糙的手工縫製的灰色毛皮披風,頭上是一頂灰色大簷帽,花白的眉毛下面瞇著一雙掩藏不住睿智的眼睛,漫不經心地掃視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就如同觀察他的獵物一般。
說老方是能工巧匠、現世諸葛一點都不假,他的木工手藝是村裡最好的,村民哪家需要添置件桌椅傢俱,只要說下高低尺寸、造型用途,老方保證交你一件完美的堪稱藝術品的物件。至於觀天象、測風雨,以及簡單醫藥常識都是他的強項。誰家有個傷寒病痛,他都能藥到病除,並且隨叫隨到。也正因為這樣,老狼的人緣很好,在附近的小山村裡也頗有名望。
這天是農曆四月初七,天剛濛濛亮,老方像往常一樣出門了。早春的冷氣還沒有退過去,山林裡薄薄的霧氣緩慢地移動著,吞噬著所遇到的一切,林木、花草,當然也包括老方。
不知不覺,老方來到了偏明山。偏明山是這裡海拔最高,面積最大的山,林木茂密,動植物資源豐富。這裡是老方最喜歡的地方,一年裡至少會上來七八次。想想,有段時間沒來了。他熟悉林子,當然林子也熟悉他。霧氣瀰漫了山谷,灰濛濛的,給人的感覺壓抑非常。這樣的天氣對於常年穿山越林的老狼來說早就習以為常了。但是老方感覺今天哪裡有點不對,他停下腳步,閉上眼睛,兩隻耳朵仔細地搜索著附近的所有聲音。良久,他睜開眼睛,心裡突然有種莫名的悸動。老方蹲下身子仔細觀察著地面,潮濕的泥土表面生長著褐色的苔蘚,他輕輕撥開腳邊的雜草,草葉上居然有新鮮的土粒,而且明顯是被什麼足跡帶到草葉上的。霧氣更濃了,伴隨著霧氣的還有山林裡特有的穿林風,冷颼颼的,老方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在山林裡搜尋痕跡本來就不易,何況遇到了這樣的霧天。老方起身不經意間順著來時的路往身後看了看,現明顯有一串青草好像被什麼東西踩過的痕跡。
「有人來過?」老方心裡嘀咕著。於是他順著倒伏的小草繼續搜尋,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但是除了他剛才現的這一串外,再沒有新的現了。
「難道這人就走到這了?」就在他疑惑不解的時候,身後的草堆裡突然傳來了簌簌的輕響。「有貨!」老方迅回身,左手的獵叉自然橫握,護在身前,右手習慣性地放在後腰,那裡有一把陪伴了他45年的精鋼短刃。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處草叢,悄悄地走了個弧形,繞到草堆側面,隨著他的漸漸接近,那聲音也聽的更加真切了。「草堆裡有人」這是老方的第一感覺。當他緩緩撥開面前的野火草時,眼前的景象把這位花甲老人著實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