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方錦如和王曉萍坐著洋車去製衣店逛了逛,成衣琳琅滿目,王曉萍挑了一件鵝黃色的舞衣,換上之後,又將頭髮散了下來,在雙耳畔各梳成馬尾,更是顯得靈動俏皮。
雲樂大舞廳一如往日,衣香鬢影,富貴奢靡,方錦如和王曉萍攜手走進去,心裡不由地浮上一絲別樣的感覺,找了邊角的一處座位坐好,跟侍者點了兩杯橙汁。
方錦如抿了口橙汁,聽著那靡靡之音,遙望舞台之上,歌舞處金星鋪地,玉階上繁華燦爛,想當時自己也在那聚光燈下唱起離愁,而遙遙地便見江雲若的身形向自己走來,明明是不久之前的事,如今想來,竟恍惚有種隔世之感。都說這世上人,跳不出七情六慾,打不破酒色財氣,自己又奈何能免俗呢?
正想著這些心思,有個年輕公子便過來請她們兩人跳舞,方錦如謊稱自己不舒服,婉言回拒了,王曉萍大大方方搭著那紳士手進入舞池,隨著音樂輕輕搖擺起來。
方錦如遙遙看了片刻,便低頭想著自己的心事,沒多時看到一雙珵亮黑皮鞋進入視野,以為是又有青年來邀舞,剛要開口回絕,抬頭一看,那青年卻抿著嘴,細長的眼眸中精光閃閃,笑道:「顧太太,你怎麼來了?」
「廖先生。」方錦如本來也做好心理準備在這裡可能會遇到廖青峰,此時便也起身欠了欠身,道,「陪一個朋友過來轉轉。」
廖青峰大大方方比了個請的手勢,自己也落座到她一旁,道:「如今回了娘家去住了?」
方錦如道:「在外面租的房子住的,沿海,風景不錯。」
「哦?」廖青峰眉宇一挑,「改日定去拜訪。」
方錦如道:「廖先生客氣了,房主不願讓我在家會見朋友。這是我都和她約好的事,不如我改日請廖先生吃飯吧。」
廖青峰笑著擺擺手道:「你才是客氣了,如今你怎麼打算?」
方錦如道:「一步步來吧。」頓了一頓,又道:「對了,你們還住在那邊嗎?珠玉還在你們那裡麼?」
「不在了。」
「哦,她自己回鶯美樓了?」
廖青峰深深望了方錦如一眼。搖頭緩緩道:「沒有,我將她送去『人間煉獄』了。」
方錦如沒聽明白,道:「什麼意思?」
廖青峰將身子懶散倚在沙發靠背上,道:「多餘的你就不要打聽了。有人交代我,那與你作對的。自然沒什麼好下場……」說到這裡,又壓低聲音道:「只是讓我難解的是,二少和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方錦如一開始聽到關於珠玉的事,覺得心中悚然一驚,後來聽他語氣,又不像是取她性命,便也沒有繼續追問,聽他話鋒一轉,反而牽扯到二少和自己的關係上,說話諱莫如深的樣子。便道:「我可一點都不明白,許是你誤會了。」
廖青峰歎道:「你沒有膽做他的女人?」
方錦如笑道:「恐怕不止沒有膽,還沒有心。」
廖青峰一滯。便不言語了。
此時,音樂略停,一曲罷了。王曉萍和那共舞的青年作別,緩步笑著走回來,廖青峰見狀便起身向著方錦如點點頭,扭頭走了。
王曉萍回來,見著光怪陸離的燈影中有個青年遠去,便隨口問道:「誰呀?」
方錦如也隨口回道:「一個朋友。」王曉萍也便沒再追問。
兩人玩到深夜,方錦如才將王曉萍送回家去,並留給她住處電話,讓她有消息就聯絡自己。
過了兩日,王曉萍打來電話,說其父已經和中原股份有限公司老闆約好時間一起吃飯,屆時讓方錦如也去,也便可以介紹認識。方錦如自然謝了。
王曉萍在電話那端又道:「不過,我爹說,顧家已經有人物在和高層接頭了,據說意思是出讓顧氏的股份。」
方錦如對出讓股份的事情倒並不是很驚奇,這幾日也接到哥哥方錦然的消息,說是顧家聯繫他要轉一部分股份抵債,而聯繫方錦然的顧家的代言人,正是江雲若。
果不其然,王曉萍接著道:「我爹說,那個顧家的聯繫人姓江,你認識麼?」
何止認識?
方錦如心裡歎了一聲,她沒想到自己也有和江雲若成為對手的時候,此時心緒不穩,敷衍了王曉萍幾句,再次感激了她,便掛了電話。
下午方錦如和王彬彬約見,相談關於那批軍備物資的事宜。
在租界的咖啡廳裡,王彬彬呷了一口咖啡,將那資料表推到方錦如眼前,道:「簡直紅火得不得了,這幾天我簡直是忙得焦頭爛額,見人幾乎要躲著走,你真是未卜先知,是不是在軍閥那裡你有人?你在支持哪一派?」
方錦如搖搖頭道:「我可是中立。」說著便低頭看他遞過來的資料,皺起眉來。
王彬彬道:「這些人都像是二道販子,我看這洋人出價不少,本來是第一考慮,可是『他』突然出現,我就想著要不要走他這條線。」王彬彬說著,點了點那紙上寫的一個名字。
方錦如苦笑道:「我和他還有些交情。」
王彬彬一訝,道:「你認識他?他是市長秘書,不是麼?」
方錦如點點頭。
他們所說的這個人正是張國聚。
方錦如心道,若是他想求這批物質,定然是和哪個軍閥勾結上了,想要借助他的武裝勢力為自己將來的仕途鋪路,這時候自己賣給誰其實也是賣,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即便是此時少賺那麼一點,在將來也能補回來。
之前買地皮的時候方錦如就去過張國聚的家裡,這次她準備了一下,直接帶著王彬彬約了時間登門拜訪,張國聚見這王彬彬背後的人竟是方錦如,開始時候也是頗為驚訝,但是訝然之後,卻是更加欣然。
幾人在客廳裡聊了一陣,也是相談甚歡,不多時走過來一個女郎,落座在張國聚身邊,張國聚介紹這是他的太太,方錦如和王彬彬也都是欠了欠身子略施禮節,親切且恭敬地喚她一句「張太太」。
而其實方錦如心中有些疑雲,因為她之前見過這個人,上次來求張國聚地皮的事情,就是和她一起打牌輸給了她一千多塊,可是那時張國聚並沒有介紹說是他太太,這時候突然介紹,頗為奇怪。
方錦如藉著上廁所的工夫,向著在走廊打掃的一位女僕打聽,那女傭說:「哦,那是我們的新太太,張先生的前夫人在外地,不久前過世了。」
方錦如這才明白,看來這新夫人是剛剛上位,正巴不得地到處顯擺,恨不得讓天下都知道她是這家裡的女主人了,這才在張國聚見客的時候也故意坐在他身邊,這女人的頭腦倒不如張國聚精明,說不定會成為張國聚的一個軟肋,加以利用。但是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等到回到座位的時候,那位張太太卻又張羅著打牌,張國聚似乎心情也是很好,於是在座四個人便擺了麻將桌,堆起長城來。
張太太笑道:「哎,可別笑話我,我這人沒什麼別的愛好,也不愛唱歌跳舞,平素呢,就愛推個牌,打發時間罷了。」
王彬彬不失時機地讚美道:「這愛好很好的,既鍛煉腦力,又有樂趣,來往的人也純粹,貴婦人的楷模。」
張太太笑道:「王先生的太太也喜歡玩這個嗎?」
王彬彬擺手道:「她哪能算得上貴婦人呢?每天就是洗衣做飯,都要親力親為的。」
張太太捂嘴笑道:「強過我『四體不勤,五穀不分。』成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
張國聚倒並不介意,反而很疼愛地瞥了她一眼,道:「你怎麼不出門了?成天車盤會,今天這家明天那家地打牌,也算是運動著了。」
張太太又是撲哧一笑,媚眼如絲。
方錦如心念突然一動,問道:「張太太平時跟哪些太太來往的多?也不知道我都認得不認得。」
張太太抬眸笑道:「顧太太是不是也想加入我們呀?這些人嘛……哦,對了,你也許認識一家,就是想和楊家做親家那家,江家嘛!」
方錦如心中一顫,果然如此!
「喲!胡了!」張太太突然叫了一聲,轉臉對方錦如笑道,「顧太太,你總是點炮哦。」
方錦如笑笑,道:「是了,瞧我這技術,要是去和你們打牌,豈不是總是輸?」頓了頓又道:「張太太最近見著她了麼?」
張太太眼眉挑了挑,歎道:「我這人就是直言直語,不瞞你說,我聽她說得你十分不堪,不過我今日一見你,覺得你謙遜有禮,反而她倒是囂張跋扈,現在想來她的話信不得了。」
方錦如一臉真誠,道:「別人說我什麼倒無妨,只是聽張太太你這樣一說,我的心裡暖洋洋的,張太太不僅人長得漂亮,心靈也是這麼美,真是難能可貴。」
張太太臉色微紅,道:「沒見著女人還有這麼甜言蜜語的。」
方錦如藉機又道:「不知道江太太有沒有提別的事情,他家現在在處理顧家的股份,也不知是怎麼個狀況了。」
張太太轉頭望了望張國聚,兩人眼光一匯,張國聚微微點了點頭,張太太才又轉頭道:「據說她要拿顧家的11%的股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