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母說到最後,一時氣急,劈頭罵了出來。
江雲若在這一刻卻沉住了氣,沒有再追問方錦如,也沒有責備她什麼,只對母親說道:「既然姑丈出了事,我們先去看看他吧。」言畢,又淡淡睨了一眼方錦如,那眼神中似有隱痛,又深深隱匿在一層霧霾裡。
方錦如看他這神色,覺得似有把尖銳冰錐霎時插進心裡,通身發冷。
江母道:「是了,和這個女人還說什麼!我趕緊叫人轟她出去!」
「不用了。」方錦如面色淡然,「我自己會走。」
她挪開步子,錯過江雲若的身形,他身上淡淡的清雅氣息隨著行步攜帶的微風泛起了些許,方錦如還是忍不住向他看了一眼,他卻側首低眸,並未回應。
方錦如低聲道:「這裡面的事,我總會和你解釋清楚。」
江母督促道:「滾吧!你這妖鬼!」說著將她退出門外,揮手叫她快走。
出了門,還聽到江母在身後的謾罵,這時已有家僕迎上來引著她往下樓入院,又出了大門,一路淒惶無語,再回頭時,那鐵柵欄門已經關閉,遙望小樓窗戶,卻並看不分明。
冷清馬路上,她在原地怔了片刻,終也明白這是她總要面對的情境。
在前世江雲若所愛戀的是一個遭遇丈夫冷遇、忍氣吞聲的病弱女子,而今她華麗轉身,若想贏得江雲若的心,則需要更多的努力。如今身子已經自由,江雲若尚不知道其中許多隱情,若是都與他一一說明,這是非曲直,惡有惡報的因果,自己實在不是江母妄言的那般黑手,江雲若是正義之人。相信總能在他心裡有所盤算。這樣一想,通身又都有了氣力。
恰好一輛洋車經過,她忙喚住,說了娘家地址,車伕喊價幾角錢,她沒多言。坐了上去,車行許久,沿途街景,僻靜、繁盛,交替變換。終於拐到一條靜寂小路,將她放下。
她望著這娘家大門,明明歸宿之處。近在眼前,這一刻竟莫名突覺舉步維艱。
前世雖時不時回娘家小住,但是生死,都在顧家,如今脫離魔窟,回到方家來,不知道父母會作何反應,這方家很快就要落到自己手裡。哥哥二娘又要如何應對,這一切繁雜,一時讓自己心頭有些恍惚。
暗暗下了決心。還是抬手叩門。
捶打片刻,門房才慢吞吞地出來開門,開了一條縫。見得是方錦如,又忙敞開來,對著院裡嚷開。
方錦如看那門房神色,似是見鬼了一般,心中生疑,料想或許顧家人已經將消息傳來,便快步走入院裡,還未到堂屋,父親和母親卻都已經迎了上來。
「爹,娘。」
方錦如立在院中,千言萬語,又不知從何說起,只是喊出這一句來。
方母卻已經上前,執住她的手道:「怎麼會這個樣子!」
方老爺也歎著氣道:「哎呀,錦如啊,你怎麼……怎麼……」
方錦如道:「爹娘,你們都知道了?」
「親家婆打電話來了,錦如啊,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方母拍著她的手,「怎麼把顧家折騰成了那個樣子,剛才親家婆在電話裡罵的難聽啊!」
方父道:「進屋說吧!」
方錦如道:「二娘和哥哥呢?」
「二娘病了,你哥哥在屋裡照顧她呢。」方母說道。
方錦如眉頭一皺,望向父親,見他眼光閃爍了一瞬,也便明白或許他們也已獲得一些消息,而方錦然是知道自己對於掌控方家勢在必行,二娘和方錦然也是都受了些刺激,這時候都是避而不見。
方錦如也不追問,只立定笑了一笑,自慶沒枉費心機,顧家如今至此,或許這最後一著,有些狠毒,但比起前世所面對方家上下皆亡,都是好了太多,想到前世時候是自己面對靈堂中的牌位發呆,而今是顧家沒落,方家保全,自己也總有安身立命之所,都是一樣的年歲,可是遇到的人和事,已經大相逕庭,導致的結局,也是南轅北轍,看來真是因緣有定,此時終不致再心中負咎,只暗自感概。
方父負手在前面走著,方錦如這麼暗忖著,和母親拉著手跟在後面,母親突然捏了捏她的小手,她微怔,轉過頭去,母親和藹的面龐上卻眉宇一挑,對她笑了一下。
她想起哥哥曾經和她說的話,便故意放緩了步子,待到與前面父親拉開距離,才低聲問道:「娘,我聽說原來你那陪嫁瓶是你自己打碎的?真有這回事麼?」
方母顯然沒料到方錦如在這時候會突然翻出這舊賬來,便道:「是又怎樣,不是又如何?」
方錦如看母親篤定神色,方悟原是自己單純,母親之前的吃齋念佛或許只是惺惺作態,自己還信以為真,此時不禁歎了口氣,道:「娘,我原還當你不與二娘計較,沒想到……我還聽說上次你借給我那些金條,是從父親那裡拿的?」
方母低聲道:「這是誰向你告狀?你二娘已經勝我一籌,我使這些手段拿你爹一些錢財,又算得了什麼?她已經得到了你爹的心,我不過是個失敗者罷了。」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又拍了拍方錦如的手道:「我也是為了自己將來打算,誰能料到我的肚子裡能生出你這樣爭氣的孩子。」
方錦如一滯,心道母親那般算計也是情有可原,畢竟原本將來的家業是落到方錦然手中,萬一老爺不在人世,自己養老可不敢指著方錦然,才為自己做這般打算。而如今自己和父親、哥哥說好要接管顧家產業的事,想必也已經傳到了母親的耳朵了,如今世事和自己的料想一樣,父親、哥哥按照約定要把產業交到自己手裡,才有了母親如今面對自己的情形和話語。
方錦如苦笑道:「娘,我記得你曾經交給我一串佛珠來著,不是叫我安分守己麼?叫我忍著麼?」
方母道:「那佛珠你可看了,內側寫的八個字,悟了就好。」
「什麼字?」方錦如可根本沒注意。
「吃虧是福。死而後生。」
吃虧是福,死而後生!
彷彿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數,方錦如心中不由地風起雲湧,再看母親臉上神色,卻一如往常,平靜如水。
母親韜晦多年。與性情貪狠邪僻的二娘其實暗中也較勁了多年,如今經過女兒方錦如的手,可是說是揚眉吐氣,怪不得她方才露出少有的忻然笑容。
進了屋內,方錦如將顧家如何與方家玩資本運作。如何與張才勾結想致方家於死地,都一一道來,方父越聽越是氣結。到了最後,不由地拍了桌子道:「我早就看出顧老頭子不是什麼好東西,卻沒想到他居然心狠到這地步,如今他害了邪風,也真算是老天的報應。」
接著,方錦如又將顧盼宇和珠玉你來我往的事和盤托出,說起連新婚夜他其實都在窯子裡和那珠玉一起度過,生生將自己晾在家裡。方父、方母都是啞然,他們本來只聽說顧盼宇在外面有個窯姐,但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到了何種程度自然一概不知。如今聽了方錦如言語,那顧盼宇居然把那風塵女子當成香寶貝,和髮妻搞結拜這一套。更覺得是啼笑皆非。
方父不由地道:「沒想到顧盼宇那小子居然是這麼混蛋,原本就看他是模樣俊俏,家世又好,才和他們結了親家,早知道他是這副德性,我也不會將女兒嫁給他了。」
這馬後炮是真是假,方錦如此時也不想追究,回家裡來,父母對她言語還是和善可親,比起在外面漂流要好了不知道多少。原本將她嫁入顧家的真意,無所謂了。
方錦如道:「我和顧盼宇要離婚,按年齡須得雙方父母同意,如今顧家是同意的了,我這邊,希望爹娘能成全我,還我自由。」
方父點頭道:「這你不用說,如今顧家這樣,你也是待不住的了。」
方母也是頷首附和。
三人又在堂屋裡說了一會兒話,到了吃飯時候,卻終於還是鬧起了ど蛾子。
家僕來報,說是二姨太和少爺都不來吃飯。
「怎麼了?如今錦如回來了,有什麼事當面說,這玩起躲貓貓像是怎麼回事?一家人的事,自然可以商量!」方父這話,明顯給方錦然留了很大周旋餘地,方錦如一滯,難道父親還是偏向,說過的話、立下的字據,想要反悔?
那家僕臉色微紅,眼睛斜溜怯生生掃了方老爺一眼,道:「二姨太說……她說……」
「說什麼?」方老爺怒拍椅扶。
「說……除非將顧太太趕出門去,他們才來吃飯……」
方父怒道:「豈有此理,如今錦如不是顧太太了,叫他們來。」說完這話,彷彿又意識到什麼,自己站起來道:「我去看看,這兩人究竟是犯了什麼毛病!」說著,卻已經邁開步子,和家僕一起走離。
飯桌旁霎時冷寂下來,方錦如抬頭,卻正對上母親的目光,兩人均是目光沉沉,似有深意。
方錦如心道,父親這舉動,看似生氣,實則是親自去請,親自去哄勸二姨太,對於二娘的感情和縱容,不言而喻!如今雖然和父親、哥哥都說好家產歸自己所有,也立下字據,但是倚著現在家裡這混亂的情形,即便是將來拿出那字據,讓哥哥讓出產業,他和二娘也完全有可能賴著不動。哥哥如今是臉皮薄,才避而不見,若是真鬧得拉下臉面,還不知道會是什麼局面。她方才與母親對視一眼,雖然什麼都沒說,卻也明白母親心中所想與自己可能也是相差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