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暗世界裡的微茫,卻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到的救命稻草。
離著那一點盈盈火光越來越近,方錦如的心中也是隆隆作響。
她掙扎著發出「唔唔」的聲音,希望引起那人的注意。
卻沒想到,身邊像惡鬼一樣箍住她的人壓低聲音道:「你怎麼上來了?」
那一點火光竟是一人手中的打火機,「啪」的一聲,火光猝滅,道:「媽的,這麼長時間,我以為砸了!」
方錦如腦中嗡得一聲,竟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這人居然是這兩人的同夥!
在黑暗中,根本看不清三人的面容,方錦如在驚駭之外,是無盡的迷茫!
在陣陣驚悚攢住心臟的同時,她強自壓住心神,絞盡腦汁思來想去,揣測著究竟是得罪了什麼人,要對她下這樣的黑手!
因這罪惡發生在黑暗中,四下又是戲樓內客人嗡嗡嚶嚶的嘈雜。
戲樓的夥計都忙著四處分發蠟燭,一路上,這伙劫持方錦如的人,竟如入無人之境,暢通無阻!
從戲樓後面一個小側門出去,外面也是黑漆漆的,只能聽到嘩嘩的雨水聲。
突然天上炸雷一閃,閃電一瞬突然照亮了這大千世界。
方錦如藉著這一霎看了眼抓著她的人,還未等看清面容,周圍就又遁入黑暗。
在轟隆隆的雷聲中,她被塞上一輛停在外面的汽車,左右都坐著劫持她的男人,將她像夾心餅乾一樣夾在中間,幾人剛上車,汽車就啟動,一路疾馳。
方錦如驚魂未定。
車廂內的小燈卻啪地一聲亮了。
前面副駕駛的人抹了抹頭上的雨水,在那昏黃燈光中,緩緩轉過頭來,笑道:「顧太太。好久不見。」
方錦如一怔,覺得這人似曾相識,卻又叫不上名字來。
那人笑道:「顧太太真是貴人多忘事,我曾經跟著丁老闆幹活,也顧少爺也有過幾次交情,給我面子的人。都稱我一聲『醉酒三』。」
「是你?」方錦如嚇了一跳,她記得當時顧盼宇被綁票回來的時候,曾經說過因為廖青峰等人的嚇唬,已經將醉酒三等人趕出了城去,沒想到。他們竟然死灰復燃,捲土重來!
方錦如壓住心中慌亂,道:「三哥。您何必和我過不去呢?實話和你說了,前陣子我們顧家發生了大事,這產業如今是一落千丈,正在緩慢恢復之中,你要是還想舊計重施,可必不能獲利了!」
醉酒三從牙縫裡擠出兩句哼哼,道:「顧太太,我們這不過是請你去喝個茶。如今這雨下的大,你也難回家去不是?等到天晴了,我們自會放你回去。你可別誤會我們了。」
方錦如一愣。醉酒三等人的作為,若說不是綁架,連騙鬼都不行;可是若說是綁架。醉酒三卻露出真身,也並未對她施以捆綁。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三哥,」方錦如又開口道,「我就算死也得死個明白不是?這無緣無故的,何必要為難我呢?想當年你們對我家顧少做什麼,我們家可都是聽你們的吩咐,這警察局的門,都沒有去摸一摸,如今你們在外面轉了一圈,怎麼又盯上我們顧家了?」
醉酒三道:「這次不是你們顧家,而是你!我們也是聽差辦事,顧太太,你就別多問了。歇歇口舌吧!」言畢,他也轉過頭去,不再說話。
方錦如轉頭看了看左右,兩個年輕男子都是一臉肅然,像是面露凶相的銅像一般,方錦如在中間扭動,他們就像對待冰冷機器一般扣住方錦如,方錦如知道自己的力氣也得不到半點好處,只好放棄了掙扎,靜下心來想對策。
她回憶起剛才醉酒三的話,說是這次不是針對顧家,而僅僅是自己。
難道真是槍打出頭鳥?最近她太過招搖了?
想想這段時間,唯一得罪的人也就是肖一寶了,但是肖一寶和哥哥方錦然之間頗有聯絡,況且從肖一寶單獨找自己對話這一點來看,他似乎也是想拉攏自己,另外,種種情況都表明,他雖有些猥瑣陰險,即便是和小混混有些勾結,也不敢鬧大。就比如顧老爺懷疑門店小混混鬧事的事情是肖一寶幕後主使的,在警察調查結束和媒體轟炸之後,那小混混就自動銷聲匿跡了,而在司馬英楠的酒會上,找的作亂的那個人,被自己當場戳破了謊言,也便罷了,最終,百貨大樓的單子還是被自己拿了下來!這就說明肖一寶還未到窮凶極惡的地步。
可是這醉酒三就不同了,按照以前顧盼宇的說法,在獄中的時候,連獄中的老囚犯都認識他,給他幾分顏面,想必是常常作奸犯科的人,而且,顧盼宇說過,在他被解救的時候,曾發生槍戰,這醉酒三一幫,甚至有自己的武裝,這就和一般的市井小混混已經不同了,帶上了亡命徒烙痕,那性質就全變了。
那麼,既然不是肖一寶的人,醉酒三又說他們是「聽差辦事」,那麼差遣他們的人,究竟是誰?
她從頭開始整理線索。
她今天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是由於羅復春的一個電話!說來也巧,因為楊婉瑩有事不能來,而另一個受邀約的顧盼宇又不想來,這她才獨自前來。來的時候,是羅復春派人去接的,家裡人也都知道她是因為羅復春的邀請來到這明月樓的。可是,在這所有知道此事的人中,誰會對她不利?
她猛然想起,當時在司馬英楠的南通輪船公司的開業酒會上,聽到在場的幾個賓客談起的八卦。
……「真是笑死了,這司馬英楠就是故意挑釁兆老闆吧?想逼他現身?他以為兆老闆是什麼人,他聽得譏諷吵鬧多了去了,還會在乎這個?」
「就是,我跟你們說啊,這個司馬英楠和那個黃四爺,一直就看兆老闆不對付,前陣子的事你們知道不知道,據說那德香園那命案啊。就是黃四爺派人對付兆老闆……」
「啊?這消息是真是假啊?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那當然是真的了!因為我的親戚在警局,我才清楚的。」
「哎喲,小聲點,你們忘了這是誰的地盤?他可是殺人放火、吃喝嫖賭無惡不作啊!」……
此事,前塵往事的碎片,卻像是拼圖一般。慢慢拼湊起來。
她記得第一次在德香園見到羅復春的時候,那夥計就笑著說這羅復春是黃四爺一手捧的新角兒,而就在那天,發生了德香園的命案!方錦如也在後台遇到了受傷的兆蒼!後來,楊婉瑩舉行舞會的時候。又碰見了這個羅復春,他和自己跳舞的時候,竟然直言二少放過自己這樣的話。似是在試探自己的反應。再後來,羅復春主動邀請她和楊婉瑩吃飯,她曾問起二少是誰,羅復春都是一一相告!
而今天,來到這裡發生了這件事,竟然也是因為羅復春的邀請!
這種種事件裡面,總是出現了三個不可或缺的人:兆蒼!羅復春!和自己!
這一切如今想來,竟然像是環環相扣。成了一條清晰脈絡!
原來,醉酒三的幕後的人竟然是羅復春!
不!應該說,羅復春也是別人的喉舌罷了。今天這一切的背後,竟然都是黃四爺!
方錦如突然想起在兆蒼的宅子裡,兆蒼深沉嗓音一字一頓地響起:「你可以叫我兆蒼--全城唯一一個可以叫我兆蒼的人。」
方錦如也突然想起在雲樂大舞廳的灼灼光下。遠道而來的楊大龍瞇著眼森森笑著對兆蒼說道:「哦?兆老闆也有軟肋?」
原來如此!
黃四爺為了對付兆蒼,如今竟然把自己當成要挾兆蒼的籌碼!
事到如今,自己敢不敢拚盡全力一賭?賭兆蒼會不會來救自己!
雲樂大舞廳前,五彩霓虹招牌這時也沒有半點光亮,黯啞死寂地淹沒在週遭的一片黑暗之中。
大舞廳內,四遭卻滿滿點著星星點點的蠟燭,在燭光之中,樂隊依舊井井有條地演奏著歌曲,彷彿全城都陷入了地獄的黑暗,唯有此處卻依然如天堂仙境一般,並不被外界的風雨和停電所影響,讓人流連忘返。
紫色帷幔之後,兆蒼倚在皮絨沙發上,瞳仁幽幽,如夜色中的狼。
他手裡持著一杯淺琥珀色的愛爾蘭威士忌,慢悠悠地喝著,似週遭的嘈雜早就與自己疏離開來。
不遠處陣陣諂媚卻不時響起:「兆老闆太厲害,這一招燭光舞會,恐怕全城也找不到第二家!」
「那是,咱們兆老闆是什麼樣的人物,有備無患,懂嗎?」
兆蒼對旁邊的聲音置若罔聞,只盯著那帷幔飄飄,若有所思。
突然,紫色帷幔抖了一抖。
廖青峰快步走了進來,到了兆蒼身邊,周圍的人主動離開,只留給他們兩人的清淨。
廖青峰壓低聲音道:「二少,盯著方錦如的兄弟說……她失蹤了。」
兆蒼的臉上看不出別樣的表情,唯那握著玻璃杯的手指微微收緊,聲音凌冽,道:「什麼時候?」
「就在不久前,大停電爆發的時候。」廖青峰皺了皺眉,「怎麼辦?要我說,你不能動,這是黃四爺故意來試探你,若是你動了,恐怕……顧太太真的會有危險。」
兆蒼揚眉,瞥了一眼廖青峰,低沉道:「若是我並無舉動,黃四爺必會起疑,他反而會更加認定我是有意而為之,更認定了這方錦如在我心裡的地位不同尋常,所以,如今,按兵不動並不是上策。他黃四爺想玩,好,咱們就陪他玩上一場。」
廖青峰道:「怎麼做?」
「找幾個弟兄去打聽打聽,不要動靜太大,卻也不要不出聲。我們,就在這裡--等!」
廖青峰點頭:「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