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中光線昏暗，週遭隱隱響著各國的語言，卻又挺不明晰，又是吃過午飯時候，本來總會讓人覺得有幾分昏昏欲睡。
但是王彬彬的眼睛卻瞪得雪亮，他在揣度著面前這位顧太太的意思。
是敵是友？本來明晰的一件事，如今反而似遁入一片迷霧。
方錦如優雅端起咖啡杯，慢慢品了一口，眨了眨眼，唇邊一抹笑意似有還無，笑道：「咱們雖然是競爭對手，但是也可以有合作的時候，你說是不是？我們公司現在的情況或許你也有所耳聞，正是缺人，不知道像王先生這樣的精英，有沒有興趣加盟？」
王彬彬微笑不語，過了一會才說道：「顧氏是本土企業，缺人只是一時的，這風波過去，自然會轉危為安，顧太太不必擔心。」並不正面回答方錦如的問題。
方錦如接著道：「我倒不是王婆賣瓜，但是我們公司的員工待遇還是不錯的，若是王先生有興趣過來，工資比現在的只多不少不說，夫人和孩子的問題，我們倒也能幫著解決解決。如果王先生什麼時候想挪，可以隨時聯繫我，我的名片上有電話，有公司的，也有家裡的。」
王彬彬訕訕笑道：「再說吧。」
方錦如也不強迫，又笑道：「王先生知道我們是本土企業，以前有許多老人情，我們自會多多走動，而今這個百貨大樓的項目，我們一直在做，這次，自然也還是非常想做下來的，還希望你能幫忙啊。」
威逼利誘。
王彬彬的心裡突然出現了這四個字。
他知道這次政界風波對顧氏食品的影響頗大，但是顧氏食品畢竟是當地的老字號，不論是市場接受度，還是當地人情關係，肖一寶都是後入的。雖然他目前抱著那個叫做黃四爺的老國士的大腿，可是那黃四爺雖有名望，卻不過是個閒的發慌的老頭子罷了，要是真論起實權，真像方錦如所說的，他們有「許多老人情」。這走動起來，肖氏真不見得能鬥過顧氏。因此，肖一寶才想趁火打劫，抓緊時間趁亂撈一把。
王彬彬心裡清楚，企而優則仕。顧氏那樣一步步做大的企業。顧老闆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因此方錦如的話，倒也十分合情合理。雖然自己現在有幾成把握。但是難保不會有什麼逆轉的事情發生，一旦自己這次失手，不知道肖一寶是會將他遷回原籍，還是直接讓他捲鋪蓋走人？
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世；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時。自己若都不早為自己的將來打算，那就更不會有他人幫忙籌劃了。
想清楚這一些，他心中暗歎。真想不到，這顧家少奶奶看起來不過雙十年華，長的也是雋秀婀娜。沒想到心思這般沉穩，手段這般老道，不由地對她又另眼相看了幾分。
但是他沒有再多說。也沒有表示同意，與方錦如又交談了幾句，便起身告辭了。
方錦如並不急躁，越是這種時候越要沉得住氣。
自己手裡還有許多事情要做，都要一步一步來。
她出門打了個人力車，先回到了顧宅。
到了門房處，門房正在小屋裡昏昏欲睡，聽到動靜，忙迎出門來。
方錦如進了大門，和門房問道：「少爺回來了麼？」
門房點頭道：「午飯前就回來了。」頓了一頓，又轉頭看了看院內，見沒什麼外人，又低聲對方錦如道：「少奶奶有什麼吩咐麼？」
方錦如從包裡拿出幾毛錢，道：「上次的事情，麻煩你了。」
門房笑著搓手，道：「都是應該的，應該的。」眼睛卻盯著方錦如手裡的毛票。
方錦如笑著把錢塞到他手裡，道：「這些零錢你拿著，有空去買幾碗大碗茶喝著玩吧。」
門房滿臉堆笑地把錢收了，道：「少奶奶您太客氣，本來即便您不交代，太太也確實叫我看著點少爺，不讓他亂出門闖什麼禍，於您這邊告訴您一點消息，也是分內之事啊！」繼而又似想起了什麼，問道：「少奶奶，您既然這麼關心少爺，上次何不攔住他的信？他和那些亂七八糟的人一來二去的，恐怕節外生枝啊。」
方錦如道：「少爺自有他的主張，爹娘也都是為了他好，這會兒家裡爹的身體不好，才出此下策，其他的事情，你們也不要多猜測傳揚，有些事情，都是子虛烏有的。」
門房點頭連道：「是，是。」
正說著，且聽著隔壁大宅大門轟隆隆響。
顧家老爺住的是傳統大院，三進三出的平地大宅子，是時多數有錢人喜歡花園樓房，顧老爺偏好踏實傳統，所以一直同家人安頓在這宅子裡。
鄰居是間小空宅，已經許久沒人住了。這會兒有了動靜，方錦如不免奇怪起來。
「鄰家賃出去了？搬進新戶了？」
門房嘿嘿一笑：「是啊，少奶奶，今兒個才來收拾，正主過幾日搬來，你道是哪位？哈哈，真是巧了！」
方錦如心中有種不妙的預感，壓住這種忐忑問道：「巧了？你別賣關子了，哪位？」
「是咱家的大恩人啊！」
是他！
方錦如心中一震！
門房又補充道：「是那位救了咱家少爺的廖大俠，廖青峰先生啊！」
怎麼回事？
這城中這麼大，何處不能安家落戶，這廖青峰怎麼會突然選擇這個地方棲身？不，這說法不確切，那廖青峰是二少的手下，他的行為授意者都是那個二少－－兆老闆，他家大業大的，怎麼會無法安頓一位小弟？以江湖上練家子的身份入住顧家隔壁，究竟有何目的？
方錦如望向那長街，天氣仍未放晴，這樣一望，四遭樹木的嫩綠新芽，也顯得彷彿籠罩在一層霧濛濛的濕氣之中。
那門房見方錦如在門口向那邊眺望，便笑道：「少奶奶也想過去瞅瞅嗎？剛才太太去瞧了，那舊屋粉刷一新，大門窗扇都刷了新朱漆，好看著呢。」
方錦如搖了搖頭。
門房又不嫌事多地說：「去看看無妨，現在只有幾個工匠在，以後都是街坊，總要走動的。」
此言一出，方錦如心中卻更平添了一層堵，搖頭道：「家中事多，我沒有工夫。」
說著，就邁開步子進院了。
興致盎然的門房一愣，繼而撇了撇嘴，晃著腦袋回屋睡他的下午覺了。
方錦如回到後宅，恰好碰到小翠，便問起顧盼宇在哪裡，小翠撅嘴道：「還能在哪，書房窩著呢！」
方錦如本想和他交代幾句，他在白日的表現太孩子氣了，既然拿到了這份差事，就要盡心盡力做好才是，可是進了書房，卻發現他已經伏在書案上睡著了，手裡還擎著一隻未放下的筆，像是用功過度，然而待方錦如再走近了，才發現他手下壓的是信箋，紙上寫的是：你將最美的年華賦予了我，此生，我怎能負你。
方錦如苦笑，難道這世間，只有珠玉的年華是最美的、珍貴的，而身邊的人，都是卡在時間的橫流中靜止不動了麼？只想著不能負她，有沒有想過不能辜負年邁的父母？
罷了，方錦如心中喟然，人總是這樣，苦追無果的總是想得到，唾手可得的又不懂珍惜，若能參透，又談何容易。
此時也沒有心情和他再說，便沒有吵醒他，自己回了臥房換了一身花旗布長衫，去了上房和顧老爺匯報情況。
顧老爺的身體日漸好轉，如今雖然在家中，可是也算得上運籌帷幄，常常打電話聯繫一下外界的朋友。
方錦如先是問了問顧老爺的身體，又簡單說了說今日出門去中原股份有限公司的情況，顧老爺時而點頭，時而搖頭，似乎也覺得事情很難辦。
顧老爺歎道：「如今真是牆倒眾人推，想當年風生水起的時候，巴結的人趕都趕不走，如今，想巴結人家，人家連個後腦勺都不給就跑了！人心不古啊！」
方錦如勸道：「這也怨不得人家，在我們之外，其他人也在活動，或許他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也說不定。」
顧老爺道：「也是。錦如，這回你辛苦了。我中午的時候聽盼宇說，你又自己出去了，是有什麼主張了麼？」
方錦如簡單說了，只是隱去了藍光幫忙的事，而是用了其他的借口，說是在肖氏食品外面轉悠，正好吃午飯時候便巧遇了，而後便跟上去和那王彬彬交談的。
顧老爺點頭道：「你拉攏他，倒也不失為一種計謀，不過若是我，是很難相信這樣的人，再予以重用的。他自己也或許會掂量掂量，這賭博值不值得。」
方錦如明白顧老爺的意思，生意場上，都是這樣，寧要一隻忠心的喪家犬，也不要一隻離心的絕命虎。顧老爺是怕，有了背叛經歷的人，就算這次入了顧家，也難保以後不會背叛顧家。
方錦如道：「爹，我想如今他應該也明白這其中道理，若是他真的來，也只是為了給自己和家人謀一條更好的生路罷了。」
顧老爺點頭道：「非常時期，用些非常手段倒是也無妨，只是，你不能押寶在他一人的身上，畢竟他只能算是一個不確定的因素。」
「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顧老爺想了想，又道，「我約了雲若，他待會過來，等他來了，把盼宇叫過來，我們一同商量商量，如何拜託一下楊小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