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盼宇微微皺了皺眉,目光未離開報紙,漫不經心問道:「哪天?哪裡?」
江雲若如實說了。
顧盼宇一怔,疑惑抬頭道:「她去那裡做什麼?」
「我還要問你。」江雲若無奈道,「我早和你說她有些奇怪,你卻總是當耳旁風。我是猜測,她是不是去找你那個姘頭麻煩了?」
顧盼宇一甩報紙,微慍道:「什麼姘頭,你何必說的那麼難聽!」頓了一頓又低聲自語道:「那日下午我還去找過珠玉,怎麼沒聽她提起?」
江雲若順手取過顧盼宇扔下的報紙,轉身瀟灑坐在籐椅上,搖了搖頭:「總之你好自為之,別鬧出什麼ど蛾子來,也叫人登上了報紙。」
顧盼宇笑道:「報紙哪有閒情登我這樣的人兒?還不都是些呼風喚雨的?今日什麼名伶,明日什麼豪紳的,你瞧瞧,都說些什麼呢,租界也不太平了,死了好幾個了。」
「連環命案,疑幫派火並!」
報紙上醒目的標題,配了誇張的漫畫,文章裡記者天馬行空地采寫,像是江湖一場血雨腥風,卻更加引人猜想。
江雲若將報紙啪的丟回桌上,取了紙煙點著,呵呵笑道:「現在的記者就是唯恐天下不亂,這麼亂寫,也不怕惹來無妄之災。」
「不寫點有趣的,誰又願意看?」顧盼宇笑了笑,卻又將目光投向了窗外,心中又回味起江雲若的話。
確實有些奇怪,難道方錦如真是自己去找過珠玉了?她單獨找珠玉又是做什麼?難道真是去難為珠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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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天氣十分適合睡上一個長長的舒服午覺,方錦如睡了半個小時,醒來揉了揉惺忪睡眼,卻發現床邊的沙發上,顧盼宇正慵懶坐著,一雙清亮的眼睛正注視著自己,若有所思。
莫名地心頭一緊。
「哥哥,怎麼了?」方錦如語調還是平靜,「你沒有睡午覺麼?」
顧盼宇臉上沒有笑意,欲言又止,片刻才道:「我想見珠玉了,晚上能不能去德香園?」
方錦如細細品味著顧盼宇臉上的神色,他在說這話時,眼睛居然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目光略顯犀利,陰雨天色,明明暗暗的臉部輪廓很是分明,他說的是疑問句,但是語氣卻是堅決,似不容回絕。
很少見到他這個樣子。
方錦如轉頭看了看天色,道:「天色沉得厲害,只怕夜裡會下起雨來。」
顧盼宇仍堅持道:「陣雨不妨事。除非……」顧盼宇頓了一頓,又斜著眼道:「除非你攔著我,不想讓我見珠玉。」
方錦如覺得他的話幼稚得可笑,道:「哥哥,我這麼長時間幫你,你怎麼還會這麼想?」
顧盼宇哂笑道:「因為我忽覺,天下哪有你這般好的人物,對我去找珠玉,居然一點也不吃醋?」
方錦如心中一沉。
這定是誰人和他說什麼了!如同本來當局者迷,如今卻有旁觀者給他指點迷津,他有所覺悟了,那顆篤定信任的心,居然有所動搖了。
方錦如沉了沉心神,微笑道:「哥哥,實話和你說,我雖說不上是爭風吃醋,卻也不是心裡無怨無悔,但是,我並不是對你有所怨恨,你瞧我的家裡,我的父親不也是有妻有妾?這在我看來,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我雖然知道新派的作為,但是我也明白你和珠玉的情誼。我只怨我們倆人沒有早些相識,沒有早於你和珠玉互付真情之前,別的,我什麼也不怨、不妒了。」
顧盼宇臉色稍解,似有恍然大悟的意思,卻仍道:「真的?」
方錦如又道:「另一則,哥哥你也知道,我們倆家的關係,我當然也為了娘家的未來著想,督促你上進,也不是你獨自一人的個人前途,還關係著咱們倆家的未來,不是麼?」
顧盼宇點頭道:「我明白了。但是……若是讓我知道你有什麼為難珠玉的作為,我還是不會跟你客氣,你要明白!」
方錦如神色一凝,正要開口問他何出此言,顧盼宇卻又擺了擺手,站起來轉身向外走去,邊走邊道:「我去書房了,你早些差人去通知珠玉。晚上我們早些吃飯,好去德香園。」
入夜時分,晚鐘敲響。
德香園門前,來往的賓客三五成群地結伴而入,人聲笑語使得一條長街平添了幾分熱鬧。
門前立著海報架子,上面展示著最新的廣告,花花綠綠,似乎這園子裡在捧什麼新角兒。
空氣潮濕,但是春雨仍未落下。
顧盼宇和方錦如下了黃包車,對這廣告捧的新角只瞥了一眼,卻也並不在意,到了門口時候,見台階側邊的屋簷下,有幾個青年男子戴著黑色卡車鴨舌帽聚著腦袋抽煙聊天。
顧盼宇瞥了一眼,低聲自語道:「呵,來了什麼新角?今天人還真不少。」
方錦如皺了皺眉,又向那黑影裡看了一眼,沒來由地想起年前在街上遇到的流氓,和那莫名其妙的一吻。
下意識地摸了摸嘴唇,那蠻橫無禮的強吻,匪夷所思的誤會,還沒有來得及和那流氓討個說法,就因為顧盼宇聚賭被抓的事而打斷,又聯想起近日看報紙所說的租界不太平,忍不住抓了抓顧盼宇的胳膊,道:「今日,早些說完話,早些回去吧。」
顧盼宇側臉皺了皺眉,輕輕一抖手臂甩開了她的小手,道:「知道。」
剛進了包廂沒多久,小廝呈上青果小碟,又笑著對顧盼宇低聲道:「這位可是顧少?」
「是。怎麼?」
小廝笑道:「後台姐姐請,今個兒園子裡捧新角兒,把她的戲掐了。」
顧盼宇一怔,繼而想,反正來此也不是特意為了聽珠玉唱戲,不唱就不唱吧。這樣想著,就站起來道:「謝小哥了,我這就過去。」隨即瞟了一眼方錦如,方錦如表情淡然,微微點頭,道:「我在這等你。」
顧盼宇點了點頭,大步流星地走了。
方錦如巧手捏了個青果含在嘴裡,笑著對旁邊正在斟茶的小廝問道:「方纔門口沒有細看,今天捧的新角兒什麼來歷?好大的排場。」
小廝笑道:「最近剛剛大紅大紫的,夫人沒看報?唱小旦的男角兒羅復春。」
「哦?」方錦如似在報上掃過一眼,但是因向來對戲曲並不甚感興趣,倒也沒細看,只記得是個大名士捧紅的,具體名號這一時半刻卻真說不上來。
小廝努了努嘴,道:「那不,就是那個黃四爺捧的。」
順著小廝的指引,方錦如探頭望去,這二樓的包廂建設的是圓弧形,因此在方錦如的這邊,也恰好能瞧見中間包廂的情形。
在中央的包廂裡,燈光燦然,有個儀容繁盛的老人,穿著一身舊寧綢緞的紫紅色長袍,元色摹本緞坎肩,面相清瘦,頷下髭髯花白,此時正撚鬚靜觀,一隻手裡的折扇,似在桌上敲著什麼小調的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