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輕輕開了,一隻略顯蒼白的手緩緩推開了那扇禁閉的門。張沽的動作有些慢,之前非常專心,過了多長時間他也分不清楚,也許是一盞茶,也許是半柱香,但是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出來了,更重要的是他帶出來的消息。
靈帝一步步走了過去,走到張沽面前,他是九五之尊,如此之近,張沽還未行禮,若是刻板一點的御史便能參張沽一個大不敬之罪,但現在也沒人去理會這些,他們的腦子裡面只有一個想法——到底成沒成功。
靈帝開口了,在場的也只有他有資格開口,靈帝的聲音平靜中有些顫動,似乎這位歷史上著名的昏君此刻也有些心悸,「如何?」簡簡單單的兩個字。
張沽抬起頭,凝神看著面前的帝王,看著他那本來病態帶些紅暈如今卻有些蒼白的臉龐,忽然間張沽有些後悔,自己如此對他是不是錯了,如今的他不是那個紈褲天下的昏君,他只是一個父親,一個關心兒子安危的父親。張沽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前世的,今世的。
三秒,張沽只心軟了三秒,他意識到眼前的人雖然是一個父親,但他更是一個皇帝,一個昏君!張沽低頭不再看靈帝的眼睛,似是垂回答靈帝:「幸不辱命。」同樣是簡簡單單的四個字。
「好。」靈帝說完這個字,人已經進了裡屋。董太后想進去,何皇后想進去,一群太醫更想進去,但門口有一個人。這個人沒有天大的權利,出了皇帝誰能擋住太后、皇后?他也沒有強橫的武力,即使有他能襲擊太后、皇后嗎?他只是默默轉身關上了房門,然後站在門邊,有如一棵青松,有如一柄重劍。青松,咬定青山不放鬆;重劍,大巧無鋒而不工。
雖然房內的很多人心裡充滿了疑惑,但是卻沒人開口詢問,眾人目光不由再次落在了那扇禁閉的門,不同上次,此時門邊矗立了一個一身青衣的張沽。
也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盞茶,也許是一柱香,門再次打開了。靈帝緩步走了出來,他的目光先是停在了董太后身上,目光溫和,董太后的心安了。然後又停在了何皇后身上,目光帶著一絲警惕,何皇后心慌了。接著又停在了一眾太醫身上,目光充滿了凌厲,太醫們誠惶誠恐,跪倒在地。最後目光環顧一周,落在了他身旁的張沽身上,滿是嘉許,「很好。」靈帝點頭微微笑道。
張沽直著的身子終於彎了個弧度,「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他依舊是低著頭,沒人能看到他的眼睛。
「非常好。」靈帝看來很是高興,拍了拍張沽的肩膀,「跟朕過來。」說完向大廳主位走了過去。大廳總共兩張主位,一張董太后正坐著,另外一張本是何皇后坐的,但自從靈帝來後她便起身站在董太后身旁,靈帝走過去坐了下來,張沽跟著站在一邊。
「皇兒已無礙了。」靈帝先是對董太后說道。
「謝天謝地。」董太后雖然剛才從靈帝那裡得到了肯定的信息,但現在親耳聽到才算徹底放了心,雙手來回撫著胸口。
靈帝臉色一變,「啪!」手掌拍上桌子,恨聲道:「那個行兇的奴才在哪?」
張讓一步站了出來,回道:「啟稟皇上,那個奴才已經畏罪咬舌自盡了。」
「咬舌自盡?哼,真是便宜他了。」靈帝對張讓還是沒有什麼脾氣,「讓父,那奴才是誰派過來的一定要查清楚,朕要嚴辦!」
「是,老奴早就吩咐下去,過不多久就會水落石出。」張讓點頭。
靈帝聽後臉色稍霽,忽又轉向一群太醫,臉色雖然不再寒冷,但這話卻是從嘴裡一個個蹦出來的。「朕該拿你們怎麼辦?」
跪在地上的太醫們一聽靈帝這話立刻忙不迭的扣著頭,「砰!砰!」一聲聲沉悶的聲音可想而知叩頭的力氣有多大,口中直呼皇上饒命,眼光也不時往何皇后那邊瞟,何皇后剛被靈帝看了一眼心裡已經慌亂,這太醫們的舉動雖然不明顯,不過,這房間裡就他們在折騰,再小的動作也會被人現。何皇后心裡更慌更急。
也不知靈帝有沒有注意到這群太醫的異常,身子緩緩後靠住椅背,閉上了眼睛,語氣清淡,似是自語,又似是對這幾個太醫訓話,「最少也有四五十年了吧,四五十年的醫術都學到哪去了,張沽如今多大?不過弱冠之年。江安,朕先不處置你,你說,這是為什麼。」
江安便是那位年紀最大的老太醫,也是當今九卿之一的太醫令,張沽名義上的上司,雖然張沽從沒有去過太醫院述職。太醫令名列九卿之一,也算位高權重,這江安便是名義上的天下第一醫。
江安其人倒是真有些本事,他家傳醫術,五歲學醫,八歲斷病,二十歲便已是遠近聞名的名醫,後來進宮做了太醫,皇宮本就是天下最黑暗的地方,哪怕你是兩袖清風,但到了這裡要想生存,想往高處走必然要把自己抹黑,況且江安雖然名叫安,但他的心思並不安,他也不是張機那種一心撲在醫術上人情世故鮮於動作的人,大凡有一技之長並登堂入室者哪有不聰明的,終於熬了二十多年,在近五十歲時他當上了太醫令。之後憑借多年的經驗、手段,更是一路平坦,一直做到現在,無人能撼動其地位。
之前靈帝的身子江安他是再清楚不過,酒色掏空,照靈帝的性子,這病是不可能好的了了,於是他也就把心思放在了儲君身上,兩名皇子,一個生母是如今**一把手的皇后,一個是生母是早已離世的王美人;一個是嫡子,一個是庶出;更何況劉辯的舅舅還是軍權大握於一手的大將軍,是個正常人都知道該怎麼選擇。這次便是何皇后讓他和幾個心腹太醫演的一齣戲,目的就是讓劉協死掉,情況一直很順利,劉協雖然沒被太監掐死,不過卻也是出氣多進氣少,只要拖延一時半會就會歸天,到時候就算靈帝大雷霆,還有何皇后在一旁求情,畢竟劉協死了,靈帝就只有劉辯一個兒子,儲君之位已是板上釘釘,何皇后就是未來的太后,說話份量更是重了許多,靈帝向來也要賣幾分面子,想來是不會被砍頭,再不濟降級罷官,但只要命保住了,他日東山再起也沒有問題。
但是壞就壞在他們漏算了一個人,張沽。其實倒也不算漏算,何皇后早就想到了突情況,於是在劉協出事的消息剛傳來,馬上去見了董太后並一起守在外面,這在外人看來是皇后心繫皇子安危,更是母儀天下的典範。有何皇后在門外守著,必要的時候還能利用董太后,就算有了突狀況,只要不是靈帝親至,就絕沒有問題。皇宮有自己的心腹太監能拖延一二,便是到了這裡,還有層層的侍衛守著,有太后的懿旨誰敢闖,等來人被太后召見,還有何皇后這一道防線,「進去會打擾太醫救治,皇子有三長兩短,休想逃了干係!」這一句話便能把所有的問題全堵在那扇門外,誰還敢進,誰還能進?正好這天靈帝去了西園,真是天賜良機,等靈帝的鑾駕回來只怕也晚了。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何皇后沒想到靈帝會派張沽回來,還沒想到靈帝會賜給張沽一塊金牌令箭,更沒想到張沽竟敢在皇宮大打出手,直接打進了這裡,就連靈帝也出乎了她的意料早到了。如此多的意外讓他這個本來天衣無縫的計劃漏洞百出,功虧一簣。
江安跪在地上,剛才的幾個響頭,讓他老邁的腦袋有些暈,微微整理了下思路,江安開口了:「啟稟皇上,皇子情況確實如臣所言,已是難以救治,張大人能夠將皇子救活,老臣也是十分詫異,但老臣也知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或許張大人身懷絕頂醫術或靈丹妙藥也未可知。」
這話說下來七兒有些耍賴的意味,倒像是這江安破罐子破摔。靈帝還是閉著眼,手指有節奏地輕輕敲著桌面,似是在仔細琢磨江安的話。
何皇后看江安瞟了自己一眼,心裡雖然不願,但也只得硬著頭皮上來為太醫們開脫,不然只怕這群太醫會把她抖出來,「皇上,您的病不就是張大人的治好的麼,想來張大人一定是祖傳醫術,其中必有外人不知道的精妙醫術,靈丹妙藥,幾位太醫們都盡心盡力,幸得有張大人出手,皇子能得救實在是好事,看在太醫們多年來為宮裡上上下下操勞,就饒了他們這次吧。」
靈帝似是沒有聽見,依舊在哪裡養身,何皇后站在一旁頗為尷尬,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這時靈帝忽然開口了,但是卻不是對何皇后說話,而是問張沽:「張卿,聽你說來的時候有太監帶錯了路?」
何皇后臉色頓時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