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懷谷與真一相處日久現她與自己印象中的日本國人絕不相同其實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穩重中不失純真堅韌而不乏柔情而且知書達禮音樂、書畫、烹飪、棋藝都很精通。這樣一個女子縱然在人才濟濟的中原也必得才女之名卻要埋沒於海外荒島不自禁為她宛惜。
許懷谷與這樣一個美麗可人、嫻靜柔順的女孩子朝夕相對不知不覺間已將她當作是患難與共、可以與之吐露心事的紅顏知己了。
卻沒有與之生死相守的柔情。是因為雙雙吧。
從前與雙雙朝夕相對時並沒有覺察她對自己有多麼重要天各一方難以相見時才知道生命中實在是少不了她的。有時許懷谷坐在海邊遙望天際之時就會想:「如果與我相伴島上的是雙雙而不是真一每一天望海每一天相對我多半會安於現狀而不必苦心積慮的籌劃如何返回中原。」
而通過與真一傾談許懷谷也瞭解了她的身世。萬萬想不到的是真一竟會是六年前挑戰少林的日本劍道絕頂高手菊池千葉的女兒。
當年菊池千葉在少林寺達摩洞前斷時立威卻為西風催雪所折服。回歸日本終日抑鬱他的長子也就是真一的哥哥菊池武男為了爭回這口氣渡海前往中國學習中原武功一去五載毫無音訊。
菊池千葉於三年前病逝臨終前要真一去中國找尋哥哥。真一不顧自己是個弱質女流乘坐商船前往中國卻在途中遭遇風暴。船毀後真一抱著一塊木板在海上飄流數日才到扁舟島上雖然憑著堅韌保住了性命一雙腿卻因冰冷的海水侵蝕而殘損。
許懷谷當初在少林寺達摩洞前目睹斷石之時就對菊池千葉這位日村劍道大師心生敬意。現在聽了真一的訴說對這一家三人的堅毅性情和巨大通勇氣更是敬重。心中打定主意若得重返中原定要為真一找到其兄以了客心柳遺願撫慰池千葉的在天之靈。
不知不覺間許懷谷在島上困居將近一月了真一腿疾在他經心治療下漸有起色。這二十幾日中卻連行船的影子也沒有看到許懷谷不免灰氣喪氣。
這一日許懷谷在樹屋下翻看客心柳留下的海圖籌謀著如何才能造船出海忽然聽到樹屋中真一呼叫道:「許大哥你快來看有一艘船正向這邊駛來。」
許懷谷聞言大喜若狂也察覺悟不到真一呼喊中雖是歡欣卻夾雜著幾許淒婉悲涼。他縱身躍到樹屋上憑窗遠望果見一艘海船迎著日光正向本島駛近。
許懷谷喜不自勝笑道:「飛來客陰險狠毒想要將我們困於此島終生不得回返中原哪知天無絕人之路一月未到便有海船來此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真一卻是微皺眉頭過了一陣兒才輕聲說道:「扁舟島不再航線之上不會有客貨船隻來此如果是迷航的漁船多半就是海盜船。」
許懷谷聞言一怔仔細觀察來船但見船頭寒光閃爍分明包著鐵甲而船舷設有箭垛分明是艘戰船。
許懷谷心生疑惑不解何以會有戰船至此又過了一陣兒戰船泊於近海船上垂下一艘小艇直向岸上劃來。
許懷谷凝神觀望小艇靠岸後跳下了五個人眼見這幾人裝束奇異古怪不類中土人物。真一輕聲道:「那是我們日本國人。」
許懷谷心中突的一跳按照客心柳所繪海圖所示扁舟島尚屬中國疆域料想來者必定是倭寇。他久聞倭寇之名還與倭寇腦汪直等人交過手但那些都是與倭人同流合污的中國賊人今日方始真真正正的面對倭寇。
倭寇在江浙沿海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許懷谷早就對其深惡痛絕只因身負深仇不能前去上陣與之廝殺。此刻在扁舟島上遭遇自然是按捺不住恨恨道:「我原本還在擔心如何登船既然來的是倭寇正好殺之奪船。」
真一很是遲疑見許懷谷緊握雙拳切齒怒目隨時都可能衝過去大開殺戒強抑心中恐懼勸道:「許大哥你冒然殺了這五人奪下小艇必然會被大船上的人現他們若是掉轉船頭而去我們憑此小艇只怕難渡汪洋大海。」
許懷谷驟然間喜怒交急激動之中少了往日的鎮定反不及真一心思縝密聽她說得有理急切時又想不出萬全之策惱道:「殺了不是放也不是機會稍縱既逝弄不好錯此良機豈不回歸無望。」
真一緊咬嘴唇略一沉吟道:「許大哥若想平穩回到中國須得答應小妹忍一時之怒放過這一船之人。」
許懷谷皺眉道:「此話怎講?」真一道:「過一會作我們到海灘上去裝作是從日本而來的遭遇海難的兄妹。大哥你不懂我國的語言暫時充作聾啞之人一切由小妹應對。他們見我倆身有殘疾就不會在意必定會帶著我二人離開此島了。他們是強盜也罷是普通商人也好希望許大哥不要同船上之人爭鬥大海航行風波險惡人多些總是好的。」
許懷谷喜道:「此計大妙想不到真妹如此聰明機不可失我們再快海灘上去。」扶起真一就要攀下樹屋。卻見真一眼中露出哀婉神色四顧樹屋很是不捨。
許懷谷知道她在此留居三年很有眷戀之意只是事出緊急也顧不得許多了溫言勸道:「真妹不必傷感待我們回歸中原找到令兄誅殺了飛來客為心柳大師後拜奠他時我們還會回來。」
兩人來到樹下並肩向著客心柳埋骨之處遙相跪拜後急忙穿過石陣來到海灘之上。
那艘戰船正是倭寇所乘從日本出準備前往中國去搶掠財富途中缺少淡水繞道扁舟島來加水的。見到這一對自稱是遭遇海難的同族兄妹心生測隱之情便同意他二人搭乘。
許懷谷、真一二人登船後居於底艙一個裝聾作啞另一個確是雙腿殘廢自然是無人懷疑對他二人還很是照顧。許懷谷對這一船辱其姐妹、殺其同胞的異族賊寇恨之入骨但考慮到縱然將其盡斬自己一人也決計無法操縱這一艘大戰船隻好強壓憤恨安忍著。
當初許懷谷被天下第七劫掠從山東出海行了三日就遭遇海難漂到扁舟島上這次回歸坐在船上十來日仍未抵達6地。許懷谷知道倭寇主要聚集於江南此船必定是一路向南行駛在江浙登6所以也並不心急。
這幾日許懷谷在艙中閒坐無事便將一些內功吐納的簡易法門傳授給真一讓她可以隨時調理自身機理能夠由內而外與他的治療相配合。又在運用孟子神針為她打通經絡時施用一些推拿按摩之法期待著血脈的暢通也能帶動肌膚的恢復——這些自然也是他從客心柳所留醫書上學到的。
這一時許懷谷正在為真一推拿眼見她小腿肌肉已有彈性皮膚也略現光澤不似從前那般形成槁木正自欣喜忽聽船上一片歡呼響起。
許懷谷奔到甲板上觀望落日餘暉中已經可以望見灰色的大6了。許懷谷雖是痛惡這群強盜但是得以生還中土也是欣喜若狂與他們一起歡呼起來。旁人激動之中也未驚疑——這樣一個聾啞之人怎麼能夠大喊大叫。
許懷谷奔回艙中興沖沖的告訴真一這個好消息。真一卻未表現出欣喜之情只是低低應了一聲眼中流露出來的竟是恐懼神色。
許懷谷只道她是害怕自己登6後就要殺盡這一船倭寇這些人在己眼中是異族仇寇在她心中卻是同宗族人於是歎道:「據我這幾日觀察這群強盜是初次前來中國的還沒有犯下什麼惡行就暫且留下他們的性命若是民怙惡不悛早晚為我剿倭大軍斬殺。」
真一伏身叩拜道:「我國的許多不屑之徒在國內沒有立足之地又受了海盜的蠱惑越海前來侵犯形成這樣的禍端真一向您謝罪。」
許懷谷歎息道:「倭寇為亂與你這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又有什麼關係何須你來謝罪。其實哪個國家種族都有善惡之分若是沒有我國汪直、徐海這等內奸區區倭寇外虜又何足為患。」
扶起真一見她臉上驚懼神色猶存略一沉思猜測她多半是因為突然來到一個陌生的國度而感到恐慌柔聲勸慰:「真妹你不必害怕我國國民良善是不會隨便欺辱你這樣一個女孩子的。況且有我在你身邊是不會有任何危險的。」
真一歎息一聲低聲道:「我真的有些害怕從前在島上雖然只有我們兩個人卻從沒有感到孤寂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裡邊有這許多人我卻總是感覺好像只有我一個人在。」
許懷谷輕拍她的肩膀笑道:「你是怕我上岸後丟下你不管麼?你放心在沒有找到令時我是不會離開你的。」
真一凝注他的眼睛輕聲道:「那麼找到我哥哥後呢?」許懷谷微笑著道:「找到令兄後你們骨肉團聚得享天倫之樂我也可以安心去做別的事情了。」
真一又是輕聲一歎垂下頭去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