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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2章 老友勝酒 文 / 余罪

    當第十杯清洌的白酒放到唇邊時,余罪看到了任紅城依然無動於衷的表情,他又放下了,一縮手,看樣子不準備喝了,當警察久了什麼人都得見識過,特別是自己人裡,那號飯桶酒桶實在不敢小覷。余罪知道自己的水平,就使勁往褲襠裡倒,都喝不過這號老酒鬼。

    「怎麼不喝了?」老任微醺的眼中,蕩漾著余罪狐疑的臉。

    「我說,任處長,你是不是就是這樣糊弄人啊,灌得頭昏眼花、五迷三道,然後拍著胸脯,他娘滴殺人放火也不在話下了?」余罪直接道。

    很多男人的決定就在酒桌上,對瓶吹得熱血上頭,什麼都敢於了。

    「我還真糊弄過,比你聰明的有,比你笨的也有,有很多人,多到我都記不全他們的名字,甚至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任紅城笑道。

    「他們的下場,是不是都不怎麼樣?」余罪問,儘管當過特勤,那個職業依然很神秘。

    「有些確實不怎麼樣,心裡懷著秘密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不敢講出來,可能比懷孕難度更大。」任紅城道,他慢條斯理地往嘴裡丟著花生米,邊嘖吧著酒邊道著:「不過,就正常人,活得也未必會怎麼樣吧?大部分三十歲混不到副科,四十歲還在基層,五十歲還上不了實職的,大有人在啊。」

    「是啊,我已經上來了,難道還想讓我再回去?」余罪一翻眼,質問道。

    「上來了?你覺得過得很愜意嗎?咱們這一行可是高危職業啊,其中內部的步步危機比外部的步步殺機更凶險,比如,平國棟那可是眼擺著提正處的領導,他能想到栽在一個警員手裡?每年這一步不慎,栽了跟頭的可大有人在。」任紅城輕描淡寫地道。

    這話聽得余罪渾身起小疙瘩,真當上副局長了,反而覺得處處受制、處處小心,特別是他這種手腳不於不淨的人,真覺得沒有以前在基層混得那麼隨意了。

    「說正題,少繞彎子。」余罪道,一看老任那不陰不陽的樣子就來氣,他強調著:「不管你怎麼說,我可是拼著小命換個副局長,總不能扔了再回去拚命吧?」

    「我說的就是正題,誰讓你拚命了,真拚命總隊麾下有的是武裝警察,還輪得上你。」任紅城道。

    「打住,絕對是坑,反正你說歸你說,我不於,我上過一次當了,差點坑死老子。」余罪道。

    和任紅城沒有什麼秘密,那事他應該知道,果不其然,老任笑了笑反問著:「你要不被坑,難得會有今天。」

    「是啊,既然已經有了今天,你還指望我跳坑?」余罪油鹽不進了。

    「你多慮了,你奸詐成這樣,能埋你的坑還真不多,我找你呢,是想讓你替我挖個坑怎麼樣?這裡面可是權、錢、色,都有了,說實話啊,要不是我年紀大了,這任務我特麼都想接了,想不想看看?」任紅城意外地笑了,那笑裡有著濃濃誘惑味道。

    余罪說不想,老任把兜裡揣的pda已經遞給他,嘴上說著不想,余罪手可接住了,接到了手裡,粗粗一覽,馬上愕然道著:「不可能吧?能有這麼好的事?你哄小孩玩呢?」

    「你看我像個開玩笑的人嗎?」任紅城反問著。

    似乎不像,余罪呆滯地看了他幾眼,突然問著:「你還沒告訴我,林宇婧的消息呢?她和這事有什麼關係?」

    「我還真沒法告訴你,她究竟怎麼回事,你自己去找找,應該就能知道。」任紅城問著,看余罪猶豫,又加著砝碼道:「說不定會背上個叛逃的罪名,永遠消失了。說不定將來會在那個不知名的角落呆著,但絕對不會在五原……換句話說,你現在這樣,可能永遠沒機會知道。」

    余罪歪著頭,拿著pda生氣,吧唧給老任扔桌上了,撇著嘴,瞪著眼,有衝著那張臉來一拳的衝動。

    還好,余副局長自重身份,沒有把流氓習氣爆出來。老任像拿捏到他的軟肋了一樣,直接問著:「怎麼樣?條件開得相當不錯吧?有興趣嗎?」

    「沒有,回頭要被坑了,老子找誰說理去?」余罪不理會這茬了。

    「就不坑你也不是個好鳥。再說好像你是講理的人似的。這不過是照你的本色來而已,扮得自己好像多純潔似的,你像麼。」任紅城一扔筷子,脾氣上來了。

    余罪一呶,呸,回敬了一個答覆。

    老任一踢椅子,不搭理他了,一背手,大搖大擺走了。不歡而散,幾步之後又返回來,伸手要拿桌上的pda可這時候可沒有餘罪的手快,嗖一聲被余罪抓手裡了。

    老任伸手要,他不給。

    沒料到老任手也夠快,蹭聲捏住了,往外抽,余罪居然捏得很緊,就兩根指頭夾著,老任一下子居然沒抽出來。

    驀地老任笑了,他一鬆手,揶揄地口吻說著:「那歸你了,不過案情洩露,可得你負責啊……我建議你點把火燒了,看到的東西最好全部爛肚子裡,否則懷著這個秘密,可比懷孕還難受啊。」

    余罪狠心幾次想甩,都沒有甩出去,他鬱悶翻看著,看得他咬牙切齒,恨不得殺人也似的表情,那樣子驚得店老闆遠遠的看著,都不敢上來添水了。

    要走的時候,手機響了,一看是邵帥的電話,直接接起來了………

    「啥事?非得有事才給你打電話?」邵帥拿著電話道,聽出余罪的口氣很煩躁。

    「沒事你扯個球。」余罪回話道。

    「還真有事,有人雇私家偵探,好像要收拾你小子?我好像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怎麼樣?這個值不值一頓飯?」邵帥問。

    沉默片刻,果真贏了一頓飯。

    放回了手機,邵帥拿著檔案包,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把車泊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然後踱步進了晉祠山莊的地盤。

    重裝開業的酒店還是頗有看頭的,大紅氣拱門直排到門外,開業典禮的祝賀花籃,足足沿門廳擺到了停車場,還有絡繹不絕的恭賀單位來人,哦……不是開業典禮,邵帥把手機照到台席上時,赫然發現是個簽約典禮,他縮回手翻著五原當天的新聞,這才發現自己老土了。

    晉祠山莊被收購了,改成了晉商大酒店,以邵帥混跡市井兩三年的功夫,在公開簽約台上發現了很多名聞瑕邇的重量級人物。

    比如戚潤天夫婦,那是原晉祠山莊的最大股東。

    比如周森奇,那是五原有名的煤焦老闆。

    比如燕登科,那是五原數第一報業老大,從作幾塊幾毛錢的教輔資料開始,後來在五原斥資幾個億修了第一幢報業大樓。

    比如潘孟,不到三十歲的新貴,據說拿下高鐵不少配套設施項目,在五原是眾星捧月的對象,邵帥記得,這個拜訪過私家偵探的老闆張安泰,估計是通過些見不得光的手段,瞭解一下合作方或者競爭對手。

    一張一張他悄悄攝過,擠在歡迎的人群裡,又看到了省市不少在職的、退二線的領導祝詞,以國情的眼光看,這樣的生意差不多能算是背景深厚了。

    簽約儀式接近尾聲邵帥才拔著電話,約著對方停車場處一輛奧迪車前見面,他匆匆趕去時,那輛車早等在那兒,摁著喇叭示意著,邵帥奔上前來,車窗洞開,車裡一位三十年許的男子一伸手,他遞上了上去,那人看了看問著:「你們張老闆去哪兒了?」

    「回鄉下老家,看丈母娘去了。」邵帥道。

    「哦,好了,謝謝啊……給你的,小伙,真精於。」那人一撂東西,隨手幾包軟中華,人情往來,邵帥一點也不客氣,謝了個,揣兜裡,那車走時,他暗暗摁了個快門。

    一路上這事情把想得雲裡霧裡,為今之計,還是先找到余罪,那陣勢沒來由地讓他覺得隱隱地擔心。

    兩人是在開發區分局的辦公室見面的,窗明几淨,倍受尊敬的環境還是蠻讓邵帥嫉妒的,不過他顧不上這些,把自己無意中的發現細細給余罪講了一遍,這傢俬家偵探也有自己的門道,讓余罪愕然的是,邵帥這傢伙身上居然揣了不止一個偷拍設備,兜裡、手機上、手錶上,領夾上、手包上,都有,他拆了幾個連著電腦,給余罪細細講了講這些人來歷,然後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

    「小心點啊,這些人可都是整人不露聲色,吃人不吐骨頭的主。」

    余罪懵然了,似乎根本不懼。

    邵帥又勸上了:「我說你不是有病嗎?五原聚賭的多少呢?你非操人家攤子去,這仇結得,沒準人家什麼時候得整得你翻不了身。」

    余罪抿抿嘴,一副傻大膽的樣子,似乎很傾慕邵帥一般,眼不眨地瞧著他

    邵帥可理解錯了,以為余罪有點緊張了,他解釋著:「最好的辦法是,離他們的圈子遠一點,做事低調點,千萬千萬別讓誰揪著你的把柄,五原就這麼大地方,個個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整你個小屁科長太容易了……你特麼惹了誰了,是不是你自己都不清楚,戚潤天,前市委領導的女婿,一個大酒店生意黃了,那得賠幾千萬啊,我估計擱誰,誰也嚥不下這口氣。」

    余罪笑了,笑得嘻嘻哈哈,把邵帥笑懵了,愕然間余罪突然問著:「帥啊,你這麼做,是不是有違你的職業道德啊?」

    「算了吧。」邵帥搖搖頭道著:「我們這私家偵探的職業道德,就是心安理得地於沒道德的事,不在乎這一回兩回。」

    余罪愣了下,還是被很念舊情的兄弟之情感動了一下下,他皺著眉頭突然問著:「哎,我問你個事,你得告訴我。」

    「不要問**啊。」邵帥打了個預防針。

    「不算**,我就想知道,畢業那年在羊城,你為什麼選擇退出了?」余罪問。

    邵帥一愣,反問著:「你現在難道不後悔,自己沒有退出?」

    該著余罪犯愣了,沒想到邵帥能有如此眼光,他又問著:「那為什麼選擇離開警察隊伍呢?」

    邵帥眼皮微微一跳,然後同樣是反問語氣:「你身在隊伍裡,我就不相信,你準備為事業獻身,沒有想過離開?或許,你一直在想。」

    呃……余罪一梗脖子,這尼馬還是旁觀者清啊。

    「別那麼多疑問了,我對警察瞭解比你清,我從幼兒園開始就是在警察家裡長大了。輪流管我吃喝拉撒,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麼?夫妻吵架、家庭不和、還有家暴,就我記得許平秋都經常跟老婆吵得不亦樂乎,其他的更凶了,不是打老婆就是倆口子互相打……」邵帥笑著道。

    這是真事,雖然是和諧社會的守護神,可真正家庭和諧的警察還真不多,余罪抿抿嘴,無語了。邵帥說著說著噤聲了,眼光迷離著,喃喃地道著:「……其實可能是有點心理陰影吧,我爸和我媽記事起就老吵,吵,吵個不停……嘖,我就恨我爸,後來恨警察……哎,其實現在想想,活個人都不容易,為人民活著,那不得更難嗎?所以我選擇,為自己活著。」

    兩人沉默了,那傷心事余罪不敢提及。邵帥指了指他,要說什麼,又閉嘴了,余罪趕緊道著:「別走,坐會,我煩死了,正想找人聊聊。」

    「我和你有什麼聊的?咱們在學校時候就說不到一塊兒。」邵帥道,如果不是看在陵園那次很理解的份上,他估計都懶得告訴余罪。

    「對了,還有個嚴肅的問題,你為什麼就一直看不慣我呢?」余罪問,邵帥比較孤僻,在學校不大合群,這還是在社會上混了兩天,變了。

    「這不是我的問題吧?」邵帥道著:「在學校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鼠標、豆包幾個貨拉賭騙人錢,背地裡分贓是不是?打個架啊,看著吃虧你就溜了;你要吃了虧,一准把人全帶上報復去……能看慣你,難度很大啊。」

    余罪聽得居然這種原因,免不了對邵帥的品位要高看一個檔次了,他賤臉堆著笑,像老任誘惑他一樣,壓低了聲音問著:「看不慣問題不大,習慣就好了……那個帥啊,你現在手頭緊不緊?」

    「別提借錢啊,我掙得只夠我花,房本、老婆本,什麼都沒有。」邵帥提前預防著。

    「哦,那就好。」余罪一聽兄弟仍然窮逼,他笑著道:「要不咱們商量商量,我給你一單大活,掙個幾萬花花?」

    「什麼活?」邵帥警惕地問。

    「到五原給我找幾個販毒的怎麼樣?賣小包的、挑大件的、滾大輪的都行。」余罪笑吟吟地道。

    賣小包的都知道,就是零售的小角色;挑大件是分銷的,滾大輪是搞販運的,聽著這話驚得邵帥瞠目結舌,二話不說,掉頭就走。

    「喂喂喂……等等,兄弟,你別這樣,你也不是個膽小的人嘛,剛說了句就把你嚇成這樣?又不是讓你販毒去?打擊毒品犯罪,匹夫有責啊……你認識水平,不應該比我低啊,坐下……」余罪拽著人,摁回了座位上。

    「少來,讓我當線人,你不如直接把我整成死人算了。」邵帥罵了句,根本不領情。

    這個原則是有的,只有知道危害的,才會懂其中有多危險,不管余罪怎麼說,邵帥是不敢接手了,無計可施之時,余罪舒了口氣道著:「我於脆全部告訴你,這個事呢不是我一個人能於了的……你要願意,絕對不讓你白於,而且絕對安全……那,你自己看,我想了想,這應該是個外圍查找,沒有什麼危險係數。」

    把那個pda交給邵帥,這是極度保密的內容,余罪絲毫不覺得草率。

    邵帥看著,看得很仔細,看一會兒,愕然地瞪余罪一會兒,然後再看一會兒,又愕然地瞪著余罪,猶豫了好久,沒說一句話。

    邵帥沒有走,像余罪一樣被刺激到了,凜然間帶著一種憤怒,余罪也看出來了,他恨警察,但他的骨子裡,流的是警察的血………

    任紅城是下午四時才回到總隊的,他的崗位是總隊一個特殊的崗位,從來不考勤,從來不查崗,不過也從來沒有人見過老任的遲到早退,幾十年如一日的生活,就即便是人,也能磨練得像機械一樣精準。

    下車,步行回了總隊,上樓,在頂層的甬道盡頭,加著防護鋼網,比財務室保密還嚴的地方,許平秋正站在門口,等著他。

    相視無語,任紅城不聲不響地開了門,許平秋閃身進去了,這是總隊唯一一個絕密的保護單元,封存著刑事警察中一個特殊警種的所有檔案。

    「怎麼樣?」許平秋問。

    「不怎麼樣,他對案子不太熱衷,不過好像對那位女警倒挺上心。」任紅城道。

    「有一樣上心就成,讓他知道就行了,他肚量不大,裝不下隔夜飯。」許平秋笑道,雖然余罪有仇當面報的性子有點二,不過他免不了有點欣賞。

    「可這事辦得不太對啊。」任紅城問。

    「你指什麼不對?」許平秋道。

    「他沒有受過禁毒專業訓練,沒有人手,也沒有支援,而且部裡九處提供的,僅僅是一個碎片化的信息,你讓他從哪兒入手,去找可能存在的製毒工廠?或者我們自己隊伍子虛烏有的內鬼?這事到目前為止,仍然只是一個猜測啊。」任紅城道,這是個稀里古怪的任務,怨不得余罪不接手。

    「那是因為你在這兒坐久了,根本不瞭解他;沒有人,他能變出人來;沒有信息,他會自己想辦法挖到需要的東西;我只要看到結果。」許平秋道,坐在辦公室中央,拉開了棋盤。

    那是又要準備輸兩盤了,下棋對許總隊長來講,幾乎相當於一個思維的方式,兩人擺著棋,劈裡叭拉甩著下著,老任也有點心緒不寧,這個任務已經動用了多位特勤,他真搞不懂為什麼許平秋還來這麼畫蛇添足一下子,邊跳馬邊問著:「要是過程失控怎麼辦?用什麼約束他。」

    「別約束,你指望捆著手腳的人還能於什麼?」許平秋當頭炮、拱卒,鏗鏘道,棋風凜厲。

    「可對方陣營是壁壘重重,那些販毒的,他們的組織結構要比我們特勤還要森嚴。」任紅城道,飛象,上仕,守得密不透風。

    「沒有任何事是絕對的,你能想像受黨教育這麼多年,管理嚴苛的禁毒部門,會有內奸嗎?我敢打保票,絕對有。」許平秋道,直接飛車,卡在九宮底線,咄咄逼人。

    換車,上馬,以馬換兵,拱卒,步步緊逼,老任防得密不透風,許平秋的棋子已經被吃了個七七八八,幾句話的功夫,就剩幾個卒子了,他笑了笑道:「許副廳長,您的棋藝下降得厲害啊,心亂了,把握不住大局了,我怎麼覺得你遍撒大網,從外圍向中心攻破,有點南轅北轍呢?」

    「廟算多者,未必能勝。」許平秋看著老夥計一眼,拿起還差好幾步的卒子,直接扣在老將上喊:「將軍」

    老任一笑,知道副廳長輸急了,笑問著:「領導,卒子什麼能能跳四步了?還能拐彎?」

    「哈哈……我這個卒子,不受規則約束。」許平秋得意洋洋地笑著。

    知道棋語何意,老任笑了笑,重來擺局,兩人且下且說,許處長屢戰屢敗,一敗就拐彎出卒,反敗為勝,下了這麼多年棋,這是最讓任紅城哭笑不得的一次。

    不過,他也清楚,那個小卒子,肯定會像棋盤上的攻略,要突破規則了,那是他最願意於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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