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nghuangji
很多事按正常途徑來都是行不通的,就像執法守法、就像合法致富一樣,只能停留在口號的層次,真正在實踐中行之有效,可未必都是能擺得上桌面的方式。
當警-察久了誰也不會介意這種方式,對於那些游離在社會邊緣的各色嫌疑人,道理、法理、情理可能都用不上,那麼對付的辦法只剩下一種了:不講理。
張素文被帶進了分局,很快遭遇了這種不講理的遭遇,被三個醉醺醺的搜了身,哎媽呀,光這傢伙隨身的兩部手機裡,就拷了二百多部a,v片子,你無法想像,連這玩意都能成了一種謀生方式,就靠在街頭兜售。
人先滯留了,余罪不急著審,讓鼠標叫了位值班的兄弟,兩人連詐帶唬,讓張素文交待傳播淫穢物品的詳細案情,他和李逸風去循著得到的地址,直趨張素文的家中。
此行的目的是隱藏的,余罪想找到更多的藉口撬開嫌疑人的嘴巴,賣個小片明顯不足。
兩人驅車駛到東緝虎營,過了勝利橋,再往西就都成了集贓亂差為一體的老城區,這裡和剛開發的盛世地產十幾幢高樓交相輝映,甚是奇葩。
路邊下了車,一路問著,向東向西穿了七八條胡同,過了兩三個臭水溝,到一個堆得比房子還高的垃圾堆旁,不遠處就是張素文的家。
「有人嗎?」李逸風嚷著,進門了。
一家兩分地小院子,住了三家人,張素文家裡是南房,正陽面,敲門而開時,李逸風和余罪同時傻眼了,一個怯生生的小姑娘,有點緊張地審視著來人,柔聲柔氣地問:「你們找誰?」
問話的鄰居說了,這家媳婦在夜市給家攤擋洗鍋涮碗,至於男的,有的不務正業,誰也不知道他幹什麼,每天晚上就留個閨女自個在家,要不是看了證件的話,晚上這種地方是不敢開門的。說話時,鄰居還八卦的問一句:「警-察同志,是不是素文又犯什麼事了?」
「沒有沒有……」余罪擺擺手,解釋了句:「我們是他老鄉,來看看。」
「哎,所長,這……」李逸風——句,回頭和小姑娘商量著:「姑娘,我們是警-察叔叔,去你家看看行麼?」
「我爸爸說,沒大人不許給別人開門的。」小姑娘不通融了。
「我們是警-察,不是別人。」李逸風商量道。
「我爸爸說,警-察不是好人。」小姑娘警惕地把開了道縫的厚木門,當聲關上了。
一句聽得李逸風覺得活得好失敗,鬱悶了。
回頭時,余罪已經出院外了,和鄰居說著什麼,握手告辭時,李逸風追上來問著:「怎麼了?所長,這不正好有借口搜搜他家?以您老這眼光,立馬就能看他有沒有問題啊。」
「豬腦子呀,什麼光榮的事,孩子才多大?」余罪斥了句。
李逸風一愣,也是,不過白跑一趟,他咧咧地牢騷著:「他自己幹的事,又不是咱們訛他的,他好意思干,咱們還不好意思查呀?」
「事情不是這樣考慮的。」余罪停下了,也許下午呆在學校看那群稚氣未脫的臉對他有了負面影響,他回頭訓著李逸風道著:「你想想,要是你爸干了既違法又不道-德的事,讓你撞見是一種感覺?要是這事有可能導致你在周圍的鄰居眼裡都抬不起頭,你又是什麼感覺?咱們可以整人,但不能毀人,特別是還有未成年人呢。」
余罪道了句,又有點為難地踱步走著,背後李逸風愣了半晌,尋思明白了,上來又和余罪叫嚷來了,道理倒是接受,就是尼馬不要什麼事也拿我和我爸打比喻成不?
「不把你爸搬出來,你記憶不深刻啊,哎,狗少,你說你爸為了你,捨不捨得放棄原則。」余罪問。
「那當然,別說放棄原則,放棄我媽都沒問題,三代單傳,就我一個。」李逸風得意地道。
「這就好,咱們換一種方式,讓他自己講。」
余罪道,拉著李逸風,兩人在黑咕隆冬的小胡同裡商量著,很快達成共識了……
「張素文,你的行為嚴重擾亂了社會治安,完全可以構成犯罪行為,說說,從什麼時候開始賣的?東西從哪兒來的?」鼠標拍著桌子叫囂道,這貨色從反扒隊到分局,除了長了一身膘,其他方面沒什麼長進。
張素文囁囁喃喃,語焉不詳。他現在都沒整明白,什麼時間分局會對他這種苦逼窮吊感興趣。
另一位,分局治安隊的,嘴裡叼著煙,手裡拿著筆,做勢記錄,不過在看鼠標的眼神,這個蛋疼事一般情況不用記,更不可能立案,正常的處理程序是詐唬出點乾貨,然後等著家屬來交罰款。可這麼長時間了,鼠標怎麼也讓嫌疑人通知家屬呢?
再者說了,連派-出所都不抓這號人,幾塊的貨色掙不了多少,還不如抓個站街妹有油水呢。他嚴重懷疑標哥有點走眼。
兩人軟硬兼施,饒是警威浩蕩,也從這位賣片小販的身上搾不出更多內容來了,就是網上下載然後精心整理的,就是走街串巷換倆小錢,張素文還覺得冤呢,交待漸漸地走向訴苦了。
他說了:警-察哥,真不掙幾個錢吶,被派-出所抓了兩回,罰一回白幹好幾個月。
警-察說了,你傳播淫穢物品,抓你不應該呀?
張素文又說了:應該倒是應該,不過抓了兩回都認識我了,那幫協警街上瞅見我就朝我要光盤,我不但不掙錢,還得倒貼啊。
警-察互神一眼,鼠標嚴肅地說了:與案情無關的,不要亂講!
張素文不說了,不過一會兒納悶地問上了:警-察哥,那我講啥?我不都交待了?
是啊,連鼠標也覺得沒問的了,就是賣片的,你怎麼也整不成賣,淫的,加大處罰力度,旁邊的治安小伙都看不過去了,起身出了門,向鼠標招招手,鼠標在治安科是治安隊的直接上級,他問上級了:「嚴助理……這一看就是個苦逼窮屬,整他有什麼意思?」對呀,這位嚴助理可是窺破過地下賭場的聚籌方式的,不應該犯這個低級錯誤啊。鼠標被問得怪不好意思的,編了套刑警隊在查其他事的托辭,托辭沒編完,電話來了,終於放鬆了,不過一聽又納悶,居然是把人帶走,不在分局詢問了。
一帶一走,那嫌疑人反而坦然處之了,大不了是罰款和蹲兩天拘留的事。到這份上,只能聽警-察由命嘍。
車又駛出分局,走了不遠似乎路不對,拘留所不在這個方向。車上的張素文也不是頭回了,發現了這一情況,有點心虛了。
更不對了,這好像是要回家的方向,過了勝利橋,張素文坐不住了,心裡慨歎著:
完了,這天殺的,要連我那台可憐的二手電腦也沒收不成!?
壞了,要去我家。張素文看到熟悉的胡同口時,一下子人像注射的雞血,畏畏縮縮的表情,慢慢地地變得猙獰了。
鼠標拍門下車,余罪一擺頭,李逸風就上來幫忙來了,標哥嚴肅地道著:「接下來要對你家正式搜查。」
「凡淫穢物品,一概沒收。」李逸風唬道。
「小子,你藏的事多呢,別以為我們看不出來。」鼠標詐道。
「出來,別他媽裝死。」李逸風拽著人,對小姑娘下不了手,對這街頭爛人,他可不客氣。
完了,張素文頃刻間變了一個人,死活不下車,你拖不行,拽也不行,剛拽下來,他帶著銬子就跑,掙脫就跑,鼠標呀了聲就追,可這滿身肥膘,追了兩步就喘氣,還是李逸風腿快,幾步奔上去,飛起一腳踹得這人趴地上,又拎回來了。
這可壞了,張素文瘋也似地嚷叫:「我不回去……你們他媽太欺負人了……有種放開,老子和你們拼了……」
「我靠,居然威脅警-察。」鼠標火冒三丈,摁著這賣片的貨痛踹了幾腳。
「他媽找刺激,戴著銬子還敢跑。」李逸風也幫上忙,摁著讓鼠標踹。
黑咕隆冬的老城區,正好胡來,兩人你一拳我一腳,剎那把張素文給干趴下。可沒想到這個時候居然還敢反抗,兩人下手可一點也不客氣了。
張素文明顯敵不過兩位惡警,眼看著回天無力,一剎那爬起來撲通一跪,號陶哭喊著:「爺爺呀……給條活路吧……你們害我得了,別禍害我家裡呀……我求你們了,各位爺爺啊……」
似怒急而悲、悲極而泣,一瞬間,李逸風像被阻住腕子了,拳頭揮不下去了,鼠標也下意識地停了,猛地覺得這事有點過了,這是件連治拘都構不著的事,三個人愣是把那長髮的苦逼漢子折騰得哭得如喪考妣,憤怒和悲嗆讓他沒有個人樣了。
「放開他!」有個聲音冷冷地響起。
李逸風退開了,鼠標蹲下身子,給他解開了銬子,那人還在抽泣著,余罪示意,把車上那堆繳獲的淫穢物品都拿出來了,余罪蹲下身,看著他突然道:「我是古寨縣來的,你應該知道為什麼事了吧?」
呃……張素文一怔,止住淚了,愕然地看著余罪,突然明白這一切是為什麼了。
「本來我準備突襲你家裡,抓到更多的罪證,迫你交待……當我去你家裡的時候,我們看到了一個九歲的小姑娘……」
余罪道,那人的眼眶子一下子擴大了,伸手就要抓余罪的衣領,余罪就那麼陰險地盯著,對方沒敢下手,不過手顫抖著,像隨時要撲上來一樣。
「她不歡迎我們,她說她爸告訴她,警-察裡沒好人……所以,我們就沒好意思進去。沒錯,我們當警-察做事,就和你賣h片一個道理,咱們都不算好人,可都是因為有點迫不得已才這樣做的。」余罪道。
一剎那,張素文舒了。長氣,氣勢全頹。
「你看到了,整你很容易,不過我們也有底線,當著你女兒的面把你抓走,再把那事齷齪事抖嘍出來,讓她以後抬不起頭,那事我們做不出來。」余罪道,看著嫌疑人氣勢頹後,又回復了那種畏縮的樣子,他補充著:「有些事我們可以睜隻眼閉只眼……可衝破底線的事,就老天也不能閉上眼吧?十八年前,在古寨的一幫小夥伴,有一位捅人至死這件事未了,你現在不會還夢到吧?」
張素文毫無徵兆地呃了聲,一抹臉,很難堪地道著:「我真不知道武小磊的下落,那事把我也害慘了,因為警-察找上門,我在工廠第一批就下崗了;剛在私企謀了個差事,警-察又找上門了,回頭又被打發了……我真不知道啊,這麼多年了,你們一次一次來,我都成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了,我至於還包庇他麼?你們抓我走吧,別讓我閨女看見……她還小從她懂事起,警-察就去我們家翻箱倒櫃好幾次了,我也不想幹這個可我沒辦法……」
說著,悲從中來,這位猥瑣的老男人,十數年的苦處,全成兩行熱淚,如果僅僅是自己的卑鄙無恥,他不在乎,如果僅僅是一個人的苦累,他也不在乎。可要把自己曾經遭受過的待遇帶給家人,他卻是很在乎,那裡是男人最後一個堅守之地,需要起碼的尊嚴。
「對不起,我為我那同行向你道歉,他們也是為了給一個被殺的人伸冤,陳建霆雖然不是個好貨色,可誰也無權奪走他的命啊,他父親上訪了十年,他死後留下了一對母女,也比你強不到那兒。」余罪道,掏著打火機,慢慢地把那一堆光盤點著了。微微的火光,張素文看到了一張相貌平平,卻莊重嚴肅的臉,他知道對方是警-察,可卻沒有慣有的恐懼感覺,即便那麼嚴肅,也有一種親切。
是啊,當然親切了,第一次覺得和警-察在平等地對話。
余罪根本沒有準備抓人,「罪證」都給處理了,邊看著銷毀的光盤邊道著:
「張素文,就像你說的,既然都成這樣了,那就更應該珍惜,你總不希望有一天警-察真衝進你家裡,倒騰個底朝天吧?好了,你可以走了,今天的事就當沒發生過,我們不想破壞誰的生活,即便不得已破壞,也是為了其他更多的人、更好的生活著,這可能是最後一次找你。不過你可以找我,這是我的電話。」
張素文收了余罪遞的名片,警惕地看了眼,那兩位已經走了遠遠的了,他起身,像不放心似地,回頭看看余罪,然後像受驚的地鼠,緊張而飛快地鑽進小胡同了。
贓亂差的老胡同還是原樣,只有餘火未燼的那堆罪證,還燃著點點火光,快熄了。
「這忙了半天,整了個屁呀?」鼠標不中意地斥道。
「就是啊,所長,白忙活了。」李逸風道。
「不白忙活,最起碼我知道他不知情。」余罪道。
「你確定?」李逸風和鼠標同時問。
「連販個mao片都幹不利索的,怎麼可能有膽子包庇殺人兇手。再說窮成這樣了,沒動機呀?你們覺得他像個重義輕死的悍匪爺們?」余罪反問道。
「有點像,剛才逼得那一下子,嚇了我一跳。」鼠標心有餘悸地道。
「對,有點像,快跟我們倆拚命了。」李逸風道。
「錯,那是根本不像的證明。咱們快撞到他的底線了,恰恰證明了他最擔心的是家裡那娘倆,而不是很多年前,給他帶來的厄運的小夥伴,那個年紀性格尚未成形,如果真知道去向,他不可能從那時候就堅定到現在……不是他。」余罪道,上車,發動,嚷著李逸風上來。
鼠標開著分局的警車,看兩人走,也是好不樂意地嚷了句:「嗨,你倆愛幹嘛幹嘛,以後這種事別找我……惡人全讓我當了,一點好處沒有,落下的全是尼馬鬱悶,狗少,還有你,以為別特麼找我,還說請我去大浴場,尼馬不請也罷了,還得我倒貼飯錢……」
鬱悶致極的鼠標,氣咻咻、罵咧咧地上了車,嗚聲走了,不理倆人了。
余罪和李逸風駕車走了不遠又去而復返了,一個小小的意外驚喜,張素文回家後就給打電話了,不過驚喜後是失望,他確定不知情,只是為了證明自己不知情,他很坦然地上了余罪的車,指示著方向,和兩人一起去找同是當年小夥伴,也在五原討生活的孟慶超。就在夜市裡,兩人有聯繫,許是共同的命運讓兩人同病相憐,這些年沒斷了來往,為了招待兩位家鄉來的警-察,孟慶超收了攤,請兩位到夜市的大排檔吃了頓飯,唏噓地敘述著往事,他的經歷和張素文如出一轍,案發後十年,警-察三番五次的上門查,唯一的效果就是正常的生活全部被毀了,他連生意都做不好了,現在只能靠賣點廉價的化妝品餬口。
從這兩位被生活磨得頹廢到猥瑣的知情人身上,余罪即便是再犀利的眼也沒有看出疑點,只看到了一種對生活沉重的無奈,那怕他們並不是受害人的角色。
飯後,李逸風搶著付了賬,余罪把兩人送回了家,剩下他們倆,無聊地把車開到地勢較高的天龍山公路,放倒車椅、腳伸出窗外,頭仰著看車窗外的夜色,那是個連星星也看不到了天空,只剩下了一籌莫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