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起床啦……給您。」
瓜娃子很慇勤地把拖鞋放在尺把高的大鋪床前,剛剛睜開眼睛的余罪驚了驚,恍惚間,就像在警校的宿舍一樣,這種集體生活是那麼的熟悉。
不過已經今非昔比了,起床的余罪走向牆角的馬池,所過之處,一干人犯紛紛避讓,瓜娃子給找著毛巾,豁牙給余老大倒著水,擠上牙膏,露著豁開的嘴討好的笑著,自從那日打架之後,余罪一直稱呼他豁牙,他也總是這麼豁著嘴欣然受之。
放泡水、刷牙、洗臉,又回到了床沿邊上,捅了捅身旁的兩人,挨個到馬池邊上早課去了,早課結束,跟著是整理內務,這個不用他動手了,那些剛來的或者來了混得不怎麼樣的,老老實實充當著勤務兵的角色,總是把一切整理得井井有條,到這時候,又會響起那有節奏的敲聲,放風門的鐵門噹啷一下子開了。
一開老大帶頭,餘下的人次弟出去這個小放風間,這個時間,原牢頭傅國生總會從身上不知道什麼地方把煙、火機摸出來,在牆角點著,美滋滋地吸一口,然後遞給余罪,余罪本來煙癮不大,不過在這個無所事事的環境裡,喜歡上悶一口煙,腦袋暈暈的感覺,他使勁悶了兩口,遞給了下一位,黑大個子。
黑大個子叫阮磊,東北人,他下面是新.疆那位哥們,都叫他阿卜,自從進門那場火拚,余罪贏得了領導班子裡的一個席位,本來是當老大的,不過他自覺才疏學淺,外面實在沒人關照,於是讓賢給傅國生了。這個人在他看來很知趣,最起碼比大多數糊里糊塗進來的都知趣。從外面源源不斷的探視和管教三番五次的關照就看出來。
男人之間的惺惺相惜和男女之間的一見鍾情很類似,都是不需要更多的言語和更長的時間,打架後只僵了一天,第二天牢頭悄然無聲地蹲到了余罪的身邊,遞了半截煙,給了個很服氣的眼神,於是這一對生死冤家,莫名其妙的就成了監倉裡的牢頭和牢二。
領導班子就四個人,抽完之後,才輪到以瓜娃、豁嘴為代表的中層幹部,這些都是腿腳勤快而且嘴甜的貨色,最重要的是充當著維護領導層權威的打手,余罪後來才發現這些人是必不可少的,最起碼能給這種無聊到極點的生活增加點樂趣。
「傅老大、余老大,昨晚進的新人,怎麼收拾?」豁嘴抽了口煙屁股,請示道。
黑子無所謂了,摸著還沒有復原的腳踝,直擺手道:「揍一頓得了,這個還用請示,不揍一頓不知道牢裡的威風。」
豁嘴叫著瓜娃子,站在門口,氣勢一下子來了,吼著道:「新兵,出來。」
對了,當打手絕對不是領導班子該幹的事,總有這些人出手,幫著維護倉裡的秩序,這個資源被控制的奇缺的地方,也正如傅牢頭所說,是無法講民主的。
簡單地講,不把新來的嚇住,誰給你幹活呀?
余罪笑了,他想起了自己剛進來的時候那樣子,其實現在看來,那麼多複雜的情緒都是多餘了,揍與被揍,不過是裡面的消遣和娛樂而已。不過他很慶幸那天胡打誤撞進了領導班子,否則的話,現在肯定是和剛剛擦地、疊床鋪的馬仔一樣,你甭想再抬起頭來。
還是自由世界好啊,憑本事還有陞遷的機會。那像外面,不拼本事,拼爹。
新兵出來了,豁嘴和瓜娃子比警察還凶,問籍貫,福州的,吧唧就是一巴掌,媽b的,肯定是騙子,福.建就是騙子產地;然後又問幹什麼事進來的,這小犯在倉裡老實,說是做假護照的,吧唧又挨一巴掌,媽的,騙子都開始做假護照了,簡直是不務正業。
這邊訓著,那邊領導班子笑著,接下來就該上演全武行了,標準的程序是把人摁著,跪著,面朝牆,兩臂伸展,後面的中層幹部敢上手的,劈裡叭拉一頓亂踹亂揍,直揍你個灰頭灰臉,老老實實在這倉裡當草根階層才算罷了。想報靠管教,甭想了,你面朝牆,都不知道誰打你的。
這個方式沿用很長時間了,美其名曰叫:放飛機。還有看電視,是讓你蹲著馬步講新聞聯播,還問你幸福感強不強,看似簡單,不要要問你兩個小時,問著問著就吧唧一頭栽倒了。當然還有更損的,問你挨警察揍了沒有,想不想住院,你萬一回答錯誤想住,得,把你摁著灌尿,美其名曰叫洗胃。
階級,無處不在,牢裡也是一樣的。人類總有欺侮自己同類的惡趣味,這個和外面也沒有什麼區別。
昨天這個假護照製作商有點例外了,不怎麼老實,豁嘴剛一拉人,護照哥就嚇得滿地打滾,剛挨一腳,就殺豬閹狗般地慘叫,一般清晨這個時候,總能聽到各倉訓練新兵的聲音,你群爆後菊一樣,淨是男人誇張的慘叫。就連管教也懶得管了,余罪甚至懷疑,那些久處此地的人都會沾染上了這種惡趣味。否則,他怎麼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什麼感覺了呢?
開始了,新兵一嚎,別人就來勁,領導班子看得興起,伸著手嚷著:「再嚷?再嚷塞上嘴揍你啊。」
「內褲都拿出來,準備塞。」阿卜嚇唬著。
「嚇得跟個娘們樣,怎麼混得?」黑子異樣道,置疑他的專業素質。
余罪此時也已經習慣聽到了這種驚聲尖叫了,每天都有人走,幾乎每天都有人進來,天天有挨打和打人的,這裡已經成了一個打人不用負法律責任的自由世界,不過打這號人就失去原本的興趣了,他出聲道著:「別打了,今天開始換個方式,你們天天聽,不覺得煩呀……要改革,要與時俱進,要建立一個和諧監倉,所以,要改掉這種陋習和野蠻行徑。」
余罪搖頭晃腦說著,那護照哥看到救星一般,乞憐地對余罪作揖,幾位中層幹部卻是暗笑了,要讓這位亡命徒給你想招,那肯定比揍一頓還難受。之前就有個吸毒的沒法打,余老大說別打了,喝涼水吧,結果被灌了十幾飯缸,那哥們上吐下洩,現在還趴在地上擦地不敢抬頭呢。
「拿紙筆來,這幾天不武鬥,文鬥。」余罪一嚷,裡面的立時捧著倉裡唯一和外界通書信的工具奔出來了,圓珠筆、信紙,余罪一招手叫著新人:「過來。」
那人老老實實過來,余罪笑著問:「會畫畫嗎?會畫可就不挨打了。」
「會會會。」新人不迭地點頭。
「那好,畫個美女,給兄弟解解饞。」余罪紙筆一遞。
餘下的人笑了,不知道余老大要出什麼餿主意,都期待地看著,那新人會錯意了,敢情還真以為會畫美女就不挨打一樣。他趴在地上,快速的畫著。
不過馬上原形畢露了,還真是個騙子,不會裝會,實在不會畫,居然咬牙畫了個,等不確定地放下筆,咦喲,鋸齒牙、八戒鼻、銅鈴眼,別說美女,簡直醜得連公母也分不清。
「哇,太漂亮了。」余罪道,一抽出來一揚問著大家道:「兄弟看看,是不是很漂亮。」
「漂亮,漂亮,美女吶……」一干犯人習慣了指鹿為馬,附合著道。余罪一附身問著新人道:「你覺得你畫得這個美女是不是很漂亮?」
新人一驚,生怕挨揍,趕緊點頭道:「漂亮。」
「那是不是有誘惑力呢?能勾引起你心裡的**。」余罪又嚴肅地問。
「能。」新人又點點頭。
好了,余罪一揪人,把畫往放風倉下水地漏邊上一貼,脖拐子一拉新人站在「美女肖像」前道:「對著美女發洩一下,把你的**發洩出來……」
沒聽明白呀,不過豁嘴領會意思了,呲眉瞪眼吼著:「讓你打飛機呢。快點。」
一干圍觀的犯人哈哈笑了,那新人糗得滿臉通紅,中層領導明白領導班子的意圖了,大胳膊一輪,四五個人圍著,你推我搡催著開始打飛機,不打,由不了你,有人摁脖子,有人拽褲子,哧拉一揪得光屁股露出來了,一干犯人個個兩眼精光四射地、不懷好意地盯著新人下部,異口同聲喊了句:
「快擼,射不出來不算啊。」
領導班子的四位呲笑了,後面閒適圍觀的,也偷笑了,這個道德沒有底線的地方不會有見義勇為的,只會有閒得蛋疼跟著起哄的,一起喊著:「快射。否則菊花難保。」
那新人一夾臀部,嚇壞了,兩手抖索著,開始擼管動作了,這個不稀罕,在強權以及高壓下,鮮有不屈服的,看著人捂著嘴偷偷笑著,過了好一會兒,那新人細聲細氣哀求著:「大哥,你們這麼看著我,我起不來呀。」
噗噗笑翻了幾位,還有幾位憋得住了,扮著凶相嚇唬著:「起不來也得起,否則證明你畫的不是美女,知道欺騙老大的後果是什麼嗎?讓你永遠起不來。」
你一句我一句以後果嚴重的口吻詐著新人,新人又抖索著,要使勁把這個平時重複過無數遍的動作來一次,可對著這麼多糙爺們,除了害怕,怎麼還可能有**升起來了,又擼一會兒,他哭腔的聲求著:「大哥,你們揍我一頓吧,我實在起不來呀。」
呼通通笑翻了一片,樂子有了,揍得就輕了。挨了一頓,被扔了塊抹布,教育著敢幹什麼活,得,這新人巴不得呢,提起褲子,勤快地跟著搶著擦馬池去了。
今天的笑料不錯,笑得傅老大肚子直疼,阮黑子也只贊余罪肚子裡花花腸子多,幾人笑談中,一輪鮮紅的旭日昇起來了,透過牢頂窗的四角天空,余罪看到時,那笑容慢慢地凝固了,這個細微的動作被傅國生發現了,他挪挪胳膊問著:「余老大,你在外面幹什麼的?怎麼進來快十天都沒見提審你。」
「小罪,搶了個錢包而已。」余罪道。抬抬眼皮,無所謂地道著:「我估計呀,坐上頂多三兩個月,又得出去。」
對於這個他很譜,許平秋肯定不會讓他在這兒一直呆著,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出去,不過現在他考慮的不是什麼時候出去,而是考慮到時候,自己捨不捨得出去。
就是嘛,從來沒當過老大的感覺,有人送水、有人送飯,外面的東西進來緊好的挑,就晚上睡覺以前,也有下等犯人給你捶背捏腿,就這服務,擱外頭桑拿房,怎麼著也得好幾百吧。
他想著的時候又笑了,側頭看傅國生和黑子時,那兩人俱是一臉不信,似乎實在接受不了,牢二是個搶包的小賊的事實,余罪笑笑道:「我他媽在外頭真是個毛賊,為什麼說實話都沒人相信呢。非讓我說我殺過人你們才信。」
「異數,小余是個異數啊,將來出去,絕對有成為一方大佬的潛質。」傅國生判斷著,很嚴肅。阮磊也附合著:「兄弟,就你這狠勁,要是早遇上加入咱們砍手黨,早就是呼風喚雨,跺一腳滿城顫的人物了。」
兩人說得都是真心話,特別是黑子曾經私下裡和傅牢頭說過,這牢二絕對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狠茬子,可不料牢二兄弟一直強調自己是個毛賊,到如今都讓大家覺得挽惜不已,實在是天妒英才,不給英雄用武之地。
「我也是沒辦法才當毛賊,混碗飯,大家進來還不都是這樣的。」余罪好像失意地道,看看這一干人渣,他誠懇地補充道:「其實呀,我有個理想,曾經有個很遠大的理想。」
理想這個詞在這裡可不常用,阮磊聽得有點愣,阿卜聽得可笑,傅國生卻是洗耳恭聽的樣子,看著余罪,似乎很想知道這位差點勒死他的獄友,會有什麼樣的遠大的理想。余罪抿嘴笑了,不屑、蘊怒、苦笑等等極度地複雜的表情在他的臉上一閃而過,他揶揄地道出理想來了:
「我本來想當警察抓壞蛋的,可想到被警察抓了當壞蛋了。」
領導班子的幾位一愣,面面相覷著,然後吃吃笑著,旋即又哈哈大笑了,似乎這個笑話,比剛才逼人打飛機還可笑似的,余罪也隨著眾人開懷暢笑,其實連他也覺得,自己這句話,似乎那兒很可笑。
這時候,外面的鐵門聲響了,例行的查倉開始了,監倉的紀律性比警校還嚴格,余罪和眾人一骨碌起身,奔回倉裡,一倉人影穿梭,眨眼間規規矩矩三個一行、六個一列盤腿坐在通鋪床上。
門光當聲大開,管教表情肅穆地站在倉前。
每天從這個時候起,牢裡的一天就正式拉開了幃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