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的地方總會有不為外人所知的特殊規則,這裡也是,而且身穿警服的管教獄警是這個環境絕對的王者,即便在外面是再兇惡的悍匪,在這裡也不敢挑戰管教的權威,那怕對方是個初出茅廬菜鳥。比如林管教的年紀就不大,二十出頭,三十郎當而已,他最喜歡看的就是那些曾經不可一世的大佬、大梟級別的人物,在這裡像狗一樣趴著做附臥撐,那樣會讓他有一種成就感。
看兩人做附臥撐還算老實,林管教踱著步子,到管教室去了,每天就是把這些人渣訓來訓去,孰無新意,他準備去倒杯水,再回來挨著個從貓眼瞧瞧,揪幾個違反監規的出來教訓教訓。
管教的身影剛一離開,牢頭開始偷懶了,兩條胳膊輕輕一放,胸挨著地面,舒展了一下發酸的胳膊,讓他奇怪的是,被打的這個新人體能居然不錯,被人揍了,又做了三十多個附臥撐,居然氣都不喘。
「新兵,叫咩也?」牢頭輕聲問著。
「老子姓操。」余罪頭也不回地說道,慣於投機摸空的他也停了,也像牢頭這麼歇著。
「姓曹啊,叫咩?」牢頭問,理解有誤。
「名叫……你爺。」余罪撇著嘴道。
「曹你……操……罵人?」牢頭一愣,咬著嘴唇把後半截吞下去了,瞪著余罪,那眼睛裡的凶光猶盛,看得出曾經也是吒叱一方的人物,最起碼不是偷包摸口袋的小賊。
「罵你怎麼了?管教老子不敢惹,還不敢惹你?只要還在一個倉,我他媽遲早得勒死你。」余罪側臉,露著兩眼凶光,惡狠狠地道。
狹路相逢,凶者勝,惡者贏,這個地方潛規則和警校類似,余罪覺得自己適應得很快。他和牢頭沒仇,不過如果牢頭和你有仇的話,那全倉的人都會和你有仇,日子恐怕就不好過了。余罪下定決心要拿這個貨開刀了。
有了前面把黑大個勒倒致傷,余罪的凶相讓牢頭激靈靈打了一個寒戰,這位很帥的牢頭明顯不是靠拳頭坐到第一位置的,估計也就是個有錢主,外面送的東西殷實,余罪早看出來了,果不其然,這人巴結上了,小聲地道著:「我叫傅國生,道上都叫我富佬,跟著我干,我保你出去一年賺幾十萬……就在裡面也虧待不了你,想吃什麼喝什麼,我叫外面送……怎麼樣?咱們和解?」
怕了,這位養尊處優的牢頭看來真怕碰上個不要命的,偌大的身家折在個無名小輩手裡,那外面的花花世界可與他無緣了,特別是他對這位新兵那招踹襠記憶猶新,他想到了自己被踹的後果,激靈靈一身冷汗。
余罪笑了,呲著帶血的牙齒,不屑地道著:「剛才不是還教育我嗎,一句話就想扯平……幾十萬?你他媽也窮得只剩褲襠裡的一機兩蛋了,你拿出幾十萬我瞧瞧?」
「老塞噯,關公都有走麥城的時候,誰能沒個落難的光景……你不信是吧?我換了三個監倉,都是老大,我從來不打架,不過能打架的,都被我養著,想抽什麼牌子的香煙、想吃那家飯店的大餐,你列出來了,一天之內包你滿意。」牢頭折節下交了,而且越結納不到,越讓他惶恐。
行善不一定好善果,但作惡的效果可很明顯,簡直就是立竿見影。
「呵呵,我信。」余罪道,似乎被說服了。
「對了,就是這個樣子嘛,我傅國生向來以德服人,咱們君子動口不動手……有事好商量啊。」傅牢頭道,緊繃的臉色笑開了。
「哦,你是說君子動口不動手?」余罪問,慢慢地回過臉上,兩個人臉幾乎貼到了地上,牢頭喜出望外,點點頭,微笑著向余罪示好,余罪也笑了,兩人像相逢一笑泯恩仇一樣,都笑了。
可不料余罪猝不及防地一呶嘴,呸!一聲,牢頭一閃,哎喲,一大口帶血的唾沫沾在他上唇部位,黏乎乎的,噁心得他直想吐。他想還擊,不過生怕又挨揍,硬憋下了,憋得尷尬不已。
看對方這得性,余罪這才笑著道:「你說的,君子動口,那我就當回君子。」
「勒個……」牢頭一擦,火氣上來了,可不料剛一擦,余罪又是呸呸呸……揪著他頭髮直往臉上唾,傅牢頭受此奇侮,掙扎著從余罪手裡掙脫,打著滾喊著:「哇……我要殺了你……你勒個死仔……哇……好噁心啊……」
邊擦邊驚聲尖叫,驚恐地離了好遠,管教風風火火奔出來,喊著又怎麼了,不過等他到時,卻看到了新人在中規中矩地做附臥撐,而牢頭卻像遭受非禮的女人一般,靠著牆,大喊著救命。這回什麼也不顧及了,直指著余罪道著:「林管教,他唾我……唾我臉上了,好噁心。」
「怎麼回事?」管教愣了,看著余罪,余罪單手支地,一指牢頭道:「他不聽管教指揮,不好好附臥撐,偷懶,這種人誰看見誰也得唾棄。所以我就唾了他一口。」
邊說,邊老老實實地做著沒停,管教愣了下,然後噗聲笑噴了,且不論誰對誰錯,不過這樣堂皇的解釋可是頭回聽他,他哈哈笑著,像是聽到了什麼開心的笑話一樣,反過臉卻是指著牢頭道著:「你,繼續,聽到沒有,連新人都看不慣你。」
傅國生又惱又羞又氣,而且還有點恐懼,不過在管教的淫威四射的眼光下卻不敢造次,又一次躬身,趴下,老老實實的做著附臥撐,而且還不時地瞄著余罪,生怕自己再中招,做了若干,余罪估計著他的胳膊快酸了,猛地一停,嘴一呶,喉頭一梗,作吐痰狀,把看到了這個動作的傅國生嚇得右胳膊趕緊擋,可不料左胳膊一酸,吧唧,摔了個狗啃屎。疼得他哎喲喲亂呻吟,耍著無賴,不做附臥撐了。
管教瞧見這個小動作,看得喉頭一噎,差點被一口茶水嗆著,剛要訓人,可不料又被傅牢頭的得性逗樂了,他拎著水杯,捂著鼻子笑著,閃過一邊消化這個笑料了。
「就這麼點出息,不過如此嘛,有事找管教擋著,你可不配當老大啊。」
一聲低沉的歎息帶出來渺渺之音,傅國生抬頭時,此時余罪已經平靜,卻讓他覺得更陰森的眼神撞到了一起,他猛然間省得自己失態了,作為牢頭,其責任就是約束一監倉的人,不給管教找麻煩,犯人的事犯人自己解決,可此次破了禁忌的,恰恰是他。
「大佬啊,你是大佬,別唾別唾……」傅國生半掩著臉,生怕再遭唾沫襲擊,低聲下氣地哀求著:「這個大佬你來做,行了吧?我和你遠日無怨,近日無仇,沒必要搞死我啊。」
「你記性不好了,剛指揮人收拾老子,你都忘了,我不搞死你,搞死誰呀?」余罪翻了翻白眼,驚得剛要支撐起的傅國生一個抖索,又趴下了,他苦著臉道著:「那個監倉也是這樣的,新人不管什麼來路都要挨一頓,外面社會都是專政,你還指望這裡面搞民主?我也是沒辦法,被管教指定當牢頭的。」
「現在知道害怕了,那趕緊想想遺書怎麼寫,今天不弄死你幾個,你就不知道老子是幹什麼滴。」余罪惡狠狠地道。
有道是憨得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你不要命,那要命的就怕你了,這是他從小到大積累下的不多的社會經驗之一。這個經驗在以雄性為主的警校已經千錘百煉了,余罪下狠心了,要狠到底了。
當然,他期待通過這個舉動被帶走,不是管教處理,而是更高一層。可他失望了,一直沒人來,長長的甬道被拇指粗的鐵柵阻著,飄來的食物的香味,飢餓感讓他的嗅覺格外敏銳,而一旁的傅國生卻沒有這種感覺,他聽得余罪似乎還不準備罷休的話,此時卻是怒極反笑了,呲笑了下道著:「你要當搶我牢頭的位置沒問題,不過你想要我的命,話就大了啊。這地方別說你殺人……想自殺都難。」
傅國生稍稍找回了點面子似的,嚴格地說這地方確實如此,看守所不同於監獄,一在人多、二在管理集中,頭頂武警就在咫尺,真要出現炸倉、逃跑、殺人之類的事,下場恐怕得用生不如死來形容。
傅國生得意了,剛一得意忘形,呸又是一聲,他腦袋一顫,感覺到了額頭上濕濕得,估計又被吐了一口,氣得他又趴下了,這奇恥大冤算是沒法子報了。碰上個根本不懂人話的貨,這道理算是講不成了。
「試試看,監倉上的崗哨巡邏路長四十米,來回走一次十分鐘,管教開兩道門進去最快得四分鐘,你雖然是這但監倉的牢頭,可大部分人也就仗著人多起個哄,真拚命,黑大個和新.疆佬一傷,你覺得還會有人?」余罪細細數著自己看到的形勢,嚇得牢頭一激靈,余罪適時地補充了句:「天時,地利我都佔了,而人和你沒有占,要你的命,不算很難吧。」
余罪下定決心了,得幹點更大的事,僅僅是管教處罰肯定不夠,要想驚動上面,那就得幹點更大的事,監視的人未必敢放任他胡來。
「你……你敢!?」傅國生咬牙切齒,不知道是恐懼還是憤怒,不過面對這位出手出口都能傷人的悍人,他卻一時無計可施。
冷不丁余罪一個魚躍起身了,嚇得六魂無主的傅國生又是一驚躲開了,驚恐地要喊救命。可不料余罪並未發難,大聲喊著:「報告管教,二百個附臥撐做完了。」
說完就老老實實蹲下了,管教從拐角露出身來時,強忍著笑,開著鐵柵,傅國生卻是急了,嚷著報告管教,要換監倉,此時帥帥的臉龐有點變形了,這要同一個窩裡有人時時想要你命,那還了得。
「進去……你以為這是你家開得,換倉!?」管教不耐煩地訓了句,要結束這個鍛練了。
余罪和傅國生躬著身回到了倉裡,監倉裡面壁而立的一干犯人不敢稍動,管教看了幾眼,沒吭聲,咚聲關上了門。
早飯的時間快到了,看守所刑期不長,就在此地扮演飯仔和清潔工角色的,正推著一輛飯車從鐵柵外過來,遠遠地站定打報告,這位值班的林管教從貓眼裡看了眼,沒有什麼意外,收拾一頓就能安生一段時間,他掏著鑰匙,上前開門,放送飯的進來。
監倉裡,余罪站在最前面,挑恤似地直對著攝像頭,然後又凶神惡煞地盯著一監倉的犯人,像在尋找對手,可這個監倉裡,唯一有資格當對手的黑大個子正用一件破衣服包著腳踝,傷得不輕,腫得老高了,那位貌似凶悍,實則軟蛋的回疆佬也遠遠地躲著,生怕這人再找茬。
「老子今天要弄死個人。」
余罪瞄著眾人惡狠狠道,他突然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瘋狂感覺,一監倉的人渣附首聽命,震懾於他的瘋狂,那是何等的讓人血脈賁張。
他一頓,聲音幾乎從牙縫裡迸出來:「誰敢攔著,老子連他一起弄死。」
說著,手一抽,藏在褲腰後的布條子一掙,一條讓人恐懼的自製繩,他兩手持著,兩眼如炬,挨個看過,每走一步,旁邊的人都驚懼地後退,這個人的瘋狂都領教過了,誰自認也沒有黑大個那塊頭,而且不願意落他那麼個下場。
傅國生傻了,他可沒想到新人真敢,他緊張地要往大門口跑,不過又不確定能不能衝過去,他推著回疆佬,讓幫忙,那回疆佬上前一步剛要說話,卻不料余罪揚頭呸了口,吐了他一臉,然後一瞪眼:「滾一邊。」
回疆佬聽話了,一側身躲開了,傅國生最後一道屏障丟了,驚恐地鼓著勇氣往鐵門口奔,不料余罪一矮一掃腿,兩手一兜,套豬仔一般,套著他脖子勒了個結實。然後他對著監視鏡狂笑著,使勁地勒著,被勒的傅國生凸著眼珠,吐著舌頭,嘴裡呵呵有聲。
這個恐怖鏡頭讓滿倉的嫌疑人後背透涼,頭皮發麻,個個看著蹬著兩腿掙扎的傅牢頭,誰也不敢上前救援。
勒著人的余罪,他期待著聽到鐵門的響聲,聽到武警的叱喝聲,聽到警報的淒厲聲,他一刻也不想和這群人渣呆在一起,一刻也不想再沒有什麼尊嚴地被人訓來踢去,他想通過最激烈的方式,讓自己離開這個糟糕的地方。
不過他失望了,在這個封閉的空間裡,他只能聽到靠牆躲的那些人渣緊張的喘息聲,只能看到那一雙雙驚恐的眼神,他感覺到被他勒著的牢頭粗重的喘息,感覺到越來越弱的抵抗,當他又一次低頭惡狠狠看著這個監倉最不可一世的人時,那人滿眼乞憐,雙手扯著扯不動的蘸水布條擰成了繩子,是那麼的無助。
生命在這一刻,是如此的脆弱,他不知道自己何時已經沉浸在那種極度狂野而滿足的**中,那一種能掌控別人生死的感覺。我覺得渾身都是力量,這股力量足以震懾所有人,也足以把他燒成灰燼。
我是誰?我為什麼會這樣?余罪手不再加力,他有點懵。
即便我殺了他,難道能出去嗎?答案很簡單,出不去。
他突然間發現自己像魔症一樣,在清醒和迷茫中徘徊,再邁一步就是地獄,可退一步,也並非天堂,天堂的門向他緊閉著,直到現在,仍然沒有意外發生,管教、武警、警報,都沒有出現。
而在其餘人看來,時間卻過得飛快,那個不知道什麼來路的亡命徒,火拚了監倉裡武力值最高的黑子,現在又要勒死牢頭,這種悍人只聽說過,誰可能親眼見過,一個個緊張地靠著牆,生怕和這事沾上邊,即便就在看守所,也不可能死了人沒人負責,在場的,怕是沒人想擔上個責任。
「兄弟……兄弟……求求你……饒了他……」
那黑大個爬著出來了,伸著手,無助地哀求的余罪,腳踝被傷得厲害,腫了一大塊,他站都站不起來了,爬到了余罪不遠處,他抱著余罪的腿,不過已經失去拚命的勇氣了,大聲的哀求著余罪放手。
「兄弟……兄弟,夠了,真鬧出人命來,你的命也得賠上,求你了,我替老傅給你磕頭了。」
黑子看著傅國生已經開始翻白眼了,情急之下,一骨碌跪倒,咚咚咚連磕幾個響頭,他知道人逼到這份上不能再來橫的了。真要火拚出了人命,那誰也甭想再有翻身機會了。
驀地余罪放手了,他癡癡地站著,突然對這個跪下的大漢有一種帶著欣賞的憐憫,像這樣骨子裡有義氣的人不多,儘管也是怕死認慫的一位。
人一放下,傅國生萎頓在地,黑子抱著這位長髮帥哥,很專業的揉著頸部,撬著嘴巴,背後輕拍拍了,傅牢頭咳了聲,大口喘著氣,緩過來了,驚恐地看著余罪,緊張到以致渾身痙攣,剛才離死,太近了。
「我沒想殺他……只是想告訴他,要他小命很容易。」
余罪冷冷地說,心冷到冰點,出這麼大事,管教和武警還真沒露面,那他更確定這裡面有故意的成份了,他揚著頭,看著攝像頭,有點喪氣地自語著:媽的,你們贏了。
他覺得自己輸了,不敢下這個殺手,可他卻說清自己骨子那來這麼多邪惡的成份,想把一個不太相干的人置於死地。
輸了,沒有被帶走。那股子懊喪襲來,一下子吞噬了他全部的精氣神,他萎頓地低著頭,默默地出了放風間,就著水龍頭,洗著身上,臉上的血跡,此時早飯時間已到,飯仔在幾寸見方的傳遞道上敲著,有人喊了聲,早有犯人端著一摞塑料飯盒,從幾寸見方的鐵製通道上遞出去,然後外面傳進來的是一盒盒冒著熱氣的早飯。
余罪深嗅了一口,清香的白米飯,從來沒有聞到大米也會有這麼香的味道。他扔了衣服,到了接飯的地方,手拔拉過兩個,腳踹開幾人,提了兩盒飯,也不知道誰的塑料勺子,拿著便走,坐在打著鐵框的水泥通鋪邊上,狼吞虎嚥地大口吃著,吃著吃著被噎了下,正揚頭著,面前出現了一杯熱水。
咦?是那個臉上幾顆痦子的瓜娃子,賠著笑,拿著塑料缸子給余罪遞熱水,諂媚地道:「老大,呷口水,這米有點硬。」
余罪不客氣拿著,仰頭幾口,遞回了缸子。又接著把剩下的飯掃了個乾淨,飯盒不知道誰的,他吧唧往檯子上一扔,打了個嗝,光著腳站在通鋪床上,瞅瞅一人高的水泥置物台,抽了床看著乾淨點的毛毯,肩上一扛,大搖大擺地出了放風間,到籠子裡可見陽光的地方,一鋪,人一躺,就那麼囂張地打著呼嚕睡上了。
滿監倉的人犯沒人提出異議,包括毛毯的主人傅國生也沒有,沒人再敢挑戰這個新人,那這個監倉的牢頭就要易主了,進來第一天當老大,就看守所也是絕無僅有的,所有人都看著余罪的一舉一動,就一個感覺:
這個亡命徒,真他媽拽!
同在此時,封閉的環境裡觀察著現場的警察也傻眼了,重點監控和提防的是這個「嫌疑人」的死傷,誰可成想,他差點造成別人的傷亡,眨眼間他成了這個監倉的王者,他們盯了睡覺的那位足足一上午,生怕再有意外。
足足一個上午,滿倉十九位各色罪犯,無人敢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