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墨黎匆匆趕來群芳苑。不過他剛一踏進門檻就立即明白過來,自己並不是今早第一個光臨的客人,蕭梧承租下來的那個院子裡已經站著九酒和紅拂,似乎翹期待著什麼。
「你們在看什麼?」墨黎走近幾步,順著紅拂的視線抬頭看著二樓的某個窗子。並不是蕭梧或者小四的房間。
九酒緊握著紅拂細細的手腕,將她向自己拉近了距離,緊貼著自己,然後不緊不慢地說:「剛剛看到水落坐在窗子上,大概想跳下來吧。」
紅拂被九酒的大力抓得手疼,面上尷尬地扯出一個微笑,補充說:「不過後來婉貴妃在她身後說了句什麼,她又跳進房間了。」
墨黎神色黯淡下來,昨晚一夜不曾睡著,滿腦子都是小四的笑,他記憶中的另一個水落……他沒有古影肯為弟弟(現在是妹妹啦~)一擲千金的霸氣,沒有蕭梧搬空國庫為博紅顏一笑的豪情,他只有一顆心作為賭注,不過確實輸得挺慘的,這才被趕了出來住在對面酒館。
假如,有人告訴他,蕭梧出了老千……估計墨黎會崩潰吧。
再假如。有人告訴他,是小四教蕭梧那麼做的……墨黎一定要去撞豆腐的。
花巧子捧著一堆廢棄的書畫下了樓,看到墨黎,先一愣,緊接著嘴角抽搐一下風也似的重新折回樓上。不多久,花巧子又捧著一堆揉碎的紙張下樓了,不同的是原先那些是字畫,這一次是純粹的鬼畫符。
「公公,皇上昨晚是同婉貴妃一同就寢的?」紅拂從另一個角度問。
墨黎此刻暗暗攥緊了拳頭,不過在花巧子點頭的瞬間又驀地鬆開了一些,長舒一口氣說:「煩請公公通報一聲,就說我們在此恭候。」
說話間,婉貴妃踩著蓮步款款而來,她捲起門楣處懸掛的沙簾,望了眾人一眼,忽將身子藏到一邊,只露出半張臉瞪了紅拂一眼,女人的嫉妒心理是不可估量的,雖說紅拂是九酒的寵兒,不過她和蕭梧的關係也不是太疏遠,總讓倪玥感覺不安。論姿色,紅拂不亞於倪玥,論蕙質蘭心兩個各有千秋,倪玥唯一可以自豪的就是自己的出身——父親是當朝一品丞相。
不過,她忽略了一點,如果沒有公孫水落,倪忠良也不可能穩坐丞相之位。
倪玥在門內站了許久。直到蕭梧從裡面出來,她才放心地挽著蕭梧的胳膊跟在後頭邁出門檻。
不見那個人。
九酒和墨黎的視線緊緊鎖定在兩扇門扉上,期待著有雙手從裡面推出來,然後出現那張熟悉的面孔。不過,等了恆久仍然不見動靜。
花巧子眼尖,篤定他們二人是在等那個姑娘,於是弓著身子細聲細氣地說:「兩位還是隨皇上一起走吧,姑娘在樓上穿衣打扮,過一會兒我自會接她過去的。」花巧子安排的戲園子是皇宮外的小梨園,有幾個紅遍大江南北的名角兒,不過懶得攀權富貴沒有進宮,在皇宮外頭落戶生根也算是尋到了一個好生計。
「小梨園反正也不遠,我們不妨先過去坐坐……你要是不放心,我讓紅拂留下來陪著水落,你看,這樣如何?」九酒使了一個眼色,紅拂莞爾一笑,十分會意地提著羅裙上樓去了。
墨黎沒有反對的意思,終是依依不捨地抬頭看了一眼剛剛那一扇窗子,緊咬著下唇隨九酒離開了院子。
紅拂直奔二樓房間而來,推開左手邊第二個房間的門。現裡邊並沒有小四,於是折回左手邊第一個房間,推門進去才現那個糾結著衣服怎麼穿的女人。
「小四?」紅拂接受了小四的自我稱謂,她其實也想叫一聲水落或者公子,不過畢竟不是古影和蕭梧那樣的款爺,九酒已經付了一千兩銀子,能心滿意足地得到一聲「水落」的回應,紅拂自己並不在意這些,所以直接以小四相稱。
「誒!」最喜歡聽到別人這麼叫她,小四頭也不回知道是紅拂來了,手上猛地抖了一下,畫眉的筆直直掉在了地上斷成兩半。
畫眉?紅拂呼吸一緊,她以為小四對著鏡子在呆,於是輕手躡腳地靠近,沒料到小四有這種興致……不是說,不愛梳妝的麼?
再仔細一打量,覺小四身上的衣服也是穿的歪歪斜斜,一套清麗可人的女裙被當成男裝一樣捆在她身上……不過,幸好是當成男裝穿了,那麼偏平的前胸實在沒有多少料,無需裹胸布就可以看不出任何起伏。小四的身子骨,真是……
紅拂下意識地碰了碰自己豐滿的前胸,輕輕歎息一聲,掰過小四的肩膀,投來一個安慰的笑容,她親親嗓子說:「這兒,可要好生護著……」自然說的是小四的太平胸了。
小四努嘴別過頭,手舞足蹈起來,為的是在混亂中擦掉眉上的顏色。剛剛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畫一次眉,可惜讓紅拂帶了個正著,被紅拂挪揶了一次,瞬間臉刷的紅了一大片,竟連耳根也一塊兒漲紅。
「是不是婉貴妃說了些什麼?」憑直覺,紅拂認為是倪玥在作祟……
小四咬了咬牙,憤憤道:「說我不男不女,跟太監沒兩樣,要不是看在她是蕭梧小老婆的份兒上,我一定撕爛她的嘴!」一邊說一邊作勢要撕,她手上正攥著裙擺的一角,紅拂及時握住她的手才沒下狠勁。
「然後,就想氣一氣那個不識好歹的女人,小四要化妝?」這個推理太符合邏輯了吧。
紅拂竊笑一聲,伸手幫小四脫下皺巴巴的衣衫,她提議說:「我去給你準備一件罩衫,你先在這裡等我。」
小四木訥地點頭,突然丟來一句:「我要不要給你銀子?」原來是擔心銀子落入紅拂兜裡,怕被坑了。
紅拂沒理她,轉身小聲啐了一口,小腳一跺出去置辦衣衫去了。片刻之後果然捧著一堆繁雜瑣碎的東西回來,釵、環、鐲、衣一股腦兒仍在床上,小四湊近來看。幾乎口水都流了下來。點翠的紅牡丹,小四嫌它刺眼,紅拂收為己用;玉鐲子怕蹭碎了,小四好動,紅拂套在了自己手上;本來鏤空的苗銀手鐲也要扔掉的,紅拂**起來,硬要小四套在手腕上,說是戴著多給一百兩銀子。
為了更多的票票,小四豁出去了,乖乖坐著像個木偶似的讓紅拂打扮。紅酥手一遍遍地在眼前徘徊,頭上的髻也不知道被折騰了多少下。小四隻覺得一縷縷碎都讓紅拂揪著盤成一圈,緊貼著耳鬢垂下來的一小束頭紮著紅繩,長長的帶隨風擺動……
紅拂就是不讓小四照鏡子,一來想帶去小梨園給那些大老爺們兒個驚喜,二來實在擔心小四起瘋來破壞了自己的得意之作,三則是同為女兒身,以前從未見過那人的女裝打扮,這一次機不可失啊。
「啊,臉還要畫?」小四忙舉手擋住紅拂的細腕,眼光斜視屋子的某個角落,表示自己的不滿。
紅拂差不多摸清了她的脾氣,凡是說到銀票,小四十有**會妥協,於是故技重施,以一百兩的低廉價格收買了小四那張從沒沾過脂粉的臉。
眉如遠黛,這個說法其實是錯的,只是為了凸顯畫眉人的筆下功夫,但是真要說女子素妝時候的美貌,一定是看畫眉前的姿態。無疑,水落的臉難辨男女,小四順便也有了傾國傾城的資本,只是原先乞丐當得自在了,懶得洗臉,整天花貓似的鑽來鑽去,所以洗淨後上了妝就有天壤之別。紅拂本來就是高手,她自己的妝容並不是自己畫的,九酒偶爾心情大好會抱著她的腦袋胡亂畫上一通,倒也得體。此番拿起細粉想要往小四臉上擦,紅拂反倒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我沒那麼醜吧,蕭梧帶來的女人不就是這裡大了一點麼,就來寒磣我說像個太監……誒,冤枉啊。」小四有意無意地指了指自己毫無幅度的胸。
紅拂立即明白過來,手上動作加快,稍稍補了一些蜜粉,拽著小四去裡間換衣服。
褻衣脫下來才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娃並非太平,而是穿著那些男人衣服的緣故……
「我先教你纏布條……」紅拂黑著臉。手指在小四身上輕輕帶過,有時力道控制不好,面前的人還會瘋瘋癲癲傻笑上一陣子,直說癢癢。
在紅拂的親手教導下,小四很快學會了纏布條,那種系法不至於把胸裹沒了。三下兩下穿上中衣,小四笑盈盈地拍了拍胸脯,樂呵呵地準備去碰紅拂那個位置,被紅拂一眼瞪了回去。
「這才有點女孩子的樣兒……」紅拂長舒一口氣,十分欣悅地抱住小四說,「哎,這輩子最好的妝我都畫在你臉上了,可不許跟我搶九酒啊……」
小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看起來是什麼樣子,只知道紅拂給自己塗了許多胭脂水粉,衣服也是裡三層、外三層裹著,幸好做過乞丐吃不飽、腰不粗,不然看起來准像個水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