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翠紅樓,鄧梨兒頗有期待地問道:「你聽這首怎麼樣,這是我今天譜的曲子。」
鎮海手撐下頷擰擰眉頭道:「像在梅樹枝頭的黃鶯,溫文婉約,甚是馨和。」
梨兒一聽顯然對這個答案也較為贊同,她知道其中應該還有可以改進的地方,是以振海沒有直接點出,而是論述風格,接著抬手按弦道:「好,那我再彈一曲。」
振海卻揮指道:「等一下。」
梨兒一怔笑道:「怎麼了。」
振海故意裝作既鄭重又輕鬆的樣子道:「不能總是我聽你的曲子吧,有來不往,非禮也。你也嘗嘗我今日帶來的酒吧。」言下之意是期望她不要退卻。」好啊。」鄧梨兒雖說不太會喝酒,但還是欣然取出一個瓷杯慢慢斟了一點,顯得甚是珍惜這杯佳釀。接著拿起輕輕一抿,剛一入口感覺猶如嚼了一隻紅辣椒一般,只想吐,起初持杯品茗,氣度紳士優雅,這時就忽然臉色難看,想吐了又甚是不妥,只好盡力嚥下,振海看到梨兒的苦瓜臉心中暗自好笑,但還是忍住了。梨兒用手扇著急急地舌頭叫道:
「這酒,這酒怎麼那麼辣。這是酒嗎?」
振海不禁啞然,梨兒琴藝如此高超沒想到竟然對酒一無所知。自己是個富家公子多少有些倨傲自大,若是別人可能他要笑口調侃一下。可此時他總覺得在梨兒面前自己不敢又一絲放縱似得。便笑著解釋道「這個啊,叫法酒,也叫火酒,得用火燒才能製成的。」
梨兒聽了細細端詳了一下又嗅聞一番,放下酒杯指抵紅腮道:「火酒啊,不會吧,我覺得還是上次你帶的酒好喝。」
「好喝?你會喝酒了。」振海只道他不會喝酒,沒想到她昨天品嚐自己釀的酒了。
「當然了,上次你說那麼有趣,我自然也就學學了。」梨兒有點得意的道,振海聽了心裡有一股別樣的滋味,她不愛喝酒,卻去學著喝酒。
「你說我的琴音怎麼樣。」梨兒又一副很認真地問道。
振海翹翹嘴唇道:「還是有點雜音。」這個問題也是他特意提出的。
「雜音。」梨兒食指彎成勾抵著下巴恍然道:「哦,我明白了看來那個地方我還得練習一下了。」沒想到振海卻揮揮手指道「不,這和你沒關係。」
「什麼。」梨兒意識茫然。接著振海續道:「不用我有辦法了。」
「啊,什麼辦法。」梨兒好奇:「難道這個富家公子也精通琴藝。」
「就是這個。」說著鎮海拿出了一個青色綢包。
「這是?」梨兒似乎猜到了。振海一笑接著打開綢包,慢慢拿出了一個光澤明亮的古琴放在梨兒面前。
梨兒頓時眼前一亮道:「啊,這個是,這個是焦尾琴。是用桐木做的吧。「
「對啊。」
「我可以摸摸嗎。」梨兒高興地道,振海這是心道:「哈哈,你這個女孩,也太過拘謹了吧。」平日裡振海也偶爾見到青樓女子,不過大多妖艷撫媚,有些還恬著臉索要客商物品,可她卻如大家閨秀般矜持。
鄧梨兒不禁伸出手撫摸細細翻看,「這個送給你。」振海豪爽地道,梨兒抬眼一看,眼中甚是惑然驚奇,彷彿在說「真的嗎。」
接著梨兒趕緊放下琴回身正坐道:「那好,有來不往,非禮也。我也有禮物送給你。」
「哦,什麼禮物。」鎮海聽了甚是好奇,他不知道這個小女孩有什麼東西可以送給自己。難道以身相許,哦,自己想到那去了,振海一時責備自己,因為他可不願在心中這樣玷污梨兒
「你看。」鄧梨兒隨即從白綢袖中掏出了一個深紅色寬底小瓶,輕輕擰開布塞接著鎮海感到酒香撲鼻。「你嘗嘗這個怎麼樣。」原來是酒。
瓶子剛剛起開振海就聞到一股濃郁的酒香,之間梨兒小心翼翼地倒了一小杯,鎮海雖然一開始囑咐自己一定裝作滿意的樣子。但真的聞到酒香,他倒是發自心底的欣喜。趕緊端起輕輕抿了一小口喜道:「啊。這,這,這是川蜀的姚子雪曲。」
「姚子雪曲是什麼。」梨兒睜大眼問道。送酒的居然不知道送的是什麼酒,這倒是挺烏龍。
振海趕緊道:「哦,姚子雪曲就是用大米、高粱、蕎子、玉米還有糯米一塊釀製的也叫雜糧酒。這味道至少陳釀了十年了,還是川蜀正宗的,你從哪得來的。」一聽振海說的那麼快就知他對此物甚是喜愛,便嫣然道:
「是一個朝中大員在聽我撫完一曲後,稱讚我說要賞我東西,我當時就隨口一開。要一瓶他喝的酒,於是就要到了。」
「原來是這樣。這酒啊,二十兩都買不來這一瓶。」
「啊,那麼貴。」梨兒趕緊再品一品,笑道:「原是如此難怪那位大人看我要酒,臉上都有為難之色了。」
聊得正是是歡樂,鎮海突然先到了什麼,微微一怔看著梨兒不說話。梨兒有些不太自在,問道:「怎麼了。」振海忽然冒出出了一句:「姑娘也喜歡儒生嗎。」氣氛頓時凝滯,接著鄧梨兒沒有太多猶豫嫣然道:「儒生也不高人一等,我不喜歡儒生。」「那你喜歡什麼樣的人。」鎮海接著問道。「我喜歡釀酒的。」此話一出,在鎮海心中激起千層浪。一時間喜悅,激動,一一從心頭湧出,自己覺得心跳得好快好快,彷彿置身於夢中,而自己發現那不是夢。梨兒雖然看似說的輕描淡寫,但那句話在她心中卻有千斤重。兩人就這樣向對方敞開了心扉,表達了自己的愛慕之情。
幾天後振海再次來到教坊司,手負在身後心道:「今天太高興了,沒想到我釀的酒,已經賣到一兩一壺了,對今天來見梨兒她個驚喜。」一言不發,悄悄進樓,還不是小心探望,生怕梨兒看到自己來了。很快到了梨兒的廂房外,心道我就在這等這,如果她出來我就嚇一嚇他,看她是什麼反應,是清嗔薄怒,還是嫩聲喝罵?心中還在思量,忽的傳來了一陣粗魯的斥罵聲,鎮海心中一驚:「心想小梨出了什麼事了。」便靠到門口側耳傾聽。
「你個小蹄子,孫大人好意看上你,你竟敢當中拂了孫大人的面子,說什麼賣藝不賣身。你還想給自己立個貞節牌坊啊,別忘了你是個妓,永遠都是。最好識相點,有誰會娶你。」隨即楠木門砰的一推開,一個身形富態的拈著錦帕老嫗出來了,差點撞上鎮海,見到鎮海先是一驚,隨即鄙夷地橫了一眼一甩帕扭著屁股而去了。鎮海看著那個老嫗園區的身影心中五味雜陳,趕緊進門,進到屋內卻見鄧梨兒正站在屋內背對自己,垂首抽涕。
「梨兒。」振海關切地喊道。
梨兒微微轉頭一見鎮海進來了趕忙轉身擦淚,振海卻是十分嚴肅的表情走來,一拉梨兒,梨兒還是抗拒地擦完眼淚才回身面對振海,強笑道:
「你來了,鎮海哥。」鎮海低頭用拇指擦著梨兒的嬌嫩臉龐,發現梨兒一邊臉頰微微腫了起來。
「梨兒你怎麼了。」
「沒什麼啊。」
「什麼沒什麼啊。」鎮海頓時激動了起來,伸手去摸梨兒的臉,梨兒直接伸手打開了。
「幹什麼,我是個妓女,不值得你同情。」
「不,梨兒沒人把你那麼看。你可以從良嗎」
「哪會有誰要我,我在給你彈首曲子。」說著便要去取出古琴。
這時鎮海直接上去從身後抱住了梨兒
「梨兒,我要你,你嫁給我吧,我會八抬大轎的娶你,你從良後,我就生活在一起,到時你彈琴我釀酒。別人誰也不會問你的出身的。」振海就這樣一口氣說出了之前自己一直不敢說的話。
但梨兒反應卻並不十分強烈。「你的家人你的父母會接受我嗎。」梨兒含著淚問道。
「會的一定會的,就算他們不答應我也不會和你分開的。」鎮海說的甚是堅毅。
梨兒看來心中更卻是傷感因為她知道振海這樣說是在安慰自己,一個名門望族怎麼會那麼輕易接受一個青樓女子那。
在方府,一個玉瓷茶碗被擲在地上,頓時瓷杯碎裂,茶水四濺。
方老爺起身一副有些不敢相信的樣子忿怒問道:「你說什麼,你要娶個青樓女子。」
「對。」振海跪在地上低頭答道,答的乾淨利落毫不婉轉。
方老爺一時間難以接受,他此時甚至還期望兒子只是因趕考之事一時氣憤,所以說這等話氣自己。可他的樣子莫非是真的喜歡上了青樓女子。接著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揮手道:「胡鬧,簡直是胡鬧。你竟然要去取那種不知廉恥的女人。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以糟蹋自己身體為生的就是賤民,你居然要娶賤民。」
振海忽然抬頭倔強地看著父親道:「她一直是清白的,再者她只是為了活下去才會那麼做的。」
聽到這話方老爺心中一凜,:「難道兒子是真要娶青樓女子。」他萬萬想不到,自己一向視如珍寶的兒子,今日竟然要做這等傷風敗德之事。
怫然道「不行,不管她怎麼樣。終究是妓女,你也算是飽讀詩書,竟起這種歪念,不要說了,我絕對不會讓那種女人進我的家們的,永遠,如果你想娶她的那就別進這個家門。」
方夫人坐在一旁見父子倆越說越僵,急的趕緊上前要攙扶兒子:「振海你還年輕一時想不開嗎,你還小很多事你還不懂,老爺振海知道錯了。」她只想兒子此時能讓步認錯。但振海仍是跪地不肯起身一陣猛地搖頭。看到這情景趕忙又道:「兒子啊,如果你真不想考進士,咱們可以慢慢商量嗎。」極力撫慰振海,方老爺此時雖覺得若立即給兒子關於科舉之事的承諾,甚有不妥,眼下情形也不好反駁夫人的話,只求兒子放棄那個念頭,到時科舉之事以後再慢慢說。
正在方府已經鬧得不可開交之事,梨兒一直在廂房傾聽著,聽者振海和家人的對話,對她而言每句話就像一根根針一樣刺痛著自己,不論是鎮海的頂撞,還是振海父母言語中對自己的數落。不由心下驀然。
方老爺此時也想打破僵局,他真期望兒子能認個錯,而振海心中卻再不斷給自己打氣,他知道他不該這樣惹父母生氣,但他也知道一旦認錯也就意味著放棄梨兒,自責與堅持不斷沖刷著他的內心。
方老爺咬牙道:「你要是還是我兒子的話,就把那個不知廉恥的女人給我趕走。否則你就不是我兒子,你也不是我們方家人。」振海此時心中也已經是悲苦萬分,他盡力站起身轉身向梨兒的屋子走去。
回到屋內看到梨兒臉色有異,隱隱猜到梨兒可能已經聽到了自己與父母的講話,他知道眼下重要的是不要讓梨兒動搖,便肅然道:「梨兒,不管我父母說什麼你都不要動搖。」「可是。」
「沒有可是。」振海大聲道,他一驚經受了不少壓力了,不由喊聲如雷,梨兒一怔。振海知道梨兒可能要退縮,不由急了,大聲道:「如果你離開我的話,我是不會原諒你的,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會把你追回來。你明白嗎。」語調嚴厲,近似於嚇罵。
但梨兒仍能從他嗔怒的表情中感受到他對自己的愛意,便怯生生地輕輕點頭。
振海舒了口氣,也意識到自己失禮了,擦著汗道:「對不起,我太急了,梨兒,原諒我,我不該對你那樣,你知道的,我不想失去你,你就是我的生命。哼哼,我不想失去你啊。喝哼」說著說著振海不由撫面流淚,顯得甚是可憐。梨兒看的心都碎了,直接撲上去抱住振海手緊緊抓住他的後襟抽泣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振海我愛你。」
第二日振海醒來,兩眼惺忪,甚是乏力,覺的自己這兩日好生愁悶。
口中不由喃喃道「梨兒,我們究竟能不能在一起啊。」「吱。」門開了。
身著青衣小帽的家丁端茶進門道:「少爺,您醒來。」
振海坐在床上側頭看著家丁微微點頭道:「對了,我爹怎麼樣了。」
「老爺啊。老爺今個一大早就出去了說是和宣化知府喝酒。」聽到這振海明白父親在有意迴避自己。之前心中還帶一絲僥倖,就是第二天起來父親會改變想法。哎應該樂觀起來,振海自己安慰自語道:「是因為爹娘他們對梨兒不甚瞭解才這樣的,如果讓梨兒與爹娘多相處一會,爹娘會改變看法的。」
家丁在一旁默然不語,振海其實也期望他此時能說句安慰自己的話。「哎,對了,梨兒姑娘怎麼樣了。」振海問道。
戀人雖情投意合,畢竟尚未晚婚,是以兩人並未住在一所屋內。「這。」家丁神情開始有些不自然,眼神左顧右盼似乎在盡力迴避鎮海的目光。見到家丁這幅神情振海預感到了什麼似得追問道:「她怎麼樣啦。」
而家丁卻只是低頭咬著嘴唇,並不回答。
振海眼珠一轉拍床起身。立即向梨兒的房間奔去,「梨兒。梨兒。」推開房門縱眼一掃,梨兒不在房內!
「梨兒,梨兒,你在哪。」振海有些不願意相信,開始在大喊。看著每一處角落,掃到桌上時,發現梨兒只留下了一封信,趕忙火急火燎地才開信封展開信紙,只見信上寫道:「鎮海哥哥,謝謝你把我贖了出來,但我知道我們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我知道最好的辦法就是離開你,忘掉我吧,你會找到更好的姻緣的。」
振海不禁一個踉蹌接著對天長嘯「啊!」接著把信狠勁握成團摔在地上。
數年之後俺答汗入寇,兵鋒襲擾宣化,兵屬營兵員嚴總不足,是時鎮海隨家人逃難,中途遇上徵兵的,便被強徵入伍。
其後由於他作戰勇猛行事果斷,當然還有會釀酒。使得兩年之內便升為總旗,並且自己靠借軍餉辦置了一所小酒坊,一到閒暇之時便是釀酒,被稱為酒癡總旗。他性情孤傲向來獨來獨往,不善言笑,但遇到沈雲後不知怎地自己的拘謹被他那股大大咧咧給化開似地。
振海有些自責地道:「她是在躲我。」沈雲看著這個同儕心道:「他也是個性情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