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薛二人話中表面上是讓李琅賺取家財,其實著重點並無二致,都在建議李琅為官,。
李琅自然聽得出來,記得鄭天南也曾拿這話點過他……相信這也是時人最本能最認可的規則。
在大唐森嚴的等級體系中,入仕和不斷攀爬是最佳選擇。越往上,就越能支配更多的資源,享受更多的特權,開創更大的家業……
李琅雖對此已有打算,但面對兩人的拳拳好意,還是不加隱瞞地將苦水倒了出來:
「我曾在朝堂之上當著聖人和百官的面,以年幼失學,識字不全等藉口棄官歸鄉,一言既出豈可食言而肥,如今再想出仕已是千難萬難……摸不著門路,。」
薛騫微一沉吟,言道:
「確實是有點困難,出仕有門蔭、流外、明經、進士、薦舉、投軍數途。門蔭和明經與你無緣,流外以胥吏為伊始累遷為官,估計你不願意幹;因為棄官的前事,薦舉也行不通;進士乃是正途,開元年間甚至一度出過張九齡那般風度不凡的進士相國,只是今時不同往日……李相主政,今科狀元王閱及同榜進士二十三人至今尚無一人授官,聽說李相還有心停考來年的進士科……」
李琅清楚,停考進士科,李林甫可不僅僅只是有心,歷史上,李林甫以「野無遺賢」為借口真就是這麼幹的,天寶年間數度停考,進士科的興盛當在中唐以後,科舉要到重文輕武的宋代方能造就取代貴族集團的文官集團,薛騫的想法一針見血,與他不謀而合:
「道長的意思是,我尚有投軍一途?」
薛騫點頭:
「正是。雖說國朝文武一體,出則為將,入則為官,不分彼此,但僅就當前而言,投軍無疑遠比進士更有前程,眾多士子紛紛投筆從戎,棄考投軍,更有不惜遠赴邊關投軍者……試看當今朝堂,手柄實權的上位者無不是皇親外戚和軍中驍將。」
張晉嘴上勸李琅出仕,但他卻並不知具體該如何出仕,見薛騫說可以投軍,忍不住搖頭道:
「既已棄官,投軍入仕同樣也是難為。」
薛騫神閒氣定地笑道:
「此事說難也不難,李壯士只需利用自己的名望製造民間公議即可,。」
「師弟詳細說說。」張晉來了興趣。
「遼東大戰在即,京都早幾日已經滿城貼出告示,龍武軍分數次募兵,滿員擴充,首度面向民間徵募勇武之士,這是個極好的投軍契機。
李壯士只需放出口風,表示自己本想居安田園,豈料夷狄寇邊國無寧日,在朝廷急需軍糧之際,陛下卻念及雨澇災情,施仁德免除租調……君恩深似海,感激涕零卻無以為報,唯有改變初衷,披甲投軍仰報君恩……民間必會附和哄抬,在忠君報國的喧囂公議下,就算朝廷有人想拿李壯士棄官來說事,又如何開得了這個口,誰會公然阻止忠君行徑……連棄官之人也願意改變種田的初衷,忠君靖邊,朝廷又有什麼理由拒絕,又能如何抗辯民間公議?
到時候,李壯士復出不但名正言順,還會討得聖上和朝野上下一片讚譽。」
聽到薛騫這番長篇大論,李琅感到有點臉紅:
自己不過食言而肥想當官,卻打著忠君的旗號,楞把出爾反爾的行為裝扮成崇高的忠君報國,還佔據輿論高地給朝廷施壓,不給官當就是不給他還報君恩的機會……最後若是能當上官還附帶撈個忠君安民的好名聲。
「妙極,一舉兩得。」張晉發出讚歎。
賽諸葛思慮獨到,巧舌如簧,李琅也不得不對薛騫豎起大拇指:
「薛道長高見,端的好說辭……這番說辭等到遼東戰事的塘報傳回長安之後,放出去的時機最為妥當。」
薛騫聞言正色道:「你對戰局的透析真有信心?」
李琅不好正面回答,只是面露看透世事的自若:
「幽州至京師三千餘里,戰事一起,驛道五百里加急塘報報送朝廷只需六天功夫,多等幾日又何妨……這制酒法,我也不想拿去換錢,可免費贈與各大酒家……」
張晉吃驚道:「免費……白給麼?」
薛騫微微怔了一下,隨即便明白個中五味,哈哈大笑道:
「些許資財為小,煌煌聲名方為大,李壯士志存高遠,他日必能開創出一個大大的家世來,我等弗如也,。」
提到名望,張晉也恍然大悟起來,笑道:
「可是以制酒法換取名望……酒為五湖四海之日常所需,以制酒法免費贈與民間,惠及泱泱萬民,李壯士的名望必將隨著蒸酒頌達九州而不僅僅囿於京師周邊了。」
李琅也笑道:「倒也遠不至於那麼誇張,小小制酒法並非功勳,影響甚微,酒名還需恭請書畫大家賜名題字,要是能配上相得益彰的好詩自是更佳……」
「酒名最好還能與李壯士相關,由酒而及人……」
此時薛騫已經完全明白李琅的思路了,舉起瓷杯道:「好想法,當浮一大白……」
三人舉杯歡飲……
唐代的道士不重世外清修甚至大肆參與政事甚是平常,李琅也並非執著於虛名,制酒法也確實算不得多大點事,實則唯有這樣壘石成山滴水成溪,逐次積累,方能在日後一旦有事之時,產生登高一呼應者雲集的名望效應。
……
長安西面有三個城門,從北到南依次為開遠門、金光門、延平門。
李琅鞍掛一些零碎物事和幾大壺蒸酒,從最靠近秦嶺的延平門進入長安城,這次他將比晾衣桿威力大得多的長槍也帶上……由於龍武軍募兵比試,長安臨時允許百姓攜帶長兵器入城,。
入城後,李琅與熙熙攘攘的車馬行人交錯而過,一路向東,橫穿朱雀門大街,至啟夏門大街再轉北,前往崇仁坊牛府,路上隱約聽到不少人在議論紛紛地提及他的名字。
李琅估計是他請牛延向帝國高層散發的親歷,以及宜壽縣落籍的消息已經逐漸開始流傳到長安的坊市中。
名人也有煩惱,露面容易引起圍觀,李琅擔心被人認出,便不湊近細聽。
而今雖然沒有了和親案的掣肘,但李琅要想在長安城公開露面,尹子琦在西市當街叫囂打碎他腦袋的那個場子首先得找回來。
打聽到平盧進奏院駐有一隊50人的平盧軍軍士,尹子琦在市井中還有很多遊俠朋友,是個硬茬子,李琅暫不冒然而動。
李琅縱馬馳至豳國公府府門,就感覺氣氛不對,府門有不少抱著藥箱的醫生匆匆進出,從敞開的府門往裡瞧,只見牛府下人都在神色慌張地來回忙碌,有人面帶哀容,還有手中拿著白布的……
看樣子這是準備佈置喪事,牛仙客醫治無效病逝了?
李琅來過牛府兩次,牛府門房已經識得李琅,看到李琅過來,便走出府門行禮道:
「尊客可是來尋三郎,小人這就著人通傳。」
李琅抬手止住門房道:「牛相……」
門房戚聲道:「相國病危,群醫束手無策,這次只怕大限將至……大郎已傳下話來,命府中預備喪事。」
「嵩陽真人可曾來過,他也束手無策麼?」李琅對嵩陽老道的丹藥是寄予厚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