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正式下令反衝擊的奚將目視前方,只一瞬間,瞳孔就被迫收縮起來,。
奚將明白乙室活人為什麼要針對性地攻擊他的西南翼角而不是東南翼角或其他兩個翼角了,他當即就打消了反衝擊的念頭,改令道:
「原地不動,前三排持刀舉盾,阻擋乙室活的箭矢,餘者挽弓上弦任意射擊。」
無奈改令後,奚將一口唾沫狠狠吐在地上,心中大罵庫泰是一個想當然的蠢貨,搞出這麼一個不倫不類的進攻陣形,這下把他給坑苦了。
預備反衝擊突然就變成原地防守反擊,奚騎們一時都有些納悶,不過,當他們轉向迎戰後,馬上就弄清主將為什麼要變更命令了,問題還很嚴重:
南風斜向逆吹,驕陽直射雙眼,弓箭的射程受到斜向迎面的風力影響,目力亦被刺目晃眼的陽光所限。
而乙室活騎兵卻是背著陽光,順著風向而來,眼睛比他們看得更清,弓箭比他們射得更遠,他們陷入了一個被動挨射的不利局面。
……
煙塵四起,一個髡發大漢率領一百名奔騰的乙室活騎兵狂風般卷席過來。
在前排盾牌掩護下的奚騎搶先發箭……當然,此刻敵人還在射程之外,不能指望射到對方,他們只是想用箭雨干擾敵人有序的進攻態勢,以及降低敵人的進擊速度。
乙室活騎兵沒有立即反擊,自小便熟稔騎術的遊牧騎士們進攻時不需要手握韁繩,他們以雙膝控制戰馬的行進方向,繼續前驅,但彎弓已經在手,利箭已經在弦,隨時準備射擊,。
唯有領軍的髡發大漢手中沒有弓箭,他舉著一面圓盾,雙眼炯炯地盯著前方,豐富的戰鬥經驗讓他能近乎精確地知道弓箭能射出多遠。
奚騎中的第二撥箭雨又射了過來,紛落在髡發大漢馬前一段距離,箭矢的軌跡在鼓動的南風中有點向北斜飄。
髡發大漢這時終於把手猛然朝天一舉,口中爆出嘶聲吶喊的命令:
「射擊。」
隨著弓弦震動,百名騎士陸續松弦,一片羽箭破空而出。
耀目的陽光凝聚在箭鏃上,順著風流的方向,風助箭勢,狠狠地扎入奚騎圓盾防禦前陣中。
奚兵沒有唐軍那種用於穩固陣腳,防禦面甚為寬廣的長條形彭排,他們手中的圓盾僅能堪堪遮擋頭部和前胸這兩個關鍵部位,身體其他部位和座下戰馬卻是極難護得周全。
乙室活騎兵的第一輪箭雨當即便使得奚騎慘叫連連,戰馬痛灰,數十奚騎捂著鮮血直冒的中箭部位慘叫著翻倒在地,有的還悲催地被射中胯下命根,叫得更是撕心裂肺。
奚將無言地看著一地翻滾嚎叫的屬下健兒,腦中悲憤又糾結。
被動挨打的局面是任何一名將領都不願意看到的,這樣的結果也早就在他的預料之中。
面對陽光和風向雙重不利的狀況,作為一名將領,最應該做的是在接敵前盡快收縮後退,最低限度也要將隊伍散開,避免聚在一起被敵人大面積射傷。
可他的上官庫泰軍令嚴苛,擅自脫離翼角位置撈不到好果子吃,如果還因為他這一部脫離位置,或分散正面力量而致使中部的主力騎兵受到敵騎衝擊,那更是死罪一條,。
奚將唯有希望己方在付出傷亡的代價,生生承受敵人的前一撥或兩撥箭雨後,雙方能近身接戰。
只要雙方陷入肉搏,困住敵人的衝擊,其餘各個位置的騎兵便有時間趕來圍殲敵人。
可是,戰場的進一步發展讓奚將失望了,他聽到了一個高聲喝令:
「射完立即向後歸位,第二隊已經衝上來了,不要擋道,動作快點。」
循聲望去,奚將看到乙室活騎兵的後側,有幾個貴族服飾的中年人擁簇著一個散發飄飄的年輕人立馬觀望戰場,喝令聲正是從那個年輕人口中發出。
在年輕人的喝令下,奚將看到一副讓他失望得跳腳的場景:
髡發大漢率領的第一波百名騎兵射出早就搭在弦上的箭矢後,並沒有像他所想像的那樣突入陣中,趁著陣中中箭後人仰馬翻的混亂大肆砍殺。
這隊騎兵根本就不近身接戰,射完後立即側向移動,以一個弧形向後退走。
髡發大漢的第一波百騎前腳剛退,第二波百騎在另一名持盾將領的率領下後腳便即踏來,向奚騎陣中射出了第二波箭雨,又有數十奚騎中箭傷亡。
後側那名年輕人縱聲重複著剛才的喝令,第二波射完後退走,第三波百人騎隊隨即便又遞補上來……
僅僅只是片刻之間,奚陣便遭受了兩波遠距離攻擊,騎兵傷亡過百。
反觀乙室活騎兵,除了幾個騎兵因縱馬跑過了頭,闖入奚騎的射程被奚陣後排弓手射中外,幾乎傷亡,。
鮮血和死傷讓奚將雙目盡赤,連片的慘嚎在奚將耳中嗡嗡作響。
是他的料敵失誤致使屬下兒郎們血濺沙場,可這一切又僅在片刻間發生……在他來不及作出任何調整命令的片刻間,傷亡便已釀成。
若一開始就實施反衝擊,戰馬對沖,雙向速度迭加,乙室活人便不能這般準確地估量射程從容射擊。
反衝擊時,他們的攻擊雖受制於光線和風向,射程和精度都不如乙室活,但至少也能通過逼近射程,給乙室活人造成更大的傷亡。
奚將想要改用原來反衝擊的命令,這時,乙室活騎兵的第三波箭雨已脫弦破空,傾覆而下,陣中又是傷亡一片。
奚騎在乙室活騎兵的不間斷射擊下根本就穩不住陣腳,奚將發現反衝擊的陣勢難以組織起來,如果紛亂衝擊,沒有左右配合與前後協調,部屬又將會變成敵人的活靶子。
即便下令全軍向後靠近中間的主力騎兵,也是行不通的。
一則把後背留給敵人的撤退,傷亡將會更嚴重;二則若脫離位置,庫泰的軍法饒不了他。
一步先,步步先,一朝喪失先機,再難有迴環的餘地……戰爭就是這麼殘酷。
乙室活第三波百人騎隊射完後退走,第四波百人隨即騎隊輪上。
這時髡發大漢率領的第一波騎隊已經繞到還沒射擊的第五波騎隊後面,再次搭箭上弦,緊跟在第五波騎兵身後,準備對奚陣施行第六波次的射擊。
很明顯,這是一個循環輪射。
乙室活人以百騎為一個波次,分成五波,充分利用有利於己方的陽光和風向,如一層層湧來的海浪迭次沓來,持續不斷地攻擊奚陣,。
奚將看著一波接一**潮水般湧來的敵騎,看著漫天飛舞的飛矢,心中悲憤異常,卻在敵人持續不斷的射擊下一籌莫展。
快速輪射,持續不斷的攻擊敵人,不給敵人以任何應變和還手的機會,這是一種他從未見識過的戰術。
在這種戰術的攻擊下,己方的的崩潰是遲早的事情。
奚將原想著利用傷亡拖延敵騎,為主力騎兵的到來贏得時間,現在看來,這只是一個幻想。
四輪攻擊過後,五百奚騎已傷亡近半,奚將眼睛瞥過一地哀嚎翻滾的傷兵,深吸一口氣,斷然拋棄死傷狼藉的前陣,下令後陣的兩百多奚騎頂盾向東南方撤退。
他不能因為害怕庫泰的軍法處置,便置屬下健兒的性命於不顧,驅使他們窩囊地戰死在這裡……如能救活餘下的兩百多人,即便被庫泰軍法處死,也算是為自己的決策失誤而付出的代價了。
……
乙室活騎兵沒有花費時間追擊敗退的奚騎。
因為此時庫泰大軍的陣勢已經徹底反轉過來,對他們形成了泰山壓頂般的合圍攻勢……當然,已經少了一個翼角,但相信原在西北部的那個翼角很快就會增補上來。
奚騎主力越馳越近,逼迫感越來越強,在颶風般的蹄聲中,蔚為壯觀的騎兵漫山遍野,鋪滿整個視野。
乙室活主帳貴族們剛才還在因為己方壓倒性地攻擊奚騎而對李琅稍微生出一點信心,這下卻是無不心驚色變,信心跌落谷底,敵強我弱的整體態勢依然沒有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