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贍是奚王的大兒子,他說過的話想來也不會是空穴來風,我曾親耳聽盧贍跟身邊的奚將說過,在木塔圍場事件發生之後,奚王牙帳一直在盡力避免與唐軍的正面接觸,由此可以推斷出奚族撤離水豐草肥的土護真河干流便是這個原因,。」
李琅沒有說出盧贍後來又突然幹掉唐軍斥候小隊的詭異行為。
從意外事發的決策途徑來看,此舉顯然沒有經過奚王牙帳的議事,是盧贍個人行為的成份居多,算不得奚族戰略。
髡發大漢不屑道:
「泥禮撤軍也是為了避免與唐軍的正面接觸麼?你別忘了……」
「很可能。要不然,憑心而問,你自信有把握敵得過羽撻朵衛?」
李琅果斷打斷髡發大漢,並堵住他的話頭,
「不要問我為什麼泥禮先圍殲松漠營,後又急於避免與唐軍的接觸,事情前後矛盾這個問題,你最好自己去想,我也會想,每一個人都會有自己的想法。」
李琅覺得這個事情涉及到奚與契丹,還有其他盟約方的戰略,外人是難以知曉的,別費那個腦筋了,還是說說眼下的事情要緊,。
老者問道:「你的意思是說,泥禮力圖避開唐軍,而吾部族靠近唐境,故而近期不必擔心遭受攻擊?」
「泥禮既已中途撤軍,在沒有其他變故之前,自然不會勞師再來,不然泥禮當初何必撤軍,打一半跑回去又跑來打,你覺得泥禮會做出這種事情嗎?」
李琅點點頭後,隨即話鋒一轉,
「不過,準確地說,只能是汗帳攻擊你們的可能性很小。」
老者動容道:「話外之意莫非是指別的勢力會攻擊咱們乙室活麼,是唐軍還是奚人?」
李琅回道:
「唐軍怎會獨獨進攻你們,在唐軍眼中,你們跟泥禮是沒有區別的,都是契丹人,唐軍會一視同仁地攻擊,安祿山不正是如此嗎?
而奚人,我雖不確認,但可以猜測,你們能擁有松陘嶺南面靠近奚族這一側的牧場,應該是奚王出於制約契丹汗帳的需要而一直默許甚至庇護了你們吧?
你剛才話中也提到李自越成為奚王以後,你去過奚王牙帳幾次,你們部落已被排除出契丹汗帳,你能去幹嘛,與奚王敘舊麼,主要目的應該是去給奚王送禮並尋求庇護吧。」
兩名老者與髡發大漢直勾勾地看著李琅,神態複雜,半晌不語,不知在想什麼。
李琅隨即苦笑道:
「當然,這些事你們最清楚,我說得是對還是錯,你們心中自然有數,如果我純粹是在胡說,那我說到這裡為止,因為接下來我要說的更是純粹的沒有半點跡象與根據的想像了,不說也罷。」
另一名一直沒有吭聲的白髮老者這時歎道:
「要不是因為你說是李維澤的朋友,某家都要懷疑你唐國田舍郎的身份了……繼續說下去,咱們有興趣聽聽你的想像,。」
見老者發話了,髡發大漢手臂指天,再次忍不住諷刺道:
「牙帳、唐軍、奚人都不會攻擊咱們,難道長生天會攻擊咱們,別扯遠了,你到底想說什麼?」
李琅卻突然向他問出一句扯得更遠的話:
「你聽說過汗帳與奚人、黑水人,新羅人聯軍進攻渤海的消息嗎?」
「你存心是不?」髡發大漢這下有點怒了,綻舌喝叫起來。
白髮老者沖髡發大漢搖搖手,示意不可造次,他認真地對李琅道:
「這個消息早已傳遍各個部落,四族聯軍,攻下渤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能不能攻下是一回事,會不會真的去進攻又是另外一回事……在中國河北道范陽、平盧十幾萬大軍虎視眈眈之下,在西部回紇隨時都會揮軍東進的威脅之下,奚族與契丹真的會抽兵東擊渤海?」
李琅看著乙室活的兩個老者,他們應該早在李過折執掌契丹聯盟時,便已是乙室活氏中元老級的貴族,見過不少大風大浪,經歷和年齡造就了足夠的耐心與沉穩。
兩個老者分別道:
「照你這麼說,你認為這個消息是在迷惑唐國……如果是迷惑,倒是可以很好地解釋你說的奚人與牙帳避免與唐軍正面接觸的行為,是在用實際行動加深這種迷惑吧。」
「暫且不論汗帳為何要迷惑唐軍,單就如果真是迷惑而言,汗帳還真是把握住了唐國一慣希望各族相互攻伐彼此削弱的那點心思,不過,牙帳至今還沒有出兵東進的行動,唐國只怕已經有所懷疑了,。」
李琅緩緩道:「這就是問題所在。」
髡發大漢又一次忍不住道:「唐國與渤海的事情與咱們何干,你說的都是些什麼,別扯東扯西,直接一點。」
髡發大漢生性好強又沒有多大耐心,偏偏李琅總是把話題扯近又扯遠,他被李琅說得雲裡霧裡,一時理不清思緒。
「好吧,那我就直接一點。」
李琅對這個老是打岔的傢伙也有點頭大,見自己該交代的事情也基本交代清楚了,不能無謂地耽擱時間,當下便直接道,
「汗帳為何要迷惑唐軍,盡力拖延與唐軍交戰,可以理解為汗帳與盟約各方尚未達成一致意見,需要更多的時間緩衝,或許還有其他緣故……在唐軍產生懷疑之後,汗帳必然會另生一計,用意外事件繼續讓唐軍產生錯覺,比如,汗帳提請奚王牙帳出兵攻擊你們。」
兩名老者齊齊一震,白髮老者頓首瞑目喃喃道:
「奚人進攻咱們,會讓唐國以為奚契交戰,自相殘殺,當然又會觀望一陣子……」
髡發大漢不以為然道:「泥禮有這麼聰明嗎,能把唐國玩弄於股掌之間。」
李琅看著髡發大漢道:
「我早就說過,這不過是一個想像,所以我建議你們做好兩手準備,畢竟世界上不會有永遠的庇護,只有不變的利益,奚人改變原有庇護策略,繼而進攻你們也很正常。
如果牙帳押送靜和公主和袁孝前往奚王牙帳這個消息屬實,你們出兵截擊是可能會成功的;但如果這個消息不屬實,而是泥禮與奚人合夥像迷惑唐軍一樣迷惑你們的煙幕,那便有奚人用計調出你們部落的兵力,讓你們的騎兵失去地利後予以圍殲,並乘虛分路攻擊你們部落營地的可能,。」
三名乙室活氏主帳的契丹人聽了李琅這番危言聳聽的結論,均駭然色變。
……
看著眼前三人明顯質疑不定的表情,李琅並不覺得自己的結論是杞人憂天。
李琅剛才說了那麼多,其實是基於他一開始就懷疑汗帳押送靜和公主和袁孝前往奚王牙帳這個消息的真實性。
李琅認為,即使契丹汗帳真有那麼一個忠實於阻午可汗的貴族能僥倖逃落泥禮的「清洗」,他也不會冒險送出這麼一個對改變阻午可汗的處境無甚作用的情報。
這個情報更像是準確無誤地抓住了乙室活的生存「命門」……雖然連李維澤也不肯向李琅吐露乙室活氏為何要去截擊押送靜和公主和袁孝的汗帳軍隊之原因,但李琅幾乎可以肯定地猜得到:
乙室活氏這是想利用解救靜和公主和袁孝的功勞討好大唐。
因為奚契聯盟一旦形成,被夾在中間的乙室活氏唯有依傍大唐求生存,而且必須越過行為卑劣,已對乙室活氏造成傷害的安祿山,建立一條可以直接與大唐朝廷對話的通道。
還有誰能比靜和公主和中使袁孝兩人更適合建立這條通道呢?
歷史上,從貞觀到天寶,那些被契丹汗帳排擠出來的部落幾乎無一例外地倒向大唐,乙室活走不出另一條生存下去的新路。
這個道理李琅明白,泥禮自然更明白,泥禮完全可以利用乙室活氏的這種生存心理達到他的多重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