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這……這……恐怕……」道施拉格好半天不知如何措辭,結結巴巴的,一點兒也沒有了朝露騎士團團長的威勢。
「賢弟儘管放心,我們讓你對付的不是地劫者殘餘下來的螭虎騎士團,你的目標僅僅是地劫者一人,傾你朝露騎士團之力,還不是手到擒來!」昂德斯微笑道。
「可是……地劫者修為深湛,雖說他一人應當不是我們整個騎士團的對手,但是他若逃跑的話,我們朝露騎士團之中怕也沒有人能纏得住他……」
「這點你大可不必擔心,根據我們的可靠情報,地劫者這些年身邊有一紅獨臂少年,他們經常共同行事,你們製造抓住機會,包圍他們二人——地劫者的為人你也不是不清楚——他斷不可能拋下這位少年獨自逃生……事成之後,這可是天大的功勞哇!」昂德斯勉勵道。
「但是……據說兩忘谷的出口被法陣封印,據說只可進,不可出……」
「老弟儘管放心,兩忘谷的封印是神聖帝國設置的,我們自然有辦法解開。實不相瞞,我們在兩忘谷各處佈置了許許多多的魔眼,帶你事成之後,我們必然會馬上接你出谷。我以我的全部身家性命來擔保,老弟你是怎麼去的,就會怎樣回來!」
「……這……」道施拉格還是有些期期艾艾,這計劃看似周全,但當年絕舉兵叛國之時,神聖帝國以全部的騎士團的兵力,耗時良久,傷亡慘重,才將之撲殺。他自己的區區一個騎士團,勞師遠調,在人生地不熟的兩忘谷設下埋伏,補給只能靠自身攜帶和就地取材,而且若是「銀狐」文軍師現今還沒有死的話,還要時時提防這條老狐狸,若是讓他看出了破綻,計劃也會泡湯……此事但凡出現任意一點兒不可知的狀況,他和手下的這群騎士們就會要埋骨於兩忘谷。
而且道施拉格也並非不瞭解這位昂德斯到底是何等樣人,像他這類的政客,除了自己手中的權力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只不過是他的工具,他所謂的「全部身家性命來擔保」,在信用上有些時候還不如帝都街角巷尾的牆壁上貼著的,那屢禁不止的「祖傳秘方,包治某某病」的紙片。
昂德斯察顏觀色,重重的咳嗽了一聲,臉色有些沉道:「我們的一片美意既然老弟你不領情,老哥哥我也不會強人所難……但上頭的囑托,我們也不能違背,沒有辦法……我只好拼上我這把老骨頭,去為國討逆了……」
「大人說得哪裡的話……我不是推卻,只是……只是立功心切……剛才在思索作戰部署,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了……大人請別見怪……」道施拉格趕忙道。
此事竟然勞動了神聖帝國的內務大臣找到了自己的頭上,豈是說推就能推下的,人在官場,身不由己……道施拉格也知道如果他在此時口中蹦出個不字,從此他全家老小在神聖帝國就再也沒有容身之地了。何況富貴險中求,雖說這件事情生死未卜,但看在神之手這個金光閃閃的招牌,也只能全力一搏了。
「大人請靜候佳音,不消多少時日,我必會提那反賊級凱旋而歸!到時還望大人多多為我美言……」詞句慷慨激昂,心中也拚命的想著樂觀的方面,但不知為何,道施拉格的這句話總是擺脫不了似乎在交代後事的情境。
昂德斯笑道:「兄弟儘管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老哥哥現在我唯一擔憂的就是日後你成為神之手,會不會忘了我這位老哥哥!」
「大人說笑了,小人永遠是你的犬馬!」道施拉格說這句話的時候,心中不禁在思量,這是不是他今生最後一次說著這類職業言語……
「切記,此事要嚴格保密,不論是對你的同僚、下屬或是親友……」昂德斯再次囑咐。
「大人請放心,小人這就下去部署,今天夜裡啟程,除你我之外,再不會有第三人得知此事!」
昂德斯將一紙書卷塞到了道施拉格的懷中,他盡力的將這個動作做得不像是為死者敬獻輓聯……
昂德斯低聲道:「這是上面的人收集到的兩忘谷的地理資料和反賊們在兩忘谷之中除了他們的老巢之外其他地方日常活動情況,路上邊走邊看……」
「大人,那小人告辭了……祝神聖帝國千秋萬載!祝皇帝陛下長命百歲!祝昂德斯大人功名不朽!」道施拉格恭恭敬敬的行個禮,轉身出營。
望著道施拉格的背影,昂德斯臉上一絲惋惜,眼神之中一絲慶幸。惋惜的是這麼多年的將領,被那位大人說送走便送走;慶幸的是被送走的不是昂德斯他本人。
……在一個「肺炎」痊癒的晚上,兩忘躺在床上,不知不覺的回想起了自己從小到大和絕一起生活的點點滴滴,不禁的對自己這段日子總是裝病來欺騙——兩忘還沒有覺絕早已洞悉此事——他的義父而感到愧疚,一時睡意消失,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便翻身坐起,準備到外面去練一練群魔亂舞。
兩忘還未走出幾步,就見到冷月之下,一個青影斜靠在一塊大石旁邊,獨自的喝著酒,正是他的義父絕。
「義父!」雖說這段兩忘總是裝病,平時若是看到了絕,有些像耗子見貓一般,心下惴惴,但這刻不經意間在闌珊的月下見到了這位冷峻的男子,心中卻又無比的高興,叫了出口。
「色兒,你睡不著麼……」絕飲下一口酒,微笑道。
「可能是白天睡得有些多了……」兩忘有些不好意思,這段白天裝病,臥在床上,確實有點兒多了……
「義父,你也是麼?」
「……我在賞月……」
兩忘抬頭看了一眼月亮,淺淺的、瘦瘦的,看來還沒有飯粒兒的牙大。看樣子他的義父怕是又在撒謊……
這段日子,每到晚上,兩忘偶爾睡不著覺,總會覺得似乎自己的住所外似乎是有人,但一想耳目靈敏,嗅覺異常達的飯粒兒都沒覺,他也就沒有放在心上。這時兩忘一回想,覺那個人恐怕就是他的義父絕。
絕雖然未曾對他說過,但兩忘怕也是猜到了——他的義父也捨不得他。
兩忘心中感動,一時無語,也順著絕說道。
「好美的月亮……」
「這月亮雖然一眼看去,慘慘淡淡的,但不知為何,我卻覺得很美……」——絕確實沒有說謊,他這段天天在兩忘的屋外飲酒賞月,無論晴天陰天,月圓月缺,或許當絕在離自己的義兒近在咫尺的地方,什麼月亮都很美;或許這位紅少年本身就是絕心中的月亮。
「我也覺得月亮好美,」兩忘輕聲道:
「我過去在書上曾看到過一句說月亮的,好像是什麼『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或許,當月亮不圓的時候,人就不會分離吧……」兩忘想到了如今裝病度日,但恐怕遲早有一天他會離開這些叔叔伯伯們和他的義父,心中不禁黯然。
「……我們喝酒去吧……」絕歎了一口氣,撫了一下兩忘的頭。
這一大一小兩個男子,月光之下,漫步到一個空曠的荒野上,席地而坐,飲起酒來。
「色兒,我們雖然喝過許多次酒,但就我們爺倆單獨喝酒,這恐怕還是第一次……」絕感慨道。
「嗯……」
「喝酒的時候,若是人比較少的話,我就容易想起那些舊事,好好的酒,就容易喝得鬱鬱……你還小,寂寞的酒,我不願意與你喝……」
「嗯……」
「可是,早晚有一天,你會離開,就像一匹長成的狼,終要離群,尋找自己的世界。當然了,飯粒兒例外……」
「嗯……」
「色兒,你怎麼了,身子不舒服麼,怎麼有點兒心不在焉?」
兩忘低下了頭,思索了良久,終於開口道:「義父,我……我其實沒有病,我都是假裝的……」
說完之後,兩忘雖然心中有些害怕,不知道他的義父會說什麼,但卻覺得好像心頭的一塊大石落在了地上,終於鬆了一口氣——無論如何,欺騙自己最重要的人,總不是一件舒服的事。
「我早就知道了……孩兒,這等小事你不必放在心上。」絕笑道。
「難道我的裝病破綻百出麼?」兩忘雖然感到解脫,卻又有些好奇。
「孩兒,你裝病只是為了不想離去,而我過去在沙場上所見到的裝病之人,他們卻是為了活下去……他們雖說不像你,既有經驗豐富的莉莉絲給你指導,還有製造幻象的行家蜃為你保駕護航,還有你的叔叔伯伯們給你撐腰……但他們為了可以不死,所做的你恐怕都想像不到……他們有故意把自己腿弄斷的,故意服毒藥的,裝瘋賣傻的,有些運氣不好的,沒有處理好自己製造的傷口,反而因為感染而一命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