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屋,古老得彷彿被時間遺忘,破舊得彷彿被神忽略。而此刻這破破爛爛的地方卻與往日有些不同,這個被神聖帝國與獸魔族戰火反覆洗滌的角落,新年之時竟縈繞著希望。
女主人雙手死死的抓著破舊的床單,那繞著頭頸流下的汗珠似乎並沒有帶走那一波接著一波的疼痛,但她那雙眼——那雙飽經塵埃的眼睛——此刻卻無比的明亮,她就要做母親了。她希望肚子裡的小孩,能和他的父親一樣,是個健壯樸實的男子,那樣再過幾年,播種收割的時候,就能多個搖搖晃晃的小身影,在旁邊幫忙。
男主人搓著雙手,弓著腰站在門邊,層層疊疊的皺紋爬滿了臉和手,但口中呼出的哈氣卻那麼的興奮,直似要出離滄桑一般。孩子的名字,想了3天了。每逢幹完活之後,躺在床上想呀想呀的睡不著覺。一個樸實的農民,沒讀過什麼書,也沒想過孩子起個響亮的名字就能揚名立萬,但還是希望這個新的生命來到世間有個好名字,少受點苦,跟祖祖輩輩奔波勞碌的生命有所不同……
身在亂世,普通人的生命或許賤如螻蟻。但活著,總是希望未來會更好,或者僅是因為希望未來會更好才活著,貧賤、富貴皆是如此。
「用力,用力!」隔壁的老婆婆一邊按壓著女主人的肚子,一邊給女主人鼓勁,平時老態龍鍾的老人家,彷彿新生命的即將誕生的給她帶來了活力,此刻竟也精神飽滿。
「在堅持一下,出來了!」伴隨著老婆婆的鼓勁聲,小生命一點一點,漸漸的來到世界上.
「吱呀」一聲,風雪宛若朝賀新生命誕生般,迫不及待擠開殘破的屋門,吹進了小屋。
在這聲「吱呀」還沒呻吟盡時,一個身影隨風雪閃進屋內,身形竟至比雪還飄忽,比風還迅疾,電光火石般晃至三人面前,信手在男女主人和穩婆口鼻處凌空一揮,屋內的人還未看清來者的樣貌,剎那間呼吸一窒,昏了過去。
一聲「碰」緊隨著「吱呀」響在門上,一個身著獸魔族服飾的身影闖進屋中,神色緊張,正是希貝克的副官,雖只比希貝克晚了一步進屋,卻僅看到希貝克大人停滯在空中沒有收回的手,和三個應手而倒的身形。
這位副官副官隨軍征戰多年,作為希貝克的下屬與其共同戰鬥不下百次,雖然明知不合時宜,但檢查了一下倒在地上三人的身子後,仍對希貝克的身手情不自禁的出感歎——希貝克大人僅凌空一揮手,就拔出三人胸腔的呼吸,令他們窒息昏迷。
確認這男女夫婦和穩婆失去神智後,副官輕敲手中的盾牌,向外面的同夥出訊號,只見幾人小心翼翼的抬著一個箱子,移步進入屋中。
圍著箱子的一共六人,穿著一色的神官服飾,其中兩人握著箱子兩沿,手上掛著教會的聖十字架,兩外四個人站在箱子的的周圍,手中緊緊攥著十字架,一邊走一邊低低的齊聲祈禱。(本小說中的聖教與其聖章——十字架與現實中的基督教完全不是一回事,是由筆者杜撰。)
六位神官神色緊張,如臨大敵一般。待把箱子在小屋中放穩後,便站在箱子的六角,口中低吟著聖歌,準備動法陣。
希貝克的副官不自覺的向這六位神官一看,不覺倒吸一口涼氣。
依著六位神官所站方位,他們所要驅使的竟是聖教教會的禁忌魔法陣——六芒之曜——在神聖帝國的聖典中,六芒星本是魔王額頭上的紋章,六芒星陣更被認為是惡魔之契約,其中尤以六芒之曜為至凶至邪之陣,為魔尊惡念在人間的投影,一切禁忌黑魔法的之源,可謂墮落之圖騰。向來被聖教視為異端——聖教的宗教裁定所一旦查實,不經審判,便可處於火刑——可謂之深惡痛絕。
而此時隨希貝克而來的在聖教教會和帝國騎士團中皆是位高權重的人物,乍一露面竟使出屬於黑暗異端的禁忌法陣,確實讓人詫異。
六位神官站位已畢,正要唱詠咒語,動法陣,卻聽希貝克道:「且慢!」
2.
希貝克走向那剛剛出世的嬰兒身邊,右手平貼嬰孩小小的額頭,咬破左手無名指,在小嬰兒週身凌空疾點,不一會工夫,一付聖堂的紋章便映在嬰兒身上。
「此子既然是事關黑暗彌賽亞的關鍵,我已封印其五蘊六識,各位神官請勉力為之」希貝克望著嬰兒肅然道。(註:彌賽亞意為救世主。)
「有勞將軍了」一位神官望著嬰兒身上的聖印,感歎道「願我們的所為可挽救帝國於永劫,願聖神慈悲的光輝照耀在帝國的前路,不要讓眾生淪於黑暗。」
在神官的唱詠聲中,一幅閃爍著不詳色彩的六芒星圖案漸漸浮現在神官們的腳下,而位於六芒星中間的箱子隨著六芒星法陣光芒的加強,箱蓋逐漸的緩緩打開。
希貝克的副官偷眼向箱中望去,令他頗為失望的是,偌大的箱子中裝的並非是閃閃光的神器,或鐫刻神聖咒文的聖物,只是一根慘白色的骨骼,好似人的肋骨。
那位副官揉了揉雙目,怕是自己看錯了,如是興師動眾,動六芒之曜,只是為了操控一根肋骨。仔細看去,確是肋骨無疑,只是白色的骨骼上似乎流動血紅色的暗紋,好似血管一般。那暗紋的流動似乎十分的妖異,充斥著無法言喻的不詳氣息。
看著看著,副官似乎已無法收回自己的目光,只覺呼吸困難,頭暈目眩,靈魂彷彿要隨著那血紅色暗紋流到另一個世界。
這時,只見一隻大手輕輕的按在了那副官的身上,一陣熱流隨之注入副官的經脈。副官才漸漸恢復寧定,向那支手看去,不知何時希貝克走到了自己身邊。希貝克靜靜的看著他的副官,鷹一般的雙眼帶著一絲無奈。
六芒星法陣動已畢,只見法陣的中心升起一束光柱,光柱的外壁閃爍著文字,無聲無味,卻令這充滿壓抑的小屋剎那間揚起安詳且神聖意蘊,那文字竟是聖母之頌歌。
神官之中的五位在聖母之頌歌浮現的同時,一齊跪在光柱周圍,手執聖章,低頭祈禱,祈禱的咒文卻有些晦澀,似乎在祈求天堂的聖主賜予他們平安,又仿若請求地獄的惡魔原諒他們的冒昧。
另外一名神官,一手攥著聖章祈禱,一邊向裝著白色肋骨的箱子靠近,另外一隻手隱隱出淡金色的光輝,伸向箱中的那條肋骨。
當神官的手觸及肋骨的一剎那,只見神官那本來洋溢著神聖氣息的面孔瞬間變得蒼白,那骨骼上流動著的暗紋,好像爬山虎一般,開始順著神官的手向其全身蔓延。
神官強抑內心的驚奇與恐懼,勉力抓住那根白骨,只見他那蒼白的臉上也開始浮現出血紅色的暗紋,經彷彿是遠古黑暗年代的咒文。暗紋的痕跡越來越嚴重,神官的雙眼,鼻孔等五官開始往出溢血,好像若是再過一會兒,神官的五官都要隨著鮮血一起脫落。
冷汗自神官的臉上大片滑落,當經過那血紅暗紋時,竟剎那間變成鮮紅色。神官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渾身抖,似乎他的精力、生命與意志要隨著滴滴殷紅色的汗水流淌殆盡。
3.
「罪業,終不得解脫」伴隨神官內心的哀歎,握著那白色肋骨的手終於支持不住,顫抖著張開,白色肋骨順著他的指間縫隙向地面滑落。
一隻大手,在白色肋骨即將落地的瞬間,輕輕將其接住——正是希貝克,只見他一手握著那根肋骨,緩緩的向嬰兒走去。
「大人,不要!」剛才那幾近脫力的神官,單腿跪在地上,急切的向希貝克道「大人乃不世出之名將,帝國之柱石,若因此邪物,稍損大人的萬鈞之軀,我等萬死難辭其咎!」臉色之中,儘是惶恐。
「萬鈞之軀麼,只是一具線沒有完全毀去的,血肉傀儡而已……」希貝克淡淡的道。
「阿卡特聽令!」希貝克向身後的副官平靜的道。
「末將在!」
「若是出現差池,我無法完成使命,務必要送諸位神官安全離開。以後帝國就靠你們了……盡力而為」
「將軍……屬下謹遵使命」雖有千言萬語,但將令如山,那位叫阿卡特的副將只得遵守。身為帝國騎士,恐怕這就是他對他所最為敬愛的將軍,最後說的話,縱然千篇一律,卻勝卻一切華美言詞。
賽羅希貝克一步、一步的走向嬰兒。在距嬰兒一步處站定,緩緩回過身,右手握拳,置於胸前,平靜的道:「榮譽,即吾命」不知為何,聲音越來越輕,當說到「命」這個字時,幾不可聞……
手,緩緩握著白色的肋骨,一寸一寸的靠近嬰兒。
這小嬰兒,剛離母體,就已被希貝克暫封五蘊六識,沒有了感覺,不知這一點一點靠向自己的白色的肋骨意味著什麼。
伴隨著屋內眾人紊亂的呼吸聲,白色肋骨觸到嬰兒的身上。一時之間,希貝克的手——那千錘百煉的手,那無堅不摧的手,那葬送無數魔族的手,那擎起搖搖欲墜的帝國的手——竟有些抖。
眾人緊張的望著希貝克,那曾經高大、寬厚、驕傲的背影此際竟有些伶仃。
「大人,這……孩子魔性很強麼?」屬下們忐忑問道「需要我們幫忙麼?」
「沒什麼」希貝克似已回復寧定,啞聲問道:「神父,我們做的真的……真的代表神麼?」
在這個緊要關頭,這位震動當世的名將竟問了個屬於哲人或先知的問題,神官澀聲道:「大人,神的慈悲與光輝,我們身為世俗之人,也許不能體悟,或在反覆的錯誤中錯誤的體悟,可是我們別無選擇……」
「別無選擇麼……」希貝克泛著笑容,儘管那笑容如此的苦澀。
4.
沒有驚世駭俗的波動,也沒有峰迴路轉的曲折,白色肋骨輕而易舉的刺入了嬰兒的琵琶骨。這個剛來到世上的孩子,被希貝克暫封五蘊六識,被異物刺入琵琶骨,連哭聲都不出來。
一切都那麼安靜,在場的人卻在此時此刻方長舒一口氣,如進行一場生死較量一般。
白色肋骨一刺入嬰兒的琵琶骨,泛起了幽幽的紅光,如飽食雨水的籐蔓一般,在嬰兒的肩膀上瘋狂的爬伸,一會兒功夫,已穿過另一側琵琶骨,環繞在嬰兒兩肩。
天下間的高手,不論修為多深,但凡刺穿琵琶骨,內息不得貫通,經脈就此斷絕,無異於一個廢人。更何況是被這個要結成六芒之曜法陣方能控制的至邪的白色肋骨。
一聲輕歎過後,希貝克自懷中掏出一把金幣,放在桌上,環視一下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孩子父母,低聲囑咐道:「好生照顧他們。」抱起嬰兒,走向屋外。
雪花似在嘲弄一般,打在希貝克的臉上,卻無法開解此時希貝克心中的一絲苦悶。希貝克騎在馬上,一言不,向王都奔去。
「大人」跟在希貝克身後的右側下屬,見希貝克心情鬱鬱,想找些話來寬慰上司:「回到王都交差後,可要請弟兄們喝上一頓,這活太累了……」
半晌的沉默——一群聲名卓著的騎士,扮作獸魔族去搶一個嬰兒;把一件兇惡至極的邪物刺入剛剛生下小孩的琵琶骨;為了帝國神聖的利益,毀了一個樸實的家庭……騎士的忠誠,好難承受——卻還是要承受——難道要讓這些下屬,這些在他身邊永遠像長不大的孩子一般的弟兄們承受麼。
「好」這個字終於自希貝克口中擠出……
「大人英明!」見希貝克終於開口,下屬長噓一口氣,一路上沒話找話,一行人來到一處山谷。
飛雪如白練一般在谷口盤旋,一邊徒勞的拍落附在身上的積雪,希貝克的下屬嘟囔道:「這鬼天氣,真是氣悶。我們堂堂帝國騎士,竟分派這種爛工作。」說罷望著希貝克懷中的嬰兒道:「大人,這小嬰孩究竟什麼來頭,值得我們如此興師動眾。」
希貝克緊了緊抱著懷中嬰孩的皮包裹,泛起一個苦笑,正不知要如何說起,忽然一聲急喝:「小心。」
只見兩道黑影,在希貝克話未出口時,自上方急襲身後兩位下屬,一剎那間,如蛇般盤向兩人頭頸,「吱」的一聲,兩位下屬被繩索盤在脖子上,凌空吊起。
希貝克自馬上急掠而出,飛身來救,卻聽幾道尖銳的破空之聲自身後響起,十數把飛刀飛襲希貝克背後。
當飛刀接近希貝克時,卻攸的分開,刺向兩位下屬胸口。
希貝克急扯斷背後披風,迎風捲出,盪開飛刀。右腳掃向地面,地上的積雪被希貝克腳下一帶,疾勁如刀刃,劃向束縛他兩位下屬頭頸的繩索。
就在這時,襲向他下屬的飛刀竟在空中碎裂,化成白色的粉末,灑向希貝克——原來飛刀竟然是用冰雕刻而成的。
白色粉末中,一道白色的人影無聲襲向希貝克,手執長劍,飛矢流星般刺向希貝克背心。
希貝克不待回頭,直接反手去拿對手長劍。怎料這白影,變招奇怪,決斷狠毒,手中長劍直接脫手,空中一個轉折,射向希貝克懷中嬰兒。
希貝克不得已將懷中嬰兒輕輕甩出,手使了一個暗勁,這小嬰兒在空中兜一個圈子後,自會返回希貝克手中,希貝克爭的就是這一小會兒的時刻,來解決突如其來的刺客。
怎料來者處心積慮,等的就是這個機會。來者合身撲向小嬰兒,雖然背後空門大開,賣給了希貝克,但其似乎算準了希貝克不會出手。
果然希貝克看著來者的背影,似乎想到了什麼,微一疑遲,出手慢了一慢,失掉了機會。伴著一聲混雜著嘲弄和歎息的輕笑,白影向背後一揚手,密密麻麻的暗器射向希貝克三人,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