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週日，周洛冰拒絕人猿泰山的邀請，沒有去參加及隊伍的磨合訓練。人猿泰山也不勉強，讓她好好處理媽媽的事，他們戰隊無法出線也無所謂的。
人猿泰山語氣誠懇客氣，還順帶詢問周洛冰媽媽手術的事如何，錢夠不夠。若不夠，他可以提前預支，反正之前就說好了，幫他們戰隊出線會有的酬勞，同時不幫別的戰隊也會有酬勞。若她不能幫風語軒戰隊贏得全國總決賽出線，但只要不幫別的戰隊代打，那一項協議依然成立，依然會有酬勞。
人猿泰山較平時，語速慢了很多，一項一項說得很鄭重。
周洛冰拿著電話很認真地聽，等人猿泰山說完，才說這邊一切都安頓好，只等手術了。
「那如果遇見什麼事，也別當五哥是外人。就算是合夥人，你有難，我也得出手的。」人猿泰山說，豪氣干雲的模樣。
「多謝五哥，這是一定的。」她回答，禮貌而疏離。
人猿泰山嘿嘿笑，說：「妹子很對我脾氣。感覺像我親妹妹似的。本來想來看看叔叔阿姨的。可是，妹子也曉得我長得五大三粗的。秀紅經常說我一臉惡相，我就不便來了。等阿姨出院來，我整個好點的造型來拜訪。」
周洛冰也不由得笑，說：「五哥那是長得威嚴。哪裡是凶神惡煞呢。」
「好了，好了，你安心陪阿姨。其餘的事都不要擔心，注意好自己的身體。阿姨一定會沒事的。」人猿泰山依舊叮囑。周洛冰從他的語速不太流暢來推測，人猿泰山平時肯定不太會說這些話。若這些話是他發指內心，那這人倒真是不錯。不過，也許這也是他的一項工作。想到這種可能，她忽然就想到顧汐風，總是時而冷漠疏離、時而迷茫、那孩子氣的一張臉。
也許是他，這人總是神叨叨的，也不按理出牌，讓人捉摸不透。周洛冰在心裡總結，人猿泰山又在電話那頭喋喋不休地叮囑一番才掛了電話。
周洛冰合上手機，回到病房，媽媽已經睡著了。她坐在床邊看媽媽熟睡的樣子，覺得就這樣一直看著她熟睡的模樣，也是一種莫大的幸福。
明天，媽媽就要動手術了。雖然現在醫學還算發達，但媽媽這病到現在沒有確切的診斷，即便就是醫生推斷的腦血管畸形所引發的出血，陳舊性血塊伴隨新出血導致的腦壓增高，但這血塊的部位正處於功能區，是十分危險的地帶。
或許，上天保佑，媽媽會跟以前一樣好；或許，她會不在；或許，她再不能柔柔地說話，再也不認識她這個女兒……
想到這些可能，周洛冰越發覺得這樣的相處彌足珍貴。
於是，這一天，周洛冰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在媽媽身邊，輕聲細語地跟媽媽說話。媽媽說一會兒話，又會睡去。每次醒來，都喜歡用沒有失去知覺的右手撫她的臉，臉上露出輕輕的笑，眼裡全是戀戀不捨。
周洛冰知道媽媽的心情跟自己一樣：面對命運猙獰的面目，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於是格外珍惜眼前的每一秒。
她鼻子發酸，偷偷別過臉落了淚。
傍晚時分，爸爸從家裡過來，用幾個微波爐盒子裝了菜，都是周洛冰母女最喜歡吃菜。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吃飯，仿若這不是病房，而是他們院落的老槐樹下，傍晚時分，有幽涼的風盤旋而來帶走酷熱。一家人在老槐樹下吃飯，月光灑了一層銀灰，屋裡唱機裡，會放老舊的京戲、昆劇之類的。爸爸一般會喝一杯酒，高興時，會唱一嗓子《穆桂英掛帥》，有板有眼，字正腔圓。末了，還笑著說：「你媽媽當年，就喜歡這呢。」
周洛冰呵呵笑，追問他們的愛情故事，心裡想的全是將來，有朝一日，能有一個人，像爸爸愛著媽媽那樣愛著自己。
當然，歲月的針腳拉著牽情的線，在周洛冰的生命裡細細密密地縫了十年，已然成形的那個念想，只有那個博學儒雅、笑如春風的男人陳汐華。
兜兜唸唸全是他。這就是周洛冰最美好的十年，全拿來對他執迷不悟。
可是，她終究勇敢邁出步子，在全國總決賽現場說出自己的喜歡時，他神色驚恐不安，找了那麼的借口來拒絕她。
夢瞬間坍塌，年輕氣盛的她意難平。三年的光陰漸漸磨平心裡的傷口，讓她漸漸領悟遇見這麼一個人就已是幸運。
但是，就當他是個老朋友，偶爾想起那十年，也會心酸難過。何況，他動不動就用那種慣有的關懷來擾亂她平靜的步調。
「丫頭，這是你喜歡的沸騰蝦，看看老爸的手藝有進步麼。」老爸夾了一隻蝦子給她。
周洛冰這才回過神，專心對付那蝦，稱讚爸爸的手藝好。正在這時，坐在對面的爸爸突然停了話語，神色疑惑地看著病房門口。
周洛冰直覺有人來，就轉身去看，這便看到虛掩門外站了一人。走廊裡燈光灰暗，看得不分明。可周洛冰一眼就認出那是陳汐華。
「三哥？」周洛冰放了碗筷站起來，喊了一聲，心裡不是那種小女孩時的驚喜，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寧靜。不過，也是看到他，周洛冰才驚覺自己忘記給他打電話了。但憑他的神通，要知道一件事又有何難。何況是在他舊部遍佈的渝州城發生的事。
「嗯，是我。」他回答，唇邊浮了淺笑，推門進來，便像是撫摸孩子似的撫撫她的額頭，半責怪的語氣，說：「越來越不像話了。讓你給我打電話，告訴你媽媽做手術的時間。你怎麼不打？」
周洛冰賠笑，說：「我這一忙，就忘了。三哥別生氣。」
「傻丫頭，我生什麼氣呢。我是想你可能很忙，也就不打擾你，自己過來了。」他說，便又很有禮貌地對周爸爸點頭致意，說：「周叔叔好。」
「原來是汐華，我就說看著面熟，可惜我眼神不好使，不太敢確定。」爸爸終於認出陳汐華，立刻放了碗筷站起身，手忙腳亂搬凳子給他坐，又詢問他是否吃晚飯。
「我在朋友那邊吃過了。看時間還早就過來看看你們。」陳汐華在病床邊坐下。
媽媽挪了挪身子，努力笑了，說：「謝謝。」
「阿姨還認得我。真是榮幸。」陳汐華坐到病床邊，很柔和地看著媽媽微笑。
媽媽也笑，說：「認得，那年下雪，你來我們家。景榮的同學呢。」
「阿姨記性真好。」陳汐華一臉笑，又詢問了各項檢查的結果，最後很認真地安慰媽媽說：「阿姨，你看，這些檢查數據都很正常，醫生推斷只是陳舊性血塊凝結。清除血塊這手術基本上毫無風險。你就好好休息，明天過後，一切都好起來，出院就能跟正常人一樣了。」
「呵，那樣就好了，能看到我家丫頭幸福。我最放不下的就是這丫頭。」媽媽一邊說，眼裡閃了淚光，拉住周洛冰的手摩挲。
周洛冰心酸，卻是撒嬌，說：「媽，別說那些了。你說了還幫我帶孩子呢。所以，好好休息，不要擔心，要相信醫學。」
「我不擔心。我有你，有你爸，多幸福的。我要活下去，我不會放棄，也不會擔心的。」媽媽緩緩地說，語氣篤定。
她說完這話，也是真的累了，就沉沉睡去。
陳汐華在床邊站了一會兒，便與爸爸到走廊上去說話，少不了又是一番安慰。周洛冰一個人站在病房裡，靜靜地看著媽媽。窗外，夕陽餘暉漸漸被黑暗吞沒，燈火次第亮起，還隱約上了輕霧。也許，真如陳汐華所說的那樣，媽媽的情況很樂觀。
她兀自想，爸爸進來了，說陳汐華要走，讓她禮貌一點送人下樓。
周洛冰快步走出去，陳汐華倒沒有走遠，就在電梯口站著。
「三哥，你要回錦城？」周洛冰問，其實內心篤定他不會回去。
「不。我住姜兵的別墅那邊。明早再過來。媽媽動手術這麼大的事，這麼重大的時刻，我怎麼可以不在你身邊。」他說，語氣平靜。這原本像是偶像言情劇表白語氣的話在他嘴裡說出來，居然可以平靜到完全沒有讓人窘迫心跳的感覺。這真是奇葩啊，神人啊。
周洛冰內心感歎，暗想：或許人家確實對自己不是那種想法，只是對待一個小朋友似的垂憐。
「謝謝三哥，你那樣忙的，其實不必的。」電梯來時，周洛冰輕聲說。
「洛兒，我們之間何時需要這樣生分了？」他問，語氣有咄咄逼人的意味。
周洛冰假裝不知道他生氣，還理所當然地講道理，說：「三哥對我這樣好。說一句謝謝是應該的。」他一邊說，一邊大步跨出電梯。
「周洛冰，別太過分。」陳汐華從電梯裡走出來，板了臉，語氣也嚴肅了，還直呼其名。
周洛冰一愣，被他這從沒有過的嚴肅嚇了一跳，只站在原地，任憑周圍人來人往。陳汐華像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立刻又恢復平常的儒雅，放低了聲音，說說：「臭丫頭，以後再這樣客氣。小心我收拾你。」
周洛冰只是憨憨地笑了笑，送他熬醫院門口。一新款的布加，卻是僅有的幾輛了。開車的人是個長相還算周正的年輕男子，臉龐剛毅、偏生了一雙桃花眼。他落了車窗對周洛冰招招手，一臉笑意，他用疑惑的語氣喊：「小洛冰？長得還真是像。」
「你是？」周洛冰記性頗好，她記得不曾認識這號人物。
不過，這人說她像長得像誰？周洛冰陡然害怕起來，害怕若真是因為像了誰，才承了這十年的恩寵，那比他只當她是妹妹而不愛她更悲慘。因為一切的溫暖、殊遇全是虛無飇儐唷?
「他是人渣、色狼、瘋子。你甭理他。乖乖回去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陳汐華打斷那人的話，對周洛冰揮手，示意她回去。
「隊長，你至於這麼詆毀我麼？我一大好青年，我還沒結婚生子，你這樣詆毀我，你下得了手啊。」那人抗議，一大串讓人忍俊不禁的話就出來了。
「別廢話，開車。」陳汐華說，語氣雖然平靜，卻與平時不同，平時如靜止的水，這可卻有一種不怒自威的王者之氣。
那年輕男子只好聳聳肩，對周洛冰揮揮手，朗聲說：「再見哈，小洛冰。哥哥有機會來看你。」
周洛冰不理會，只是叮囑陳汐華：「三哥，晚上就不要再加班了。好好休息。」
「哈哈哈，隊長早不近女色了，他還加什麼班呢。」那人哈哈大笑，然後又繼續說，「小洛冰，我怎麼越來越覺得你像是《鹿鼎記》裡的雙兒呢。雙兒，你還有沒有姐姐或妹妹呢。」
「陸晨，給老子閉嘴。再不閉嘴，我把你扔去守島，讓你見不到一個女人。」陳汐華惡狠狠地說。
「好好好，我開車了。」那叫陸晨的男人開車，向周洛冰吹了一口哨，車子匯入車流、夜色，逐漸看不見。
周洛冰慢慢往住院部走。心裡一直惦記著一件事：就是那叫陸晨的男人用審視的目光掃了她一眼，說了一句「長得還真是像」。
到底像誰？她忽然覺得這件事對於自己很重要！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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