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你我共事多少年,我能聞出你身上的味道兒。沒想到你也成魔了,這條路太難走了,是不是對對當年的事糾結難解呀?」
李巖歎了口氣,「我怎麼也想不通你會突然間改弦易張,變得冷酷弱智無比,所以想找你問個明白,想不到原來是這樣……」說到這裡唏噓不止。
「那時怎麼啦?」闖王關切問。
李巖定了定神,隨即敘述起來。
他這時已將以前諸多離奇難解之事全都推想明白。原來闖王進京後不幾天便被人劫持幽禁了,後來的闖王卻是冒牌的。闖王初進京時曾重申軍令:「各營有擅殺民者,全隊皆斬。」「敢有掠民財者,凌遲處死。」「馬騰入田苗者斬之。」……入京後,各部軍紀嚴明,於商民士庶秋毫無犯。可是後來便不這樣了,假闖王下令讓部下「助餉追贓」,許多官兵藉機燒殺淫掠,中飽私囊,其他人看見了,唯恐好處都被別人佔得,也紛紛傚法,於是百姓又處於水深火熱之中,闖王「敬天愛民」、「除暴恤民」的好名聲被一朝糟蹋盡了,百姓再也不擁護闖王。
他乍見「闖王」行事顛倒,心痛不已,那時又哪裡知道這其實是個假闖王。於是上了一片奏疏,他還清楚地記得在其中自己羅列的四項當務之急的大事:一、掃清大內後,請主上退居公廠。俟工政府修葺灑掃,禮政府擇日率百官迎請大內。決議登極大禮,選定吉期,先命禮政府定儀制,頒示群臣演禮。
一、文官追贓,除死難歸降外,宜分三等。有貪污者刑官嚴追,盡產人官。抗命不降者,刑官追贓既完,仍定其罪。其清廉者免刑,聽其自輸助餉。
一、各營兵馬仍令退居城外守寨,聽候調遣出征。今主上方登大寶,願以堯舜之仁自愛其身,即以堯舜之德愛及天下。京師百姓熙熙皞皞,方成帝王之治。一切軍兵不宜借住民房,恐失民望。
一、吳鎮興兵復仇,邊報甚急。國不可一日無君,今擇吉已定,官民仰望登極,若大旱之望雲霓。主上不必興師,但遣官招撫吳鎮,許以侯封吳鎮父子,仍以大國封明太子,令其奉祀宗廟,俾世世朝貢與國同休,則一統之基可成,而干戈之亂可息矣。
若在往常,闖王見了他的疏奏,非當時召見他不可,這回卻只批了三個字「知道了」,讓人送給他。其時他也現「闖王」的字跡同以前似有所差異,心中隱生不祥之兆,幾次要求面見「闖王」,總是不得允准,原來根源出於此。
接下來生的事情則甚好明白了,吳三桂降而復叛,「闖王」親征,其遂借兵滿清韃靼,引之入關。「闖王」命丞相牛金星代行軍令,於關內石河西自北而南擺下一字長蛇陣。他力陳不可,賊兵倍於我,如此迎敵無異分散兵力,等著挨打,且一處失守,敵必將乘虛而入,將我分割包圍,實施各個擊破。滿清騎兵又極善野戰,以我之短對敵之長,焉有可勝之理?牛金星這時尊為丞相,好大喜功,目無餘子,兼對李巖素有防忌之心,如何肯聽他的話,竟置之不理。
他無奈只好接受軍令,率兩萬人進入劃分給自己的信地。四月二十二日,他清楚地記得,吳三桂突然率兵來攻。他陣外設陣,以二龍出水陣將之引入垓心,隨即變換成四門兜底陣,憑借車營以兩萬人馬圍住他三萬,復用雲陣揮弩箭、火銃、藥罐等遠距攻擊之長,大量殺傷吳軍。吳三桂三萬人馬擁擠在一處,根本展不開手腳,便如一群被困在陷阱裡的野獸,左衝右突,全然無用。
午牌時分,天氣突變,狂風大作,捲起漫天黃沙,咫尺不辨人。他知吳三桂已到強弩之末,遂又組織五千人馬,假扮其自家人,渾水摸魚,近身刃敵。他自己也慨然上陣,必欲親自誅殺此獠。
戰至日昳,吳三桂人馬十成已損了六成,狼奔豕突,越不成了。再有一個時辰,必將全軍覆沒。就在這時,忽聽三聲號角,伴隨狼嚎般吶喊,滿奴八旗衝了上來。
他知道自己最擔心的事兒生了,義軍與吳軍本已激戰了大半日,氣力幾乎耗盡,滿兵卻是一直在養精蓄銳,這支生力軍一上來,兩下形勢頓時逆轉。但這些跟隨闖王前來的各部兵馬均是久經戰仗的勁旅,雖驚不亂,沉著迎戰,抵死不退。
這時風力變弱,他當即出號令,要所屬鼓勇一戰,力爭半個時辰全部殲滅被圍的敵軍。吳三桂也深知到了生死存亡關頭,拚死頑抗。一時間,整個戰場金鼓響震,炮聲如雷,廝殺聲、刀槍撞擊聲、哭嚎聲喧天動地。
他長劍在手,連殺吳賊手下十數員大將,離吳三桂的帥纛已不到一箭遠,誅彼渠魁,就在其時!
他有把握在半個時辰內解決這邊的戰事,算計著只要一騰出手來,便去迂迴攻打滿清韃靼的後背,與前面諸軍形成夾擊之勢,令其尾不能相顧,必能收出奇制勝之效。
忽聽賊軍吶喊聲大起,極目遠望,只見闖王黃色大纛回返而走。他眼前一陣黑,差點兒吐出血來,即知這一仗已敗不可挽。
果然眾軍見「闖王」先臨陣脫逃,登時全無鬥志,潮水一般潰敗而走。滿奴驅兵掩殺,如虎入羊群,一批批義軍在不知所措中被屠戮。
當時情勢已不容多思,稍一稽延,他所屬人馬就將被阻隔在敵後,陷於死地。他遂急號令,再催攻勢,擺出一副不惜一切代價決要殲彼的架勢。待吳三桂魂飛膽落、周章失措,他卻號令一變,指揮人馬按序退走。
吳三桂得脫大難,猶有餘悸,哪裡敢追!
他以一軍殿後,一面監視吳軍的舉動,一面解救、收容被敵截殺的義軍小股部隊和散兵,親率一軍星火疾馳,前往援衛闖王。途中得到偵報:闖王已撤出了三十里,還在繼續。敵兵躡蹤追趕甚緊,權將軍劉宗敏、果毅將軍谷大成組織人馬進行阻擊,但寡不敵眾,形勢岌岌可危。
他當即指派先前假充吳三桂部屬的五千將士,裝束不改,隨自己前去詐敵。遠望見義軍陣勢被賊兵分割得七零八落,互難救應,只能各自為戰,苦苦支撐,已成死局。地上屍橫遍野,血流成河,賊兵仗著人多勢眾,凶悍殘暴,展開圍殲屠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