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金歷史上是位於喜馬拉雅山脈南麓的一個山地小國,它北接中國的西藏自治區,世界第三高峰干城章嘉就矗立於兩國邊境;南
臨孟加拉平原,東西兩側分別是不丹和尼泊爾。處於這樣一個十字路口的錫金一直被視為是從恆河平原通往西藏乃至中國內地的最好
通道,中錫邊境東段西藏一側的亞東在歷史上一直是印藏貿易的重要口岸,也是歷代**喇嘛在遇到重大政治危機時首要的避難所,
以便向喜馬拉雅山兩側逃亡。
錫金現已完全被印度吞併,除了納穆加爾王朝第十三世國王仍流亡紐約尋求他的王國重獲獨立以外,大部分錫金人民——或者說
大部分居住在錫金的人民——早已認同印度對錫金的主權。作為最後一個承認錫金獨立的國家,中國已於2003年10月悄悄地將錫金從
其外交部網站上的亞洲國家和地區名單中拿掉,籍此默認印度對錫金的主權。
現在終於可以穩妥地說:錫金作為一個獨立的政治實體已經不復存在,我們也可以名正言順地對錫金政治的發展歷程作一個蓋棺
論定式的回顧和評述。
第一節十九世紀前的錫金錫金古稱哲孟雄(drjong),一直是藏文化圈的一部分。1642年蓬楚格納穆加爾(phuntsog
namgyal)建立了納穆加爾王朝,自稱法王(chogyal),從此統治錫金達三百多年,直至上世紀七十年代王室流亡海外。
蓬楚格是來自西藏康巴地區的普提亞(bas)貴族,在紅教(寧瑪派)傳教士的幫助下率領族人征服了錫金土著雷布查族
(as)勢力,仿照西藏政治制度,建立國王主持下的十二人政事會議,全國建立十二個宗,由宗本統治。
錫金王國在政治結構很鬆散,是外來的普提亞人和土著的雷布查人的聯合政權;經濟上以遊牧、商販為主,間以少量原始農業;
軍事上由於種族分立,各自為政,錫金從來都沒有建立起一支強大的國防軍。
從成立時起錫金就是西藏的藩屬,錫金國王得到**喇嘛的封贈和賜福。由於建國時普提亞貴族與紅教僧侶是同盟軍,在很大程
度上錫金是一個政教合一的國家:寺院佔有大量土地,在內政外交上有重要影響力。如同五世**喇嘛勾結蒙古人力量消滅西藏世俗
政治勢力一樣,錫金的喇嘛們在可以依靠英國殖民者奪取政權時也絲毫不會猶豫,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另外一支普提亞族信奉白教的一個分支——竺巴噶舉派。他們在錫金東方建國,以族名作為國名,即不丹。也許是由於康巴漢子
的血統,不丹在經濟、軍事上都是喜馬拉雅南麓的強國。在北面不丹長期同西藏發生衝突,後來因為內戰而勉強承認西藏是宗教意義
上的宗主國(不丹在政治上視中國為宗主國);在南面不丹攫取了孟加拉山口,從而控制了這一線的印藏貿易並獲得巨利;在東南面
不丹事實上掌控了比哈爾王國的內政,不丹的貨幣在比哈爾自由流通,直至今日印度比哈爾邦的叛軍仍在受挫時逃往不丹尋求庇護。
不丹對其西側的鄰邦錫金也一直大力「經營」,不時侵擾,並奪走了商道上的重鎮噶倫堡(kang)。此後不丹對錫金局勢一直
密切關注,等待時機發動進一步的掠奪。
1700年納穆加爾王朝第二代國王去世,為了爭奪王位,已經聯姻的普提亞和雷布查上層貴族之間發生激烈的爭端,兩族短暫的蜜
月期宣告結束。圍繞政權的紛爭曠日持久,從而為外敵創造了可乘之機,首先發難的是正在尼泊爾迅速崛起的廓爾喀人(gurkhas)
廓爾喀人是蒙古人的後裔,是舉世公認的最勇武的戰士。他們經中亞輾轉來到尼泊爾建立了廓爾喀公國。當時的尼泊爾正處於割
據時期,小小的尼泊爾谷地四周竟然有四十多個小國,分成二十二國聯盟(百斯)和二十四國聯盟(喬比斯)兩大陣營,這簡直可以
與安土桃山時代的日本列島存在六十六個諸侯國相媲美。這些彈丸小國很快被廓爾喀人逐個擊破,1768年廓爾喀統一尼泊爾,定都加
德滿都並進一步向外擴張。
1788年尼錫戰爭爆發,廓爾喀軍隊入侵錫金,攻佔首都拉達孜(rabdentse)並佔領錫金全境,錫金國王越境逃亡到西藏,在熱日
宗的春丕谷避難,作為宗主的**喇嘛將此地賜給他使用,這也就是後來的亞東。
勇武的廓爾喀軍隊繼續向西藏推進,一路如入無人之境,一度佔領整個後藏並洗劫班禪喇嘛的駐錫地扎什倫布寺,迫使**與班
禪向清政府請求援軍。當時的乾隆皇帝先後兩次用兵,最後由福康安和海蘭察統率清軍於1791年將廓爾喀人全部逐出西藏,並越境追
擊至尼泊爾首都加德滿都城郊。廓爾喀軍隊在挫敗清軍前鋒獲得小勝後請降,從此成為中國的藩屬。
直至十九世紀初的英尼戰爭,尼泊爾在戰敗後仍不遠萬里將一門繳獲的英軍大炮運到北京呈獻給清政府,希望其宗主國警惕英國
這一新興的殖民帝國,尼泊爾亦從此成為英國的殖民地。(腐朽的清政府以為這只是一次普通的進貢,批復說:路途遙遠,以後不必
進獻這種大宗物件)
再回過頭來說錫金。清軍擊退尼泊爾後錫金本應收復其失陷的領土,但這時尼錫戰爭中的「志願軍」——支援錫金抗擊外敵入侵
的不丹軍隊突然叛亂,導致本來就已經被廓爾喀人打得潰不成軍的錫金腹背受敵,結果是提斯塔河(sta)谷地以西的大片領土仍
然淪於尼泊爾之手,而提斯塔河谷地以東的領土則被不丹佔領,錫金只保有提斯塔河上游的領土,也就是比現在的錫金邦大不了多少
的疆域。
1793年錫金王儲楚格普德繼位,他繼承的是一個國土破碎、內憂外患不斷的國家.而一個前所未有的龐大殖民帝國此時剛剛打贏
第三次邁索爾戰爭,控制了整個南印度,正在四百公里外的威廉堡注視著所有的喜馬拉雅南麓國家。
第二節英國東印度公司進入錫金英國東印度公司是在同葡萄牙、荷蘭以及法國在印度次大陸的激烈競爭中後來居上的勝利者。
1763年英法第三次卡爾納提克戰爭結束後英國成為印度的唯一殖民強國。
當時的南亞正處於後莫臥兒時代——這是我起的一個名字,並不是說莫臥兒王朝已經結束,但事實上莫臥兒王朝已經幾近一無所
有。這就好像東周的周天子,除了京畿之外沒有任何政治影響,最多被各路諸侯在需要時作為一個幌子拿出來祭一下而已。
馬克思的這句名言在印度近代史研究上可以說永放光芒:大莫臥兒的無限權力被他的總督們打倒,總督們的權力被馬拉特人打倒
,馬拉特人的權力被阿富汗人打倒;而在大家這樣混戰的時候,不列顛人闖了進來,把所有的人都征服了。(《馬克思恩格斯選集》
第2卷第69頁)
英國人的運氣也實在是太好了:葡萄牙人、荷蘭人這些殖民印度的先驅正撞上強勢的莫臥兒帝國,雙方一個在海上,一個在陸地
,各逞擅場,誰都無法越雷池一步;輪到英國人登場的時候,莫臥兒帝國分崩離析,諸侯割據,由著東印度公司各個擊破:1757年普
拉西戰役後英國控制孟加拉;1761年第三次帕尼帕特戰役中北印度霸主馬拉特人被阿富汗人打得幾乎全軍覆滅,出現權力真空;1763
年英國解決法國勢力;1792年英國戰勝南印度最後一個強敵邁索爾;1803年英軍佔領德裡;1805年第二次馬拉塔戰爭以英國勝利告終。截止到1805年底,東印度公司已經控制了除旁遮普和信德以外幾乎全部印度領土,下一步自然而然就該輪到喜馬拉雅國家了。
1814年11月英國東印度公司以尼泊爾殺死英軍士兵為由向尼泊爾宣戰,英尼戰爭爆發。前面說過:1788年尼錫戰爭後錫金南部的
提斯塔河谷地兩側被尼泊爾和不丹兩國瓜分。現在東印度公司希望利用錫金割斷尼泊爾和不丹,從東面包圍尼泊爾,於是向錫金提供
了一批軍火,公司官員斯考特向錫金國王楚格普德保證公司將支持錫金收復被尼泊爾侵佔的土地,並在未來的英尼條約中保護錫金的
獨立。楚格普德極其爽快地與英國人結成同盟,承諾英國人錫金將在山地攻擊尼泊爾人——當然這是不能指望的,並主動提出幫助英
國人開闢通往拉薩的通道。
英尼戰爭打了十七個月,缺乏縱深、背靠喜馬拉雅山三面受敵的尼泊爾無法通過游擊戰取勝。1816年初英軍推進到距離加德滿都
只有三天路程的地方,尼泊爾國王使出故技,與敵人簽訂城下之盟,這就是英尼索果裡條約。條約中與錫金相關的條款規定:
尼泊爾侵佔的錫金領土全部永久地割讓給東印度公司,尼泊爾與錫金之間有任何爭議時由東印度公司仲裁併遵守其決定。
錫金為了收回失地而參戰,戰後其土地卻歸了東印度公司。
面對錫金追討失地的要求,東印度公司決定同錫金簽訂一份條約來確保公司今後得以拓展在錫金乃至西藏的利益,公司的萊特少
校說服楚格普德國王於1817年同公司簽訂提塔利亞條約。
提塔利亞條約共有十款,它歸還了錫金部分領土,即梅奇河與提斯塔河之間的領土,兩個月後又以錫金承認東印度公司對莫朗地
區的宗主權為條件將其授予錫金國王。作為回報,條約要求錫金承認索果裡條約中有關英尼錫三方關係的條款,英國獲得錫金與尼泊
爾之間爭端的裁判權,從而攫取了錫金的部分外交權力。更重要的是,英國人把提塔利亞條約視為打開錫金和西藏大門的開門咒。
對於錫金來說,通過提塔利亞條約它收回了部分領土,與尼泊爾發生衝突的風險也大大降低;東側的惡鄰不丹則剛剛被東印度公
司修理過,失去了長期控制的比哈爾,一時處於頹勢;南面的東印度公司看起來既像紳士又像俠士;北面的宗主國西藏則繼續對錫金
國王恩寵有加,把熱日宗的一片草場供其放牧,並委任他代辦熱日宗營官事。
當時的錫金可謂四海昇平。
在外部威脅看似削弱的形勢下,內部的貴族領主們又可以開始大打出手了。
問題的焦點依然是普提亞和雷布查兩族貴胄圍繞政權展開的爭鬥。1826年這場爭端全面激化,以滕伊克門楚為首的普提亞貴族在
老國王楚格普德默許下屠殺了國王的雷布查族舅舅——當時擔任首相的昌竺克博萊克全家,他的侄兒克拉特格魯普率800多雷布查人
逃往尼泊爾避禍,與廓爾喀武士不斷襲擾錫金邊境。
錫金不勝其擾,遵循提塔利亞條約要求東印度公司干預,制止尼泊爾援助克拉特。公司向尼泊爾政府提出這一要求,同時希望錫
金善待本國的雷布查人以避免進一步的衝突。在得到國王寬恕後這批逃亡的雷布查人回到錫金,但很快又遭到當權的普提亞貴族的迫
害,於是再次流亡尼泊爾。這一回逃亡者更多,而且都對故國放棄了希望,變本加厲地頻繁攻擊錫金邊境,成為錫金始終無法解決的
一塊心病。
1835年錫金又因這股叛軍向東印度公司求援,這次英國人心裡另有算盤:他們看中了尼錫邊境上的一個不滿百人的小山村——大
吉嶺。
大吉嶺的藏文意思是「霹靂之地」,海拔約2000米,是連接尼泊爾和錫金的要道,也有山路通往孟加拉。如果打通從錫金的大吉
嶺到藏邊的亞東之間的通道,東印度公司即可把貨物從加爾各答一路暢通無阻地輸入西藏而無須經過轉口貿易。此外,大吉嶺氣候涼
爽宜人,是苦於南亞酷熱的英國殖民者最理想的避暑勝地,也具備種植茶葉的各項條件——時至今日,大吉嶺出產的紅茶在全世界首
屈一指。
東印度公司於1827年仲裁尼泊爾與錫金之間一塊土地糾紛時首次勘查大吉嶺,此後一直垂涎三尺。現在既然錫金自己送上門來,
公司自然要獅子大開口了。它派出勞埃德上尉為代表向錫金國王提出用低地的一塊土地或一筆現款交換大吉嶺,並哄騙國王說大吉嶺
歸屬東印度公司後反叛的雷布查人就會在此地定居,不會再騷擾錫金。
雖然大吉嶺在當時只是一個由土著雷布查人居住的默默無聞的小山村,錫金國王仍不願意割捨任何領土。經屢次拒絕勞埃德無效
後,國王提出兩點要求:東印度公司逮捕並歸還盜取國庫兩年收入後潛逃到印度的莫朗代理人庫莫普拉坦(此公其實與公司的一個官
員一起吞沒了這筆巨款,錫金國王毫無所知,居然指望東印度公司把他引渡回來);歸還錫金舊有領土德巴岡。國王簽署了一張將大
吉嶺賜予東印度公司的批文,指示手下只有在兩個條件都得到滿足後才能把批文給予勞埃德。
狡猾的勞埃德從錫金官員那裡騙到這個批文,然後給國王寫信說:如果國王「出於對英國政府的友誼,仍認為將大吉嶺讓與東印
度公司是合適的,那麼他就應該這樣說。」信中絕口不提國王的要求。(錫金政治簡史,新德里,1974,34)
國王在覆信中表示他既已答應就不會食言,勞埃德馬上報告印度總督威廉丙丁克,詭稱錫金國王自願無條件給予批文,公司應立
即接收。東印度公司遂騙到大吉嶺。
在英國所代表的西方文明看來,只要拿到批文就意味著掌握了一切法理依據;而在古老的東方文明看來,言而無信、出爾反爾使
批文一錢不值。錫金國王寫信給東印度公司對這種明目張膽的欺詐行為表示抗議,公司一面以國王寫給勞埃德的覆信為托詞,一面唆
使雷布查叛軍宣稱大吉嶺是雷布查人的土地,他們自願將此地獻給東印度公司,同錫金國王的賜予毫無關係。
與此同時公司抓緊對大吉嶺的開發。東印度公司在大吉嶺採取自由勞動制度,實行自由貿易政策,鼓勵外來商人在此定居,使人
口迅速增加,外來的尼泊爾人和普提亞人迅速超過土著的雷布查人。自由勞動制度導致大量錫金農奴逃離莊園前往大吉嶺,極大威脅
了錫金傳統的農奴制度;而自由貿易則打破了錫金貴族和寺院對貿易的壟斷,同時也影響了錫金政府的稅收。
在這種嚴峻的形勢下,錫金國王決定採取一切手段阻止大吉嶺發展。錫金在前往大吉嶺的路上設置重重關卡,使大吉嶺貿易陷於
停頓。東印度公司駐大吉嶺專員喬治坎貝爾見錫金真急了,這才考慮給錫金一些補償來換取錫金對大吉嶺貿易的合作。他威脅要收回
英國對錫金的「友誼」,最終迫使錫金國王同意接受3000盧比年金作為割讓大吉嶺的全部代價。
第三節1860年英錫戰爭錫金逐漸看清了英國人的真面目:既不是紳士也不是俠士,雙方的矛盾日益尖銳,最終激化到使用和平
手段無法解決的地步,而促成這種矛盾激化並引發戰爭的就是前文提到過的那位東印度公司駐大吉嶺專員喬治坎貝爾。
縱觀英國殖民者在印度次大陸的歷史,我們經常可以看到遠在倫敦的英國政府要比英印政府謹慎,而坐鎮加爾各答的英印政府又
比其派駐在各地的殖民官員謹慎,正合了那句老話:天高皇帝遠。越是遠離指揮和制約,英國官員往往表現得越是富於冒險精神。老
奸巨滑的傳統之餘如果再加入冒險精神,難怪英國人會銳不可當了。最著名的例子當屬克萊武和萊佛士。
坎貝爾也是一位冒險家。不過這位仁兄冒險精神固然飽滿,老奸巨滑這一點上卻差了些,有點「愣頭青」的感覺,運氣也遠遠不
如克萊武,很吃了些苦頭。
說坎貝爾不夠老奸巨滑,是因為他跟錫金國王死磕,一點不懂外交上欲擒故縱、步步為營的策略。先是在大吉嶺問題上,他把這
塊從錫金騙來的領土發展成了對錫金經濟產生致命威脅的抽血機,逼得錫金實施貿易禁運。坎貝爾看到他的轄地眼看就支撐不下去了
,便對錫金國王施以壓力,拿放任尼泊爾蹂躪錫金來嚇唬他,最後用區區3000盧比年金補償錫金了事。
然後是另一樁領土糾紛:根據英尼索果裡條約和英錫提塔利亞條約,梅奇河西岸與提斯塔河東岸的土地歸錫金,但錫金同尼泊爾
在梅奇河東岸翁托地區的歸屬上仍然有爭議。1827年東印度公司裁決此地歸錫金所有,但當坎貝爾上任後又改了口,說翁托應該歸尼
泊爾。錫金現在嘗到了政務由外人裁決的苦頭,對坎貝爾非常不滿。
1847年坎貝爾再次惹出麻煩:快速發展的大吉嶺需要大量石灰作建材,而錫金擁有豐富的石灰礦,於是坎貝爾牛氣沖天地迫使錫
金允許英國人使用其石灰礦。與此同時,坎貝爾不知酬人一飯之恩,反而拒絕向錫金遣返逃奴,雙方的衝突可謂一觸即發。
我們的麻煩製造者坎貝爾先生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又大膽地捅了一個新的馬蜂窩。他本是負責大吉嶺的官員,卻同一個植物學家胡
克博士一起跑到錫金去「調查」植物。這位胡克博士也就是同達爾文一起坐「小獵犬」號搞科研的那位,但坎貝爾摻和進來實在是不
倫不類,更何況錫金政府多次拒絕他們入境,這兩位是「偷渡」進入錫金的。
偷渡一次還不夠,1849年兩人又闖入錫金「調查」,這次坎貝爾更富有冒險精神,試圖進入西藏,結果在亞東被攔了下來。趕來
處理糾紛的錫金首相同康早就看坎貝爾不順眼,這次犯在他手上就不客氣了。同康找了間小黑屋把他們扣押了六星期才遞解出境,讓
坎貝爾顏面盡失,回到大吉嶺後向東印度公司的上司訴苦。公司總部官員知道他是咎由自取,但也不願放過這個修理一下錫金的機會
,便停發了錫金國王的3000盧比年金,並於1850年侵佔了包括提斯塔河和特萊地區在內大約640平方公里的領土,迫使反英的首相同
康引咎辭職。
不過這種報復性手段只能導致雙方矛盾更加激化,同康很快又重新上台執政,寫信要求英印政府每年為大吉嶺支付一萬二千盧比
,或者歸還1850年吞併的錫金領土。英國人予以拒絕,反而要錫金國王為此「無禮」行為道歉。同康見英國人一毛不拔,遂採取行動
阻止商人進入錫金並騷擾印度邊境,雙方矛盾達到頂點。
此時英印政府剛剛撲滅1857-1859年印度民族大起義,元氣大傷,不希望馬上挑起新的戰爭。在這種情況下坎貝爾又跳了出來,
於1860年11月夥同繆裡上尉率領一支小部隊入侵錫金,遭到迎頭痛擊,英軍丟棄所有裝備逃回大吉嶺。
在英印政府看來坎貝爾這個傢伙實在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但他畢竟是英國官員。
既然英國官員吃了虧,英國政府就得替他找回這個面子。更何況英國人一直認為:在中國與英印之間存在一個獨立國家並不符合
印度政府的意圖——這種理論即使在今天的印度政府也依然存在——坎貝爾既然已經對一個弱小的國家挑起了戰爭,英印政府不妨幫
其勝利收場。
1861年2月英軍入侵錫金,順利地佔領首都庭姆隆(ng),迫使錫金國王在3月28日同英印政府簽訂了一個新條約。條約共
23款,除了保持英國人從提塔利亞條約中獲得的權利並獲得7000盧比賠款外,還包括:
自由貿易權:錫金不得對英國進出口貨物徵稅,對經過錫金的不丹、尼泊爾、西藏貨物只徵收5%過境稅;
領事裁判權:在錫金境內犯法的英帝國臣民由駐大吉嶺英國專員審理,錫金無權過問;
自由居留權;外國人可以在錫金自由居留;
此外,前首相同康及其血親永遠不得在錫金政府任職;國王每年定居春丕谷(亞東)
不得超過三個月;未經英印政府允許錫金不得割讓或出租土地給第三國;錫金允許英印政府修築一條經過錫金到春丕谷的公路並
提供保護和幫助等。
新條約使英國事實上控制了錫金的內政外交,西藏只在名義上還保有對錫金的宗主權。這很像希姆拉會議後的西藏:名義上英國
承認中國是西藏的宗主國,但實際上英國自己才是真正的宗主國。
英國竭力削弱西藏對錫金的影響,這一點可以從英國限制錫金國王去春丕谷居住看出來。自從1788年尼錫戰爭時錫金國王逃到春
丕谷避難並獲得**喇嘛賜予他該地的居住權和管理權後,錫金王室每年都來這裡居住一段時間,同時與西藏政府交換供品與賜禮並
接受**喇嘛的賜福。限制國王去春丕谷也就是限制錫金和西藏之間的交往。
同時,英國繼續致力於打通從孟加拉到西藏的通道,這也就是它要求錫金「允許」修造一條通往春丕谷公路的原因。錫金現已到
手,下一步自然就應該輪到西藏了。
1860年戰爭的另一個結果是英國人扶植了恭順於英印政府的新國王西德凱翁以及親英的首相柴布喇嘛,他們對英國留在錫金的專
員伊登言聽計從,尤其是允許大批尼泊爾人移居錫金,數量上很快超過了當地人,從而為瓦解錫金國王的權力基礎埋下了隱患,後來
的事實證明,外來移民是錫金亡國的根本原因。
作為對國王的嘉獎,英國恢復了從1850年以來一直中斷的3000盧比大吉嶺年金,並在1868年增加到9000盧比。值得一提的是,當
時一個孟買紡織工人的月薪大概是20盧比,也就是說,1868年以前大吉嶺一年的租金還抵不上十五個紡織工人的工資。
第四節錫金淪為英帝國的土邦歷史上一直是中國藩屬——或者是中國藩屬的藩屬——的喜馬拉亞南麓諸國在十九世紀如一排多
米諾骨牌般紛紛倒下,淪入英國的掌握之中:1816年尼泊爾(中國藩屬)
、1826年阿薩姆(緬甸藩屬)、1846年拉達克(西藏屬地)、1861年錫金(西藏藩屬)、1865年不丹(中國藩屬)、1886年緬甸
(中國藩屬)。
如果沒有喜馬拉雅山這一屏障以及當時地緣政治的牽制,以西藏當時的封閉落後程度,勢必早已淪為英國的殖民地。
西藏處於英國與俄國十九世紀中亞大博弈的最後一環,是一個脆弱的平衡點。這就好像同一時期英法在東南亞以泰國為彼此間的
緩衝:泰國西面的緬甸和南面的馬來亞屬英國勢力範圍,東北面的印度支那屬法國勢力範圍,泰國作為該地區唯一的獨立國家倖免於
難。在西藏問題上,英俄雙方避免直接衝突,因此共同承認清政府對西藏的宗主權(這裡涉及到1907年《英俄密約》,我手頭資料不
多,不多述及了),但私下竭力拓展對拉薩噶廈政府的影響力。
商人本性的英國人以打開西藏市場為當前的首要任務。除輸出工業品外,英國人特別希望用印度出產的茶葉替代西藏人每日必用
的從中國內地購買的磚茶,從而壟斷這一龐大市場。整個喜馬拉雅山脈一線以亞東為最好的山口,而從茶葉產地大吉嶺到亞東之間橫
穿錫金的通道則成為英國人夢寐以求的黃金通道。
從地質學上來看,由於南北向的斷裂構造,喜馬拉雅山弧形地帶形成許多高峰,其中泡罕裡山(7128米)和卓木拉日山(73
14米)之間便形成了亞東——帕裡——康馬斷裂谷地,使喜馬拉雅山脈這道巨大的屏障在此出現了一個缺口。因喜馬拉雅山區南緣受到
恆河北側支流的侵蝕切割,在亞-帕-康斷裂谷地的盡頭形成了深峽河谷,也就是前文提到的春丕谷和南部的提斯塔河谷。這條通道因
此成為自古以來西藏與不丹、錫金等南亞鄰國進行商貿交往的交通孔道。
茶馬古道的研究者李旭先生在《遙遠的地平線》一書中寫道:「以那裡(帕裡)為分水嶺,北面的水流到西藏高原,南面的水流
到印度平原……再往下,就要進入春丕河谷了。它南連不丹,西接錫金,被稱為喜馬拉雅山中的樂園。這裡的人臉上已經沒有了高
原紅,而是身材纖小,皮膚白潤……然後翻過漸漸低下的喜馬拉雅山,到達這一偉大山脈的南麓,到達西藏最南邊的邊境口岸——
亞東」。
難怪歷代**喇嘛逃亡喜馬拉雅山南麓時都愛走這條路線:1910年十三世**喇嘛在清政府派鍾穎率川軍向他問罪時取道亞東逃
往印度,1951年北京政府與西藏代表談判過程中十四世**喇嘛也一直呆在亞東隨時準備逃亡。
1873年西藏與尼泊爾因糾紛而關閉邊境貿易,錫金這一商道變得更加重要。大吉嶺副專員愛德嘉為此專程到訪錫金,其目的就是
「抓住每一個機會打開並發展與中亞之間的貿易,並通過增加與錫金的交流獲得對(喜馬拉雅)山區發生的一切有更加準確的瞭解」
隨著1881年從阿薩姆的西裡古裡(現已劃歸西孟加拉邦)到大吉嶺的鐵路——亦即所謂「人類工程史上的奇跡:玩具火車」
(toytrain)——通車,從西藏邊境口岸亞東到加爾各答的路程縮短到一周,英國人完全接管錫金並全面控制這一商道的時機已經
成熟了。
與此同時,英國人精心策劃的鼓勵大量外來移民以削弱錫金政權基礎的陰謀開始奏效,黑瘦矮小的尼泊爾人數量很快超過了白皙
高挑、婦女戴鼻環的錫金本地人。雙方終於於1881年在熱日宗爆發大規模衝突。
1885年英印政府孟加拉財務秘書馬可萊前往錫金會晤由英國一手扶植的國王圖托布,要求他永遠定居錫金,不再前往春丕谷,並
要求他同意修築前往拉倉或者拉城的道路。作為回報,馬可萊提醒國王其年金的增長同他促進英印和西藏政府之間政治及貿易關係的
成效息息相關。
年輕的國王被馬科萊一手軟一手硬的手段激怒。1886年他與清政府官員在春丕谷召開會議,表示忠於清政府及西藏地方政府,並
希望他們幫助他將英國人趕出錫金。該年年底,西藏政府在隆吐山設立軍事關卡,開始對英人佈防,英國人則宣稱隆吐山屬於錫金,
西藏軍隊侵佔了錫金領土。
隆吐山位於西藏熱日宗,前面講過,1788年錫金國王因廓爾喀人入侵而避禍於此,**喇嘛將此地臨時賜給他使用,後來又允許
他每年在此地居住、放牧。錫金國王自己承認這是西藏領土,西藏政府在此駐軍徵稅,只是讓他使用這片土地而已。但英國人一定要
堅持它是錫金領土,因為這樣才有挑起衝突的借口。
英印政府又聲稱西藏政府在邊境駐軍是要破壞印藏間貿易,多次要求錫金國王前往大吉嶺擔任所謂印藏爭議的調停人,承諾願將
其年金提高至18000盧比,又威脅說如果不去,英印政府將自行任命錫金政治會議的官員,亦即自行組織錫金政府。錫金國王明確拒
絕了英人的威逼利誘,宣佈忠誠於西藏地方政府和清政府,不會越過邊界進入英國人領土(指大吉嶺),並揭穿了英人企圖誘騙他到
大吉嶺然後進行軟禁的卑鄙伎倆。
英國人撕下了臉,再次武裝侵犯錫金,囚禁並流放了錫金國王圖托布,並任命克勞德懷特為駐紮官。他幹的第一件事就是解散錫
金政府,流放了所有反對英國殖民者入侵的親藏分子,建立了以他為主席,親英分子頗當喇嘛、柴布喇嘛、康薩迪萬和肖爾迪萬等人
組成的懷特政府。懷特政府繼續大力鼓勵廓爾喀人定居錫金,許諾分給他們土地,進一步顛覆本土政權。外來移民因此形成了親英集
團,他們剝奪當地雷布查人和普提亞人的土地據為己有,懷特和行政會議成員則大肆瓜分國王和親藏派官員的土地。
1888年3月20日,英軍兩千餘人入侵隆吐山,第一次英藏戰爭(土鼠年戰爭)打響。
西藏政府與清朝駐藏大臣文碩均積極備戰,但畢竟力量懸殊巨大,藏軍先勝後敗,撤退到帕裡一線。清政府將文碩革職,改派懦
弱無能的昇泰為新任駐藏大臣,前往亞東與英人談判。
1890年3月17日,昇泰與印度總督蘭斯棟勳爵在加爾各答簽訂中印會議藏印專條。清政府承認錫金由英國保護管理,認可其內政
外交均應由英國人經辦。「諸部長及官員等除由英國准行之事外,概不得與他國往來交涉」(王鐵崖:《中外舊約章彙編》,北京,
1957,pp551)。這個條約徹底剝奪了西藏對錫金的宗主權,從此錫金被納入英印帝國,成為英王最高權力下的土邦。
錫金國王圖托佈於1895年從流放地黯然返京。此時錫金政務由僧侶和領主貴族組成的政務會議負責,國王只是政務會議主持人,
在國王與會議成員發生意見分歧時由英國駐紮官最後裁決。國王歸來以前所實施的一切政策未經駐紮官允許不得變更。國王每月獲得
1000盧比補助金,除此之外不得徵收任何現金或實物。
英國人這種做法旨在懲罰錫金國王的親藏行為並加強對錫金內政的控制,錫金國王成了名副其實的傀儡,甚至不能選擇自己的王
儲。在克勞德唆使下,印度總督寇松勳爵剝奪了被流放於春丕的國王長子松達克的繼承權,並禁止他返回錫金,而於1899年立受過西
方教育並遊歷過歐美、日本的西德凱翁為王儲。
1903年,著名的英國冒險家榮赫鵬(younghusband)率領一萬多名英印士兵再次從錫金入侵西藏。英國紳士們哄騙藏軍說要談判
,並從上滿了子彈的槍膛裡退出了一顆子
彈。藏軍小伙子不知道英軍槍支的構造,看到對方退了子彈就老老實實地掐滅了自己的火槍引線。英軍馬上全線進攻,數分鐘內
即射殺藏軍五百餘人,順利闖入曲米香果山口,隨後血洗江孜,攻佔拉薩,十三世**喇嘛不得不逃往蒙古避難,希望獲得沙俄的支
持,但未果,還是由清政府派唐紹儀與英人談判善後事宜,簽訂《拉薩條約》
,允許英國在亞東、江孜駐軍。風波過去後**去北京覲見慈禧與光緒,一場磕頭風波因此而起;更令人奇怪的是,老喇嘛從此
與英人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倒向英人懷抱。不過這些都不涉及到錫金,就不多說了。
第二次英藏戰爭(木龍年戰爭)期間英國政府迫使錫金動用全部人力物力修築從首都甘托克經納沙拉至春丕以及從朗頗經拉城和
拉倉前往康巴宗的道路,由王儲親自督導。王儲自己抱怨道:「錫金的每一個人,包括領主和僧侶都不得不參加……
沒有人被允許停下,所有的人都不得不忍受寒冷、傾盆大雨以及種種危險,直到1904年年終的整個時間內一直如此,而這一切都
是為英國政府服務的」。作為這場奴隸般勞動的報償,英印當局僅僅邀請國王一家於1905年12月訪問加爾各答,連國王提出的讓他長
子和兄弟從流放地春丕返回錫金團聚的要求都被拒絕。
1914年老國王圖托布去世,王儲西德凱翁繼位。他雄心勃勃,試圖把錫金從中世紀軌道上拉向現代化道路,準備進行土地改革,
實施政治世俗化。這當然遭到了領主與喇嘛的反對,把錫金僅僅視為交通要道而不希望它發展強盛的英國駐紮官查爾斯貝爾也表示「
強烈的不安」,在這兩大勢力的反對下,沒有實權的國王不可能有任何作為。
登基不滿一年,西德凱翁即患急病暴斃,他的異母兄弟塔西繼位,在錫金建立柴明達爾制度,亦即印度傳統的王公土地世襲制度
,錫金的經濟制度進一步印度化。
第五節印度獨立前後的錫金1930-1933年印度爆發了一戰後第二次民族運動**,同1921年半途而廢的第一次不合作運動不同,
這次甘地主要採取不服從形式,因此又稱為文明不服從運動。但事態很快擴大,吉大港、白沙瓦、孟買等地爆發了武裝起義。英國政
府先後在倫敦召開了三次圓桌會議,最終與甘地和國大黨達成妥協。
此事平息後不久英印政府就提出了《印度政府法草案》,這部法案建立了印度的聯邦結構和邦自治兩級體制,加強了親英的印度
王公們的政治地位,以此來牽制國大黨和其他民族力量,從而鞏固英國對印度的統治。這部法案被印度人稱為「奴隸憲法」,在由國
大黨和穆斯林聯盟控制三分之二議席的印度立法會議上遭到拒絕,轉而於1935年7月在英國議會通過並由英王批准。
這部《印度政府法》對錫金的影響是從憲法意義上規定了錫金是印度帝國的一個土邦。錫金從西藏的藩屬,到1861年事實上淪為
英國的藩屬,到1890年正式成為英帝國統治下的土邦,再到1935年成為印度帝國的一部分。這部《印度政府法》對錫金日後的歸屬具
有重要影響。
二戰結束後,元氣大傷的英國認識到它再也無力控制南亞次大陸了。1946年2月18日孟買爆發海軍起義,第二天艾德禮內閣就宣
布召開印度制憲會議,印度獨立幾成定局。
這時錫金老國王塔西致信印度國務秘書勞倫斯,要求英國在確定錫金未來地位時要聽取錫金代表陳述。他指出雖然1935年印度政
府法規定錫金是印度帝國的一個土邦,但事實上錫金與印度的聯繫十分鬆散,在政治、社會和宗教方面與西藏的聯繫更為密切,錫金
人民認可**喇嘛為其精神領袖。他希望英國當局在聽取錫金代表的訴狀之前不應作出任何與錫金命運有關的決定。
蒙巴頓總督對此信的答覆是承諾錫金國王:在內閣使團提交給王公院的土邦問題備忘錄中將會給出答案。但最終備忘錄上仍然把
錫金作為普通土邦看待,並沒有提到任何特殊性。
事實上從另一件事可以看到英國人對錫金獨立的態度:印度事務部秘書在同錫金駐紮官霍金斯的通信中提到了錫金國王的這封信
,並認為錫金早已成為印度土邦,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像英王最高權力下別的土邦一樣,就其未來政治地位同新成立的印度政府進行
談判加以解決。這無異於與虎謀皮,自然不可能產生土邦預期的結果。
在英國政府進行權力移交之前,錫金國王向蒙巴頓的提交了一份備忘錄,特別提到大吉嶺和特萊地區的歸屬問題。國王指出當時
的錫金國王楚格普德於1835年頒發批文將大吉嶺授予東印度公司並不意味著錫金將大吉嶺主權交給了公司——這種權力只有通過明確
的協議而非批文才能認可。英國政府對大吉嶺行使權力並不源於這次授予,而是僅僅源於英王對錫金的最高權力地位。一旦這種地位
終止時(南亞地區獨立時),大吉嶺主權應歸還給錫金而非任何第三者。
至於特萊地區,既然英國人將其佔有的印度領土歸還給印度,那麼1850年割自錫金的特萊地區也應歸還錫金。
但急於從南亞抽身的英國人並不願意費神考慮一個彈丸之地的小土邦所提出的這些要求,而是一股腦地把皮球踢給未來的印度政
府。他們在為了攫取殖民地而遠交近攻、攪亂破壞當地政治生態時不遺餘力,但面對著一個他們一手造成的爛攤子時卻甩手走人了。
南亞如此,東南亞、中東、小亞細亞又何嘗不是如此?!
1947年1月,錫金未來的地位問題提交到印度立憲會議討論,當年7月16日,也就是距離英王終止其對印度最高權力不滿一個月以
前,錫金王儲帕爾頓頓杜普(paldenndup)與英印政府代表團就錫金問題舉行會談,要求印度承認錫金地緣政治的特殊性,並承
認錫金獨立。
英國人一方面繼續重彈承認錫金的地位不同於其他土邦、沒有加入印度聯邦的義務的老調,一方面又要求錫金和印度達成一個有
關防禦、外務及交通的協定,仍然是在踢皮球。
7月25日,這場球賽踢到了頭,被印巴分治搞得心力交瘁的蒙巴頓勳爵明確指示錫金駐紮官霍金斯通知錫金國王:為了印度和錫
金的利益,錫金和印度的政治關係處於德裡外交部控制下;並提出繼續設置駐紮官,同時負責不丹、錫金和西藏事務。蒙巴頓竭力說
明這樣處置是對錫金特殊地位認可的最好保證。錫金多次拒絕但沒有任何結果。8月15日英王對錫金的最高權力解除,但錫金並未獲
得獨立。
錫金反覆聲明自己同印度無關,希望脫離印度獨立,但英國人卻把它交給印度人處理,這實在是外交史上的一場滑稽劇。
印度領導人又怎樣看待這個問題呢?在印度第一任總理尼赫魯的自傳中他這樣寫道:
「我個人對(印度國家)未來遠景的看法是這樣的,我認為將會建立一個聯邦,其中包括中國、印度、緬甸、錫金、阿富汗與其
他國家。」
可能他自己都覺得這種「聯邦」實在是莫名其妙,後來又把「大印度聯邦」定格於「
在印度洋地區、從東南亞一直到中亞、西亞,印度必定要發展成為經濟和政治活動中心」。他為所謂「大印度聯邦」設計出的理
想邊界是:克什米爾、尼泊爾、錫金、不丹和阿薩姆作為印度的防務內線,把西藏作為緩衝國納入印度勢力範圍,麥克馬洪線和約翰
遜——阿伊達線作為中印邊界、印緬邊界至杜蘭線之間作為印度的安全圈。
需要指出的是,這條邊界是自相矛盾的:如果西藏是中印兩國之間的緩衝國,那麼作為印藏邊界的麥克馬洪線和約翰遜——阿伊
達線怎麼會談得上成為中印邊界呢?
尼赫魯從來沒有考慮過保護弱小國家的主權,在他看來:「小的民族國家注定要滅亡的,它可以作為文化上的自治區苟延殘喘,
但不能成為獨立的政治單位」
尼赫魯的「大印度聯邦」、「印度中心論」和「小國滅亡論」繼承了英國殖民政府的政治戰略思想,印度獨立後又成為其立國思
想,也是他推行民族主義區域強權政策的思想基礎。這種對殖民者政策的繼承也許用尼赫魯自己的話最能夠解釋:「就我的好惡來說
,與其說我是一個印度人,不如說我更像一個英國人」。
英國人離開後,以外來移民為主、倣傚印度國大黨成立的錫金國大黨依樣畫葫蘆,發起不合作運動,抵制國王、成立政府。這
當然遭到了國王的強烈反對,印度趁機以防止動亂和流血為由,派兵進駐錫金,這同印軍不久前空降克什米爾首府斯裡納加「保護」那裡的治安從而引發第一次印巴戰爭可謂如出一轍。不過羽翼未豐的印度政府畢竟不敢把錫金一口吃掉,因此選擇了逐步蠶食錫金
的主權。1950年12月5日印度政府同錫金簽訂了《印度錫金和平條約》,規定錫金為印度的「保護國」。值得一提的是,四年後最後
一批印軍撤出他們從英軍那裡接防的亞東小鎮,標誌著英印帝國在西藏的侵略史正式終結。
作為印度「保護國」的錫金在內政外交上都聽命於印度政府派遣的「專員」。外交名宿楊公素在其回憶錄中寫道:
「錫金老王我曾拜見過兩次,但都是在印度駐錫金政治專員的陪同下,除了寒暄問候外別無他言,王儲羅桑澤仁(即帕爾頓)是
拉薩貴族宇妥家的女婿,他常來拉薩探親,我們有機會總是與他交往,他也表示同我們友好。但是他的行動不大自主,同我們來往時
從未談及西藏與錫金關係問題……1956年**、班禪應邀赴印度,路過崗拖(即甘托克)錫金首府,按例錫金應是接待主人,但一
切由印度政治專員主辦。錫金老王曾在**、班禪抵崗拖時舉行了宴會,我也應邀參加了,宴會一切都是印度安排,錫金老王雖然坐
在主人位上,除舉杯問好外,幾乎不說什麼話,連歡迎詞也是印度方面寫的。」
1957年,王儲帕爾頓的西藏太太病逝。1963年,40歲的他娶了一位出身名門年僅22歲的美國女子庫克續絃,一時成為西方媒體津
津樂道的話題。同年,70歲的老王塔西逝世,帕爾頓繼位,並於1965年加冕,這給奄奄一息的錫金獨立運動打了一針強心劑,首都甘
托克於1968年爆發反印示威,要求廢除印錫和平條約,我保存的一本六十年代**出版的《國際知識》上就報道了這一事件。
但隨著1971年出兵東巴扶植起孟加拉國以及對中印邊界東段和阿薩姆地區大量移民政策的順利實施,印度在孟加拉灣地區已經完
全控制了局勢,可以放心大膽地北向解決錫金問題了。1973年4月,印度指使親印政黨上街示威,然後借口時局動盪而再次出兵錫金
實行軍事佔領,並軟禁了錫金國王帕爾頓。第二年9月錫金成為印度的「副邦」(assatestate,亦有譯作「聯繫邦」的,誤)。
第三年4月10日,被外來移民控制的「錫金議會」決定把錫金變為印度的一個邦。
1982年帕爾頓患癌症病逝於紐約,錫金第十三世國王旺楚(wang)在美國登基,宣稱印度吞併錫金是非法的,但無人理睬他。這與當時**喇嘛在歐美的風頭正勁形成鮮明對比,無非是因為印度是「民主國家」而中國是「共產國家」而已。**對過去的藩
屬被印度吞併不置一詞——他自己也是被印度收容的流民,被安置在對印度農民沒有農耕價值的達蘭薩拉山頭上,哪裡還能說三道四
2003年,中國也最終默認錫金是印度的一個邦這樣一個既成事實。
錫金亡。
後記錫金問題很多人都聽說過,但不知道具體事態與發展。我寫這篇文章就是為了給中國人做一個普及性的概述,讓大家知道:
錫金曾經是中國藩屬的藩屬;英國人為什麼和怎麼樣蠶食錫金的;以及錫金是怎樣淪落到印度手中的。如果這三點說清楚了,這篇文
章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為了控制錫金這條連接印度與西藏、隔斷尼泊爾與不丹的戰略要道,印度在小小的錫金駐紮了2個整編山地師。除此之外,我在
2003年底前往錫金的路上看到:原本屬於錫金而現在被劃歸西孟加拉邦的提斯塔河谷裡遍佈正在演練、勘測的印度山地部隊—
—印度的王牌部隊。這些部隊被部署在這裡針對誰我們大家都很清楚。我們不清楚的是:為什麼我們沒有以他們為敵但他們要以
我們為敵。
結合印度政府的一貫政策,這一切是不是意味著:這些部隊並不是在防禦,而是在窺視呢?
我把這個問題留給讀者。
這篇文章主要參考了北大林承節教授主編的《殖民主義史南亞卷》,尤其是錫金部分,是由他的高徒劉立濤博士撰寫的;關於尼
赫魯的部分主要是參考他本人的《印度的發現》;關於西藏部分我的主要讀物是grund的名著《makingofmoderntibet
》。感興趣的朋友可以讀這三本書。
這篇文章最早是2003年10月由未名空間歷史版的前任版主johny向我提議撰寫的,在此我把它題獻給他。
主要參考文獻林承節:《殖民主義史南亞卷》,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林承節:《印度近現代史》,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李文
業:《印度史——從莫臥兒帝國到印度獨立》,遼寧大學出版社吳永年:《天竺心言論集》,上海,2002楊公素:《風雨九十載》
李旭:《遙遠的地平線》
王鐵崖:《中外舊約章彙編》,北京,1957尼赫魯:《印度的發現》,北京,1956巴斯尼特:《錫金政治簡史》,新德里,
1974agrund:約,1996作者主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