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旅館種類繁多,稱謂不一。由於各歷史時期的文化背景,機構建置,生活習慣的差異,以及人們對旅館的認識與理解不同,中國古代旅館在字號上出現了繁多的、與各個歷史時期社會特徵有一定淵源關係的名稱或稱謂。從出現於三代以前的中國古代最早的旅館名稱「逆旅」、「馬日傳」、「驛傳」到清嘉慶年間的「商館」、「客店」、「遞鋪」、「驛站」,在三千多年的歷史朝代更迭中,中國古代旅館在稱謂上出現了「館」、「驛」、「捨」、「店」四大類幾十種的名稱或字號,它們隨著人類社會經濟、文化、體制的演進或傳承或變更,形成了一部旅館名稱流變史。
「店」作為中國古代民間備宿供膳場所的名稱,較之官辦的「館」、「捨」等名稱,則出現較晚。根據所掌握的文字資料,中國古代旅館用「店」命名的,大致有邸店、客店、旅店、飯店四類。
一、邸店「邸」專指旅會、客店,源於戰國。《辭源》1686頁「邸」條:「邸,戰國時諸國客館,漢諸郡王侯為朝覲而在京都設置的住所。」漢時的「邸」專供進朝覲拜的官吏居住,屬於較高貴的食宿場所,且多為官辦。如漢長安稿街的「蠻夷邸」,歸屬九卿之一的「大鴻臚」管轄,專門接待外國商賈和官吏。《漢書》卷4《文帝紀》載:
「代王乃進至渭橋……太尉勃乃跪上天子璽。代王謝曰:『至邸而議之』」。
「邸店」名稱見於南北朝,為民間私人開設的、建於城鎮內的一種備宿供膳場所。
《辭源》1686頁「邸店」條:「古代兼具堆貨、商店、客舍性質的市肆。」南朝梁武帝的六弟——臨川王蕭宏,在建康城內開設兼有宿客和貯貨功能的邸店就有數十處。1北朝也有邸店,北齊武平(公元57o-575年)之後甚至有人提出要徵收邸店之稅。「黃門侍郎顏之推,奏請立關市、邸店之稅。」2足見其數量之多,規模之大。唐代都城長安東市有大商人王布開設的邸店,因「王布知書,藏錢千萬」,故「商旅多賓之」;3西市有巨商竇義開設的「竇家店」:「造店2o余間,當其要害,日收利數千,甚獲其要,店今存焉,號竇家店」。4除大店外,從唐代開始,城市中還有許多小店。例如長安「東市一小曲(小胡同)內,有臨街店數間,相與直入,捨宇甚整」。5隋唐以來各種民間邸店的出現及其迅展,引起了當朝者的重視與關注。《唐會要》卷83記載,唐大歷四年(公元769年)
,政府布旅館納稅政令:「其百姓有邸店、行鋪及爐冶,應准式合加本戶二等稅者,依此稅數,堪責徵納。」儘管如此,由於經濟的展,旅館的展仍是求大於供。這在政府的公文中就有反映。後周顯德二年(公元955年)四月的詔書中就有:
「東京華夷輻輳,水6會通,時向隆平,日增繁盛,而都城因舊。……坊市之中,邸店有限,工商外至,終繹無窮。」6宋時邸店繁多,且多為私營的邸店。不僅有平民開設,如《夷堅丁志》裡提到的饒州人楊生,「娶妻開邸,生意絕如意」,而且還有王室貴族開設的邸店,宋初宰臣趙普有「
營邸店規利」7,武將米信有:「外營田園,內造邸店。」8徽宗朝宰臣何紈中,「邸店最多,甲於京師」;9仁宗宋衛尉盧士倫,在開封府陳留縣「創設邸店,營運賺錢」10。
宋時邸店之多,釋道潛《歸宗道中》詩句:「數辰競一夕,邸店如雲屯」,便是例證。
宋代以後,邸店則逐步消失,民間旅館名稱則逐步被客店、飯店、旅店取而代之。
二、客店「客店」名稱始見於唐。唐白居易《長慶集》卷2o《閒夜泳懷因招周協律劉薛二秀才》
詩:「高置寒燈如客店,深藏夜火似僧爐。」宋孟元老的《東京夢華錄》中對「客店」有不少的描述:北宋都城汴梁城內,州橋東街巷迄東,「沿城皆客店,南方官員商賈兵役,皆於此安泊」。「清風樓」為東京城內之「無比客店」。每月五次開放「萬姓交易」的相國寺附近,客店櫛比,其中相國寺東門大街附近的「熙熙樓客店,都下著數」。潘樓街南面的「鷹店」,「只下販鷹鶻客」。宋人張擇端所作《清明上河圖》也記錄有當時客店於鬧市中的情景。《水滸傳》中也有不少描寫宋時村野民間客店的情節,如「母夜叉孫二娘」、「菜園子張青」、「旱地蔥律朱貴」等都是開店納客的角色。《水滸傳》第四十六回「火燒祝家店」對鄆州地界的客店也有段精彩描述:這店「前臨官道,後傍大溪。數百株垂柳當門,一兩樹梅花傍屋。荊榛籬落,圍迴繞定茅茨,蘆葦簾攏,前後遮藏土坑」。一幅宋時村野客店的典型特徵!《水滸傳》第七十四回中對泰山香客店的繁盛景色也有描述:
「(東嶽)廟上好熱鬧,不算12o行經商買賣,只客店也有14o5間,延接天下香客,到了菩薩聖節之時,也沒安人處,許多客店都歇滿了」。
一幅香客店的繁盛圖。
明代商業頗為達,尤以沿海地區和大城市為甚。因而明代大城市與沿海地區民間客店甚多。其展越了元代的展水平,與唐宋一樣繁榮。鄂多立克在杭州驚奇地現「
那裡客店很多,每店設1o-12間客房」(11)。明人張岱在《陶庵夢憶》中對泰山客店的描述:「客店至泰安州,不復敢以客店目之。」客店之多,官府對其也採取統一管理,設置「店歷」就是其中一項。《萬曆會典》卷35收稅條上記載:「凡客店,每月置店歷一扇,在內赴兵馬司,在外赴有司,署押訖……」
在清代,從清初經濟殘破狀況到三朝繁榮局面以及清末衰敗狀況的變更中,民間客店展在清時既有興旺繁榮的狀況,也有蕭條不堪的情形。憂惠生在其《京華·百二竹枝詞》中有「客店別名在校場,三元房屋甚排場」。足見客店的繁榮。而《老殘遊記》描述清末一家客店的「上房」為「三間房子,一個裡間,兩個明間……,中間安放一張八仙桌子
,桌上鋪一張漆布……」。如此簡陋寒酸,可見一斑。儘管如此,客店作為民間旅館的一個名稱,從北宋始,經過幾百年的展,仍保留並延用到現今,足見其生命力的頑強。
三、旅店始見於唐代,為民間提供食宿之場所。《辭源》752頁「旅店」條:「旅店,旅客停居之所。」《全唐詩》卷554項斯的《曉昭應》云:「旅店開偏早,鄉帆去未收。」宋時,旅店增多。宋《為政大要》中載:「茶坊、酒肆、妓館、食店、櫃坊、馬牙、解庫、銀鋪、旅店,各立行老……」《居家必用事類全集》辛集中也有關於旅店的記載:「司縣到任,體察奸細、盜賊、陰私、謀害、不明公事……,旅店各立行老。」作為備膳供宿場所的旅店,其同業行會的出現,一則說明旅店在宋時的地位,二則標誌著宋時旅店經濟已開始出現行業壟斷展的勢頭。
在字號上,北宋以前,民間旅店多以姓氏或地名冠其店名,例如唐代長安西市的「竇家店」,崇仁坊之「王家店」,邊明河附近之「高家店」等,均是以姓氏冠名的。唐人小說《王糸沖》中的「狐泉店」,汴州西的「板橋店」,是以地名冠名的。宋代,旅店開始出現富於文學色彩的店名,如汴梁城內的「清風樓客店」、「熙熙樓客店」等。清風樓取自蘇東坡的名句「清風徐來」,表示此店環境幽雅,適宜旅客憩息。熙熙樓出自《史記》
卷129《貨殖列傳》「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不外是向商旅表示,來這家旅店的商客就像參加相國寺萬姓交易的商人一樣熙熙攘攘、生意興旺,這是燦爛的中國古代文學與繁榮的商業相結合的劃時代的開端,它表明此時旅店的經營者已現文學性商業廣告的作用。元明清時,這一作法有了新的展,旅店經營者根據各店接待對象的不同而題寫迎合接待對像意願的匾額,並以此做為旅店的字號或名稱。例如,那些以接待進京赴試舉子為主的旅店,多掛「狀元店」、「連升店」、「高昇店」、「三元店」之匾。三元即鄉試中的解元,會試中的會元,殿試中的狀元,意皆在於祝福投宿者每試即中。接待南北商客的,則多冠名億魁店、廣源店、萬隆店等店號,意指住店客人生意興隆。
接待一般旅行者的,則多以「悅來」、「吉順」、「福星」等為字號,寓意客人旅途福順。店匾之外還有楹聯,「孟嘗君子店,千里客來投」,「近悅遠來,賓至如歸」等是舊旅店街牆上的常見之聯。「庭出暮接五湖賓,戶開朝迎三島客」的楹聯還見載於中國宋元小說中。旅店匾額,店家多請名人手書,如北京打磨廠內的第一賓館,其老匾即為清末大學士6潤庠所書,這不外是借助名人的影響招徠主顧。
明馮夢龍輯小說《窮馬周際賣媼》在敘述唐代新豐市的旅店時道:「這新豐總是關內之地,市井稠密,好不熱鬧,只這招商旅店,也不知多少!」元雜劇中也有關於旅店的描述。《獨角牛》中有這樣一段旁白:「我來到這泰安州,我可便不住您那招商(旅)店。」《金鳳釵》中也有:「問甚將著行貨,做甚買賣,有甚資財,你到行旅招商店開。」「
招商旅店」較多出現在元代城市中,與元朝政府優待商賈的政策有關。蒙思明先生在其《元代社會階級制度》一書中提到:
「商賈之特受優遇,為元代政治特色之一。……至商旅之徵收,則屢有減低之令,…
…,以保護商旅之安全。」
元朝政府對商賈經營商業如此優待,則元代民間多用「招商旅店」之字號也就不足為奇了。明時民間旅店受政府制約較多,其中「不下單客」就是政府的一項禁令。馮夢龍《醒世恆言》的「小水灣天狐詒書」中就有關此方面的描述:王臣見「城門已關,即投旅店安歇,到店門口,下馬入來,……」。當王臣與客家正敘鄉誼時候,「忽聽背後有人叫道:『主人家,有空房宿歇麼?』主人家答道:『房屋盡有,不知客官有幾位安歇?』答到:『只有我一人』。主人家見是單身,又無包裹,乃道:『若止你一人,不敢相留』。那人怒到:『難道賴了你的房錢,不肯留我?』主人家道:『客官不是這般說,只因郭令公留守京師,頒榜遠近旅店,不容許留面生歹人,如隱匿藏留者,查出重治。……,今客官又無包裹,又不相認,故不好留得。』」由此足見當時民間旅店受制甚多。
旅店在清朝為民間供膳備宿場所的統稱,而無特指。今天,旅店則成為以提供住宿為主的、規模較小的民間旅館。
四、飯店始見於元代,當時掛此字號的是民間飲食店或兼營住宿(提供鋪席)的飲食店(12)。
「飯店」字號源於唐宋時代兼營住宿業務的「正店」(酒樓)和「食店」。如唐代的雩縣(今陝西戶縣)「食店」,「有僧二人,以萬錢獨憑房一日夜」(13),唐「汴州西」,有一家「板橋店」,店主人名叫「三娘子」,該店「有捨數間,以鬻餐為業」,因使其德行,故「遠近行旅多歸之」。元和年間,「客有先至者六、七人,皆據使榻」(14)。這是食店兼營住宿業務兩例。宋代元佑年間,青州城北蔡市橋有四家正店(酒樓),是資政殿學士王安禮門下的姜殿直所開,除賣欽食外,還兼營住宿業務(15)。到元時,「正店」與「
食店」則合而為一統稱「飯店」。元代的雜劇《翫元江亭》中有「我要吃飯呵,走到那飯店門前」。這裡,「飯店」是食店、酒樓。明代《醒世恆言》中的「張淑兒巧脫楊生」中有「挽著手,同到飯店裡安歇」。這裡,飯店即旅店、客店。清末,飯店則成為大城市中的大型旅館、外國飯店的字號。今天,飯店則成為提供食、宿、行、娛、購等綜合性服務的、具有涉外性質的商業性的公共場所(16),是現代飯店的主要稱謂。
〔作者簡介〕鄭向敏(1957-),男,漢族,福建人,華僑大學經管學院副院長、旅遊科學研究所所長、教授、博士。
1王仁興;《中國旅館史話》,中國旅遊出版社,1984年。
2《隋書》卷24《食貨志》。
3《太平廣記》卷22o《王布》。
4《太平廣記》卷243《竇義》。
5段成式:《劍俠傳》卷1「車中女子」。
6《五代會要》卷26「城郭」條。
7《宋史》卷256《趙普傳》。
8上官融;《友集會談》捲上。
9董弅:《閒燕常談》。
10《續資治通鑒任編倦148。
(11)何高濟譯:《鄂多立克東遊錄》,中華書局,1981年。
(12)尉文澍:《旅館概論》,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1991年。
(13)《太平廣記》卷238《寧王》。
(14)《太平廣記》卷286《板橋三娘子》。
(15)《太平廣記》卷286《板橋三娘子》。
(16)鄭向敏:《現代飯店經營管理》,湖北科技出版社,199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