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棋歎了口氣,入畫也道:「是呢。襲人家裡還有個母親,又有個一母同胞的哥哥,聽說對她極好。如果她出去了,有哥哥母親做主,還能嫁個好人家。你卻不成了。看來,你也只有靠自己了。如果你的運氣好,將來還好說,如果運氣不好,遇見一個貪花好色的男主子,你就倒霉了。哪怕你已經嫁了人了,也躲不過去。」
司棋道:「可不是呢。」
晴雯道:「如果我還在榮國府裡,我就要擔心了。可是如今我卻是在這裡,那我就不用愁。我們姑娘也好,我們二姑娘也好,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兒。我雖然生得好,也是這容貌上卻是不及的。如果說心靈手巧,我們姑娘更是甩了我幾條街去。有了我們姑娘,哪個人會看到我這個容貌才幹都遠遠不及的丫頭?而且我比我們姑娘大幾歲。我們姑娘顏色正好的時候,只怕我已經年老色衰了。」
「哎呦呦,你這個丫頭,居然說起這個來了。」
「不過,晴雯說的有道理。我們這些丫頭,如果放在雲姑娘面前,還可以為自己的容貌在心裡得意一下;在寶姑娘面前,還可以笑話她們薛家不成樣子。可是在林大姑娘林姑娘面前,我們也只有心服口服、自慚形穢的份兒。」
「說得也是。不說別的,就說這功課的事兒好了。我和入畫也是伺候過大姑娘的。還記得大姑娘在家的時候,老太太和二太太可上心了,先生、嬤嬤,都是挑了上好的來。大姑娘屋裡,什麼好東西都沒有呀,就是我們當年也跟著學了好些東西。可如今呢?我們姑娘都這麼大了,才識得幾個字,勉強能寫兩首詩,還被禪師說不好。連讀書識字尚且如此。更不要說其他的了。來了這裡,才跟著一樣樣地學了起來。」
入畫也歎息一聲,道:「誰說不是呢。那日,我們姑娘在林大姑娘林姑娘跟前說,她的月例不夠,用不起特別定制的琴的時候。我就覺得難過。一面琴而已,大姑娘在家時,一件首飾、一兩套衣裳的價錢而已。可是我們姑娘卻要自己積攢銀錢,才能夠得一面自己用得合適的琴。」
晴雯道:「雖然我在榮國府裡呆得時間也不長,卻也知道。寶二爺糟蹋起東西來,哪怕是價值千金萬金的東西,說砸了就砸了。他一使脾氣。就足夠的二姑娘四姑娘好幾年的開銷了。」
琥珀在邊上笑道:「我看你們也太……到底這世上心疼女兒、捨得在女兒身上花銀錢的人少。不說別的,就說這琴好了,一面略略好一點的琴就要上千兩銀子的,偏偏還只能用幾年的。等大了,還是要換大的琴的,還不如等略大一點再學,直接用大的比較好。我聽說,將來三姑娘出嫁。公中也不過是三四千的銀子呢。一面琴,就花去了一半的嫁妝,何必呢。」
晴雯很驚訝:「怎麼三姑娘出嫁。就只有三四千的銀子麼?」
琥珀道:「你們也是知道的,我姥姥當年也是老太太屋裡伺候的。聽說當年老太太跟前幾個庶出的姑太太也就這麼點子嫁妝呢。」
司棋道:「那豈不是我們姑娘將來也只有這麼一點子了?」
「難說。不過二姑娘跟三姑娘又不一樣。二姑娘是大老爺的姑娘,大老爺又襲著爵。又是個疼孩子的,將來多給些私房也未必可知。不過,這也要二姑娘自己撐得起來,不能被下面的人拿捏了去。對了這次二姑娘的奶嬤嬤怎麼不見?」
「還能怎麼了,被老爺太太給攆了唄。手腳不乾淨,偷了我們姑娘的月錢去吃酒抹牌,結果醉醺醺地說了很多不三不四的話,剛好被我們太太給撞見了。太太做主,將她攆了出去。沒了那個老妖婆,我們姑娘可算是鬆了一口氣。」
「原來是這樣。」
「是啊。阿彌陀佛,還好她出去了,不然來了這裡,看見這裡這麼多的好東西,還不使勁兒地折騰?我們姑娘又是客人,林大姑娘林姑娘自然不好越俎代庖,替我們姑娘教訓奴才的。偏偏她又厲害,我們姑娘又扛不住。那豈不是得罪了正經的親戚。」
晴雯和琥珀都說果然。
入畫道:「不過,林大姑娘和林姑娘可真是大方,居然讓暢音閣送了好些新制的專門給小姑娘使喚的小琴,還讓二姑娘和我們姑娘自己挑。我也偷偷地問了暢音閣的那位管事奶奶了,據說我們姑娘和二姑娘挑的那兩面琴可是她們大當家親手做的,到了外頭,怕是沒個三千兩銀子也不會來。」
「說出去,別人也不會相信,堂堂榮國府正經爵爺唯一的女兒,之前連屬於自己的琴都沒有。自打得了這面小琴,我們姑娘就寶貝得什麼似的,連碰都不讓我們碰一下。無論是早上將這面琴從牆上取下,還是日間的練習、清理,抑或是晚上將琴掛上去,我們姑娘都是自己動手的。我看著心裡也酸酸的。」
晴雯道:「我看二姑娘心裡明白著呢。只是她自己也做不得主兒。老太太偏心,二房又是那個樣子,大老爺尚且如此,何況她一個女孩兒?也只能悶在心裡罷了。」
「是啊,我們姑娘一介女兒家,又能夠怎麼樣呢?還不是只能看著。」司棋道,「看看我們姑娘的梳妝匣子,再想想當初大姑娘的首飾匣子,不要說別人,就是我這個做丫頭的也不服氣。四姑娘年紀小,還用不了很多首飾。可是我們姑娘可是要參加大選的,這首飾居然還沒有當初大姑娘在家時候的三分之一!大姑娘可是只夠參加小選的呢。」
「是啊。現在想來,我們姑娘也好,二姑娘也好,這手裡最好的首飾,居然是今年端午,林大姑娘林姑娘定首飾的時候叫了我們姑娘和二姑娘一起去選的樣子。對了,晴雯,真的不要緊麼。我聽說,這好一點的首飾。珠玉首飾,一套就好幾千兩銀子呢。林大姑娘一下子給我們姑娘定了兩套,會不會太多了一些?」
「放心。我們姑娘說了,正經的端午節呢。至於銀錢什麼的,你們也放心,換了別人家裡。的確是一筆開銷,可是換了我們林家,卻不是不愁的。也就出幾兩金子做材料而已。」
「什麼只要幾兩金子做材料?晴雯,你可要仔細說來。」
晴雯話一出口,就知道不好。自己失言了。不過,司棋入畫兩個人的人品她卻是信得過的,當下就說:「那我告訴你們。你們可不許告訴別人去。尤其是不能讓那府裡的人知道。」
司棋和入畫連連點頭,發誓她們絕對不會走漏了風聲。
晴雯道:「你們也知道的,之前我們姑娘奉了老爺的命令,買了山地好採石修河堤。誰成想,這第一次買到的山上的石頭基本上都是玉石瑪瑙石,不能用來修河堤。後來,我們姑娘不得不又另外買了一座山。」
「原來是這樣。我之前也隱隱約約地聽說過這事兒,當時還納悶呢。怎麼修一段河堤而已。怎麼要買這麼多的山地,原來是因為這個。」
「是啊。雖然放出話兒說,山上的石頭成色不好。其實下面專門雇了人,在山上磨石頭。到現在為止,已經出了好幾塊成色極好的玉石瑪瑙了。也就是因為這個。我們姑娘和我們二姑娘才開始定制首飾。之前我們姑娘和我們二姑娘用的也是上頭傳下來的老東西。」
司棋點點頭道:「怪道呢。我就覺得納悶,這寶慶樓乃是京裡數得上號兒的大銀樓,林大姑娘和林姑娘手裡又哪裡有這麼多的閒置銀錢,每季都去打首飾。還讓寶慶樓專門給她們畫樣子。原來是因為都是自己家裡出的,所以有這個底氣。我們姑娘一直都惴惴不安的。說自己身為表姐,居然連衣裳首飾都要林大姑娘、操、心,心裡著實不安呢。這下我們姑娘可安心了。」
晴雯道:「司棋,方纔你還答應了我,不告訴別人的。怎麼現在你又要告訴你們姑娘了?」
「晴雯,你也知道我們姑娘的,如果這事情不跟我們姑娘說了,怕是我們姑娘會一直悶在心裡,把自己給悶壞了呢。晴雯,我答應你,就跟我們姑娘說,別人那裡我一個字都不說。」
「可是……」
「是啊,晴雯,我們這樣的丫頭,有事兒是不能瞞著姑娘的。我也要跟我們姑娘說一聲,讓我們姑娘放心呢。我們會注意著,背了人,偷偷地告訴姑娘的,絕不會讓第三人知道了去。」
晴雯有些難受,可是司棋和入畫都已經這樣講了,她還能怎麼樣?還不是只能相信司棋入畫兩個。
她在心裡埋怨自己衝動,說話造次了,走漏了口風。懷璧其罪,一塊好玉尚且如此,何況林家是坐擁兩座玉石瑪瑙山,這眼熱的人還不知道有多少呢。如果給自己家的主子帶來了麻煩可怎麼好?
這樣想著,晴雯也沒了心思,有些怏怏的。
司棋道:「說起來,馬上就是端午節了。不知道府裡會不會打發人來接我們?」
琥珀道:「恐怕不行。前幾天,我家裡傳出話兒來,說寶二爺到現在還在屋裡躺著呢。這當下,只怕老太太不會想到二姑娘,大老爺也不會讓老太太二太太又機會發作了二姑娘去。」
入畫道:「罷了。端午節雖然是大節,跟我們又有什麼相干呢?不過是提早幾天,拿艾蒿熏熏屋子,然後做慣常的準備而已。我們姑娘也好,二姑娘也好,都是女兒家,這樣的日子,也輪不到姑娘們進祠堂。對了晴雯,端午那天,林家可要開祠堂?」
晴雯道:「我們老爺不在,怎麼開祠堂呀?我們姑娘早就安排好了,節下的一應用度也都齊全了。就是給四姑娘和幾位哥兒的端午索、五毒靈符也都得了。我們姑娘還特地給四姑娘做了一身新衣裳呢。」
「林大姑娘親手做的?」
「是啊。粉紫提花宮綢交領褙子和月白緙絲暗花紗裙,我們姑娘還說,這衣裳四姑娘穿起來一定很可愛。我估摸著,就這一兩天就會送過去了。」
入畫道:「我們不請自來,還一住就這麼久的,已經夠打擾了。這些日子以來,什麼衣料衣裳首飾,林大姑娘林姑娘都不成短了我們的,如今還親手給我們姑娘做衣裳,實在是太……」
「你也別客氣了。你也知道的,我們姑娘就是這樣的脾氣,喜歡把所有的事情都打點得妥妥當當的。」
「可是林大姑娘那麼多的事情,還要給我們姑娘做衣裳,這叫我實在是有些汗顏。」
晴雯道:「你說什麼呢。這正正經經的表姐妹,哪裡用得著這麼客氣的。如果二姑娘和四姑娘來我們林家,還要讓你們自己負擔自己的使費,那才是我們林家失禮了呢,我們姑娘也說了,讓我跟你們多走動走動,有些事情,你們姑娘不好明著說,你們悄悄地告訴了我,我們姑娘也好周全。什麼都不開口,倒真的把我們姑娘當成了外人了呢。」
司棋道:「你放心,如果有什麼事情,我們是不會客氣的。說起來,還真是要謝謝你呢。我們剛來的時候,因為走得匆忙,好些經常使喚得東西都不齊全,還是林大姑娘派了你來,將所有的東西都備下了。別的不說,就是林大姑娘自己做的香胰子就極難得。偏偏寶二爺自己那塊不知道省著點用,還搶了三姑娘和我們姑娘的。」
「怎麼,二姑娘手裡已經沒了?」
「誰說不是呢。清明的時候,林大姑娘明明都準備好了的,每位姑娘小爺都有。偏偏寶二爺不知道為什麼,用得特別快,後來就當著老太太的面,把我們姑娘的給要了去。」
入畫在邊上道:「還能怎麼著,不就是他屋裡的那些丫頭們要用,所以就來搶了二姑娘的,後來三姑娘手裡的也給了他。」
「寶二爺也真是的。正經的姐妹不知道心疼,卻對一干丫頭們俯首帖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