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錦瑟》
話說西門敬齋讓松兒倒提蓮兒,把堵在喉中的一片荷葉泥摳出,那肚子裡的水「哇裡哇啦」吐了一大盆,又將一小小銀針高高舉起,那銀針在烈日下閃著刺目的亮光。老中醫瞄準蓮兒的人中,一針紮了下去,那蓮兒「啊」地一聲,幽幽醒來,活了性命。老中醫西門敬齋拈著山羊鬍子,微微一笑:「好了!」武大、武二、西門慶三個小夥伴這才破涕為笑,歡呼雀躍起來。
西門慶望著西門敬齋,忽然想起一件事來:「爺爺,俺哥呢?他不是與你一起山採藥的嗎?他怎麼沒與你一起回來?」
西門敬齋眼圈一紅,長歎了一聲,良久才道:「爺爺對不起你那死去的爹娘啊!你那同胞哥哥祝兒他……被爺爺弄丟了!」
「怎麼會丟的?」
「在景陽岡一塊大青石丟的。」
西門慶道:「我要去找他!」
西門敬齋道:「不能去慶兒,村裡已有幾個娃在那兒丟掉了,爺爺已丟掉了一個,不能再讓你有任何閃失。」
「爺爺,我一定要去!」西門慶與西門祝是雙胞胎,感情自是與常人不同,執意要去。
武大、武二也吵著要去。
「爺爺已到處找了,找不到的。好,我們多約一些人,再去找找看。」西門敬齋只得約了武家莊的三二十個壯丁,各帶著鋼叉、踏弩、刀槍,向景陽岡而來,約行四五里,來到岡子下,見一大樹,刮了皮,一片白,面釘著一張黃紙,面寫道: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迷路郎,行人經過念三遍,盼兒早早回家鄉。老娘哭瞎一雙眼,爹爹頭全白光,只求菩薩快顯靈,送還我那小兒郎……
「哼!都是這黃符作的怪!」那西門慶大怒,「噌」地躥樹去,一把將那黃紙揭了下來,扔到地。
不料,陡地從地騰起一陣旋風,將那黃紙捲起,飄飄蕩蕩越過樹梢,在空中打了個轉,忽忽悠悠飄到山後去了。
西門慶拔腿就追。
眾人也隨他追岡子,不到半里多路,一個破敗的山神廟映入眼簾。那黃紙掛在簷角,瑟瑟作響。
眾人眼睜睜地看到西門慶騰身躍起,忽然不見了蹤影。
再一看那黃紙也杳然不見,那簷角掛著的哪裡是什麼黃紙,分明是一片枯黃的樹葉。
眾人不信這西門慶真的遁地入天了,直奔向廟後亂樹林子,只見一塊光溜溜的大青石。
西門敬齋老淚縱橫,指著大青石道:「祝兒就在這失蹤的,沒想到慶兒也丟掉了!我老漢還有什麼臉活在這世?」一頭撞在石頭,眾人伸手拉時,已來不及,老人倒在血泊中。
武大、武二和蓮兒跟著大人們找了七七四十九天,找遍了景陽岡的角角落落,也沒找到西門慶和西門祝兩兄弟。
西門兄弟的神秘失蹤成了難解之謎。
這一年怪事不斷,不久突洪水,淹沒了武家莊。
武家兄弟失散,據說武二跟一幫綠林好漢闖蕩江湖去了,數年以後成為名震黑白兩道的俠客,人稱行者武松。武大據說考取功名,做了縣令,人稱武竹武青天,也有人稱武植武知縣,其實這是方言造成以訛傳訛,正確的應該是武竹。為行文方便,還是與金瓶梅一致,叫武植。不知何故,武知縣做了不到一年,又神秘失蹤。幾年後有一個叫武大郎的矮子輾轉來到清河縣做起了賣大餅的小本生意,由於是祖傳絕活,生意挺紅火。曾有人傳說侏儒武大郎就是當年那個高大英俊的武植武知縣,但沒有人相信,連武大郎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是被洪水沖到一個什麼地方,就昏迷了。醒來後,自己正躺在郊區張大戶家的牛棚裡。據張大戶說販布路過飛雲浦,看到橋下躺著的他,還有一口氣,就用牛車帶回來救了他的命,又接濟他幾兩銀子在清河縣租了房子以賣大餅為生。
蓮兒被人販子賣給郊區張大戶家做丫環,她自小苦水大的,縫補漿洗、端茶倒水十分勤快,博得張府下一片讚揚之聲,不久就增加了工錢。數年後金蓮從一個流鼻涕的黃毛丫頭,出落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那彎彎的眉毛像一彎新月,如用眉筆畫去一樣,那眼睛如一汪秋水,脈脈含情,那小巧玲瓏的鼻子,讓你忍不住想輕輕地捏一捏,那噴紅圓潤的櫻桃小嘴,令你忍不住想吮吸一口,那白淨粉嫩的瓜子臉,烏黑光亮緞子般的秀,豐滿結實的小胸脯,苗條的身段,無不令人沉醉癡迷。張大戶見色起意,除了漲工錢,還不時給她買點小禮物,如胭脂、手鐲、耳環什麼的。金蓮愛穿紅衣裳,張大戶就想方設法買各種各樣的紅衣裳給她穿,完全不顧老婆「奴僕不能著鮮亮衣裳」的勸諫。金蓮倒也坦然,買來就穿,她沒有多想,只認為是長輩對晚輩的關心,主人對奴僕的賞賜而已。不料,張大戶送的禮越來越重,不僅甜言蜜語,有時還動手動腳,無奈金蓮至死不從,張大戶老婆又是個醋勁十足的悍婦,堅決不容,逼張大戶將這個狐狸精打掉。金蓮兩邊受氣,只能暗地詛咒:「死王八,死虔婆。」
張大戶當初家,靠的是老丈人的家底和本錢,對老婆的凶悍早已逆來順受、無可奈何,他氣急敗壞:「老夫得不到,她也休想過好日子,就讓她嫁給醜鬼!」便忍痛割愛,把她嫁給自己曾搭救收留過的、現仍經常到門賣大餅的武大郎。
無巧不成,神秘失蹤的西門慶忽然也在這個小縣城現身,逐漸由小混混做到了黑幫老大,據說是什麼藥鋤幫幫主。他有一句名言:「我是流氓我怕誰,都是流氓誰怕我?」西門慶家資巨萬,產業廣延,名義開了個生藥鋪子,實際妓院賭場是他收入的主要來源,有鴉飛不過的田宅,賊扛不動的金銀山。後又混進白道,在衙門裡買了個千戶的烏紗帽。近年謠傳他又靠了更強大的什麼神秘勢力。
西門祝始終沒有任何音訊,後來人們也就漸漸忘記世曾經還有這麼一個人。
春暖花開時節。
年輕貌美的金蓮兒終日在家閒著無事,耐不住寂寞,經常到鄰居王婆家玩。王婆經常戲謔:「大娘子,你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胚子,嫁給武大郎,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他那話兒還行嗎?」金蓮兒知道她指的是什麼事,不覺羞紅了臉:「王媽媽你真能亂說,羞死人了。」王婆道:「嗨!這怕什麼,女人嫁人生孩子,不就那麼回事嘛。哎,你那位到底怎麼樣呀?行不行呀?」金蓮兒嗔道:「王媽媽,你再亂說,人家不理你了。」王婆道:「老身也是好奇,那麼樣個小人兒,做那事兒一定有趣得緊。你肚子一挺,還不把他顛到床下去。」金蓮兒見她話不路,扭頭就要走。王婆道:「哎,開開玩笑,你別走嘛,老身也是關心你嘛。」一把拉住金蓮兒的胳膊,眨著白多黑少的眼睛,詭秘地說:「我見你肚子一直不見鼓,已結婚一年了,是不是他不中用呀?」金蓮掙脫掉王婆的手,低聲說:「與他無關,可能是奴的問題。」王婆道:「老身也許不該多嘴,你何不到城東的白雲觀信教。包你如願以償,挺靈的。」金蓮道:「奴家可不想做什麼道士尼姑。」王婆道:「不是讓你真當道姑,可以做俗家弟子,像老身一樣。你看我,除了偶爾去聽聽講經說法,日常生活與平常人一樣,不受影響。這樣,你先跟老身去聽聽,信不信由你。你的小姐妹春梅也想去聽呢。」金蓮兒心動了:「好,閒著也是閒著,聽聽也無妨。權當看看熱鬧。」王婆喜道:「這就對了,這月十五老身就帶你倆去。」
經不住王婆的花言巧語,金蓮兒每月十五到城東的白雲觀去聽蕎麥觀主傳經布道。同行的是金蓮兒最要好的閨龐春梅。一開始,王婆還帶著,後來王婆忙著幫人說媒,跳大神,就讓她倆自己去了。誰知這兩個涉世未深的女子,居然真的鬼迷心竅,真的虔誠地信起道教來。
這是她們第十五次來白雲觀聽經了。
白雲觀裡面已經坐滿了虔誠的道姑,正聚精會神地聽講。顯然,金蓮兒她們來遲了一步,只好站在門口。朝台望去,令她驚奇的是今天在講台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不是蕎麥觀主,而是一位陌生的漂亮道姑,柳葉眉,杏仁眼,瓊瑤鼻,櫻桃嘴,瓜子臉白裡透紅,烏亮的青絲高高綰起,盤成髻,一根白玉簪斜插腦後。青衣款式雖同白雲觀道姑們沒什麼兩樣,但質地顯然好得多,非綢即緞,襯出身材豐滿窈窕。腳穿的倒沒什麼特別,也是圓口布鞋。尤其令人著迷的是那說話的聲音就像唱歌一樣動聽。
「……總之,傳統的道教已經過時,我們要信三元教。教們都知道:三元是天官紫微大帝、地官青靈大帝、水官暘谷大帝,現,三官合一,為三元大帝;三元歸一,為三元教。由於世間多災多難,三元大帝近日在蒼狼山現身,我就是他派來的天使,我的話都是三元大帝附會我的嘴說的,我所說的話都是三元大帝的話。現在張天師已經不靈了,次誤走了一百零八個妖魔,天帝震怒,已削去他的神位。只有信三元大帝,才能驅鬼辟邪,祛災求福。三元大帝預測三個月後的七月七日那一百零八個妖魔要下凡作惡,吃人喝血,整個人類要毀滅,也就是說世界末日。那時就要建立三元道國,都是三元大帝的天下,不信三元大帝的人都得死。現在信還不晚,要保全家平安,從現在起就必須信三元教。」
三清女弟子們面面相覷,聽著眼前這個看去不到三十歲的天使的奇談怪論,一個個目瞪口呆。
金蓮兒問身旁的一位中年道姑:「這道姑是誰呀?」
中年道姑虔誠地答道:「這你都不知道,虧你還是三清俗家弟子,她就是霞姑。」
金蓮兒恍然大悟:「莫不是當今名滿天下的三元教座女弟子林羽霞?不過據說林羽霞已四十多歲了,這人看去最多三十歲,能是她嗎?」
「噤聲。」中年道姑低叱道:「霞姑的法名豈是你能叫的。她是仙姑,當然永遠年輕,豈是凡人可比?」
金蓮兒還沒什麼,倒是春梅嚇得伸了伸舌頭。
這時響起一陣辟辟啪啪的掌聲。想必是霞姑的演講完了。年屆五十的蕎麥觀主走台來,向霞姑打了個稽,轉過頭來對大家笑吟吟地道:「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經貧道一再挽留,霞姑將在本觀逗留幾天,大家如有什麼問題可隨時求教,如悟道較快,廣結善緣,還可跟天使一起去見真神。」
眾道姑歡呼雀躍。
金蓮兒和春梅不等散會,就圍著霞姑問起來。霞姑始終帶著甜美的微笑,一一耐心解答,並對她們的熱心求教表示了讚許。
聚會結束後,霞姑邀請她們到她的住處。令金蓮兒和春梅眼熱的是,這清貧的道觀居然有如此豪華的房間,有詩為證:
白玉床掛紅羅賬,錦緞被繡鴛鴦。精木踏板鋪地毯,樟樹箱中皆華裳。象牙梳子攏秀,香粉口紅來化妝。金銀珠寶用不盡,道家教義放紫光。
「像你們這樣的年齡應該拋卻俗念,全身心地入道,普渡眾生,早列仙班,成為天使。」霞姑杏眼裡流露出關注和期望,聲音柔柔的,似鶯聲燕語。
「我們真能成仙?做天使?」細眉細眼細皮嫩肉的春梅急切地抓著霞姑的手,全然不像十七歲的淑女,倒像是個天真未鑿的孩子。
「當然。」霞姑肯定地說,「關鍵心要誠,心誠則靈。」
金蓮兒的眼睛特水靈,似乎要看到霞姑的心裡去:「何謂心誠,難道我們吃齋唸經,積德行善,還不夠心誠嗎?」
「這樣當然很好,」霞姑輕聲細語,那杏眼兒絲毫也不避金蓮兒的深深注視,「但還不夠,要想成神成仙,必須奉獻,家財萬貫,不過身外之物,要奉獻給道,以接濟天下蒼生。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必須犧牲自我,如花似玉,傾國傾城,也不過曇花一現。要成神成仙,就要脫胎換骨,潔淨身體和靈魂。」
金蓮兒和春梅眼睛頓現異彩:「請霞姑指點迷津。」雙腿虔誠地跪了下去。
霞姑神秘地道:「與三元大帝見真光,換血。」
金蓮兒道:「三元大帝?」
霞姑道:「三元大帝現在人間,他化作人形,人間的名字叫三官道長。你們可想見真神?」
「想!」金蓮兒和春梅興奮得淚光閃閃。
「那好,你們就等著神的招喚。」
幾天後,霞姑走了,到別處去布道去了。金蓮兒和春梅與霞姑灑淚而別。
一個月過去了,沒有音訊。
又一個月過去了,仍然沒有神的旨意。
轉眼到了三伏天,金蓮兒差不多絕望了,春梅勸慰道:「古往今來,能得道成仙的有幾人?」兩人也就不抱什麼奢望了。
正是:神仙自有神仙做,哪有凡人成神仙。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