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漫漫,其下無底旁無邊,雲濤煙浪最深處,人傳中有三神山。山多生不死藥,服之羽化為天仙。秦皇、漢武信此語,方士年年採藥去。蓬萊今古但聞名,煙水茫茫無覓處。
海漫漫,風浩浩,眼穿不見蓬萊島。不見蓬萊不敢歸,童男丱女舟中老。徐福、文成多誑誕,元、太一虛祈禱。君看驪山頂茂陵頭,畢竟悲風吹蔓草。何況玄元聖祖五千言,不言藥,不言仙,不言白日昇青天。
《新樂府辭》
卻說瀛洲與蓬萊、方丈並稱為海外三神山,「其物禽獸皆白,而黃金銀為宮闕,未至,望之如雲;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臨之,風輒引去,終莫能至。」
古人還有更為翔實的描繪。說是渤海的東邊,不知道幾億萬里,有茫無涯際的溝壑,深不可測,實在就是無底的谷,名叫歸墟。大地的八個方向,九州的原野的水,天河的水,沒有不流到裡面的,可裡面的水既看不出增加,也看不出減少。
歸墟裡有五座神山,第一叫岱輿,第二叫員嶠,第三叫方壺也有的說叫方丈,第四叫瀛洲,第五叫蓬萊。這些山有三萬里高,有三萬里方圓,山頂平坦的地方有九千里。山和山的中間相隔七萬里,卻如同鄰居。山的亭台樓閣都是金堆玉砌,山的飛禽走獸都是通體雪白,珍珠美玉似的樹成片生長,鬱鬱蔥蔥。鮮花和果實都美味無比,吃了能長生不老。徐福所言之不死之藥即此也。住在山的人都是仙人和神人,一天到晚,在山與山之間飛來飛去、相互往來的,數也數不清。可是五座大山卻是浮在水的,下面沒處生根,常常隨著浪潮顛簸飄移,不能固定在一個地方。
山的神仙很不自在,就向天帝訴說,天帝害怕五座神山流向北極,沉沒在大海裡,失掉了神仙們居住的地方。便叫海神兼風神的禺彊,帶了十五隻大烏龜,把五座神山用頭頂起來,每三隻烏龜做一組,輪流值班,六萬年移交一次。五座山才開始屹立不動。
可是卻有龍伯國的巨人跑來搗亂。他抬起腳來走不了幾步就到了五座神山的所在,拿起釣竿一釣,接連釣起六隻在那裡頂山的大烏龜。他把他們放到一起,背到背快步而行,回到他的國家,把烏龜殺了,把烏龜殼灼炙了些眼子,用來占卜吉凶。於是岱輿和員嶠兩座神山就漂流到北極,沉沒在大海裡了。這一場災禍生以後,惹得住在神仙山的神仙們,忙著分別作搬家飛行的要以巨億計。天帝知道這回事情,非常憤怒,馬運用神力,削減龍伯國的疆土使它狹窄,縮小龍伯人的身軀使它矮小;可是儘管這樣,到伏羲、神農時候,龍伯人的身高還有幾十丈呢。
傳說很美,可是古往今來,真正能到瀛洲的有幾人呢?李太白有詩為證:「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武大郎機緣湊巧,癡人癡福,誤打誤撞,連他自己都莫名其妙地漂流到這個神奇的島。其實這世哪有神山,只是茫茫太平洋的幾個荒涼的小島而已。
歸正傳。卻說這現實中的島嶼雖說是荒僻,卻也不失美麗,四周環繞著湛藍的海水,中間有連綿起伏的群山,最高的是中西部的紫楓山,其天柱子峰直插雲霄,號稱東海第一高峰;最長的是北部終年積雪皚皚的白象山,逶迤連綿,一直延伸到北海深處;最矮的卻最富南部熱帶海島風情的是靈龜山,滿山的闊葉林、劍葉草抹綠塗青,遍野的名花、野花爭奇鬥艷,整個靈龜山像一個碩大無朋的神龜,高昂著,得意洋洋地俯視著它腳下零零落落的村落和田野。
瀕臨西南海域有一個不大的漁村,因海岸形似甲魚,故名甲魚村。村裡只有十八戶人家,家家都白蟠飄揚,人人都披麻戴孝。因瀛洲島國新近死了國王,舉國守孝七天,期間嚴禁出海打魚,今天已是第五天了。家家都已揭不開鍋。夜深了,整個村莊進入沉沉的睡夢之中。驀地,村西頭龜元壽家黑呼呼的小屋有一絲光亮忽閃了一下。原來老村龜元壽餓得老眼花,徹夜難眠,只得掏出銅煙鍋,伸到小布袋裡,裝滿一鍋煙葉,用火鐮子打著火,點,「叭嗒叭嗒」地抽起來。龜元壽想:自己忍饑挨餓沒關係,但眼看寶貝女兒貝貝餓得面黃肌瘦、不成人形……他心如刀絞,覺得對不起女兒,也無法向多年前神秘失蹤的孩子她娘杏子交代。
他在蓆子底下摸索了半天,翻出一個青色檳榔,別看這東西又苦又澀,卻是全家最後的食糧了。他輕手輕腳地來到女兒睡的西廂房,看看女兒是不是也餓得睡不著,還是又蹬了被子。別看閨女快19歲了,還跟孩子一樣睡沒睡相,他一夜要幫她蓋幾次被子。他掀開布簾,走了進去,窗外透進來的月光直射到床板,他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驚,手中的檳榔嚇得「啪」地掉到地:床被子疊得方方正正,哪有半個人影?
龜元壽頓時感到腦子嗡地一下,眼睛直:19年前杏子也是這樣神秘消失的。難道噩運又再次降臨到他的頭?老村心中慌慌的,倉皇地就向外奔,找遍整個莊子前前後後,溝溝坎坎,也沒找到貝貝的下落,望著明晃晃的月亮和黑沉沉的大海,他心中虛:「貝兒啊,你在哪兒呀?」腳下一滑,跌坐在甲魚村海灘。
「爹地,你怎麼啦?」一個清脆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龜元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擦了擦了淚眼,扭頭望去,一個纖纖的紫衣少女一陣風似的飛過來,正是自己的寶貝女兒,後面還跟著一個體形健美、大步流星的少年。少年的腳邊是一隻凶悍的獵犬,快捷像黑色的閃電。
「爹地,你跑到這兒來做么子嘛?」貝兒把龜元壽扶起來,幫爹地拂去沾到衣服的沙塵。
龜元壽沉著臉,怒不可遏:「臭丫頭,你死到哪兒去啦?還知道回來呀?」
貝兒從沒見過爹地這麼這麼大火,看來爹地是真生氣了,低低道:「女兒到山裡採點野菜,讓爹地擔心了。」
龜元壽怒道:「誰讓你去的,山到處都是野獸,你去找死呀?」
貝兒囁嚅道:「女兒看爹地實在餓得夠嗆,又不給捕魚,就……」
龜元壽揮著煙袋鍋子道:「得虧你孝心,爹沒被你急死,也被你氣死!」
貝兒眼淚湧出了來:「女兒錯了,……女兒再也不敢了。」
龜元壽歎了口氣:「好啦,知錯就改就好,走,跟爹回去!」
貝兒沒有挪步。
龜元壽停住腳步:「怎麼啦?」
「爹地,」貝兒指著遠遠站著一直沒開口的英俊少年介紹道,「這是護送我回來的阿托。」
少年解下山雞和野兔,雙手一抱拳,躬身施禮:「晚輩巴托拜見前輩!」
龜元壽冷哼一聲,伸手便抓向少年的肩井穴,不想卻被少年以極快的身法輕易地躲過,施展的居然是江湖頂尖的輕功「楓葉飄飄」,不禁一怔:「娃兒,你叫什麼?」
少年立住身形,朗聲道:「晚輩叫巴托。」
龜元壽輕輕拍出一掌,這一掌無聲無息,卻是積聚了老人的七層內力,蘊含九種變化,一旦擊中,非死即傷。少年一見,不禁大駭,失聲叫道:「海枯石爛!」當下頓足一點,身軀一晃,已拔地而起,從龜元壽頭頂掠過,輕飄飄地落在老人的身後。居然是武林中罕見的絕學「鷹掠紫楓」。
龜元壽心生警覺,厲聲道:「你是紫楓山楓樹坪人?」
「不錯。」
「那麼,」龜元壽緊盯住少年的臉,沉聲道:「楓樹坪巴竹石是你什麼人?」
少年神情一黯,啞聲道:「那是晚輩的先嚴。前輩認識先父?」
龜元壽目光中陡現殺機,正要開口,無意中一瞥目不轉睛盯著少年的女兒,不禁輕歎了一口氣,道:「老夫並不認識,不過令尊系二十年前江湖有名的……」他壓下「魔頭」兩字,接道,「人物,老夫豈能不知。傳說當年四大劍客千人石論劍過後不久,令尊就下落不明。難道令尊西山……」他壓下「禿鷲」兩字,接道,「雄鷹他……真像江湖傳言那樣早已……故去了?」
幸而少年沉浸在悲痛之中,沒有注意到龜元壽欲言又止、極度複雜的表情,低著頭小聲道:「不錯,晚輩打記事起就沒見過先父,據家母說晚輩兩歲生日時,也就是春分那天,先父忽染無名怪病,捱到清明節前一天就撒手人寰,駕鶴西去了。」
龜元壽冷哼一聲,心道:惡有惡報,罪有應得!但他有更為關心的事情:「令堂……還好嗎!」
少年黯然道:「家母含辛茹苦,把晚輩拉扯成人,前年天柱子峰採藥,回來天已黑透,可能是半道碰到山魈,受了驚嚇,手足亂舞,盡說瘋話,一會兒拿刀抹脖子,一會兒拿繩要吊,都被晚輩及時制止了。誰知她又跑到梨花渡投河自盡,幸而被一老尼救下,已然在梨花庵出家了。」
龜元壽握著煙袋的手微微抖動了一下,良久沒有說話。
貝兒叫道:「爹地,夜深露重,回去再問好嗎?」
龜元壽驀然警覺,他沒有理女兒,而是盯著少年,沉聲道:「莫非最近江湖聲名鵲起的西山獵神,就是閣下?」
「不敢,那是江湖對晚輩的抬愛。」少年謙恭地答道,「有些言過其實,晚輩愧不敢當。」
「這麼說,閣下是得到乃父西山……雄鷹的全部真傳了。」
「沒有,先父去世的早,全是家母傳授的打獵技術,並非什麼真正的武林功夫。」
「哼!」龜元壽冷笑道,「剛才那兩招難道不是令尊的嗎?」
少年搖頭道:「晚輩不知道是不是,不過家母沒有教過武功,這兩招是晚輩從一本破中偷學來的。」
龜元壽兩眼放光:「是不是《楓葉劍譜》?」
少年點點頭:「不錯。」
龜元壽道:「那就是了。這世有四大劍譜:柳葉劍譜、楓葉劍譜、霹靂劍譜、靈龜劍譜。得一就可以縱橫天下。二十年前,四大劍客在鐘乳山頂銅雀台的千人石論劍,弱柳扶風柳葉劍柳如是、西山禿……雄鷹楓葉劍巴竹石、翻江倒海霹靂劍龍嘯天、梨花釣叟靈龜劍白無憂直打了三天三夜,不分勝負。四人打累了,以口代劍,即以口述劍招代替動手,輸贏結果不得而知。但後來柳如是做了國王,巴竹石傳言得怪病死了,龍嘯天出走,漂流到海外去了,白無憂歸隱。」
少年跌足懊悔道:「可惜晚輩只學了兩招,」
龜元壽道:「怎麼?」
少年道:「母親……瘋了後,晚輩現那破劍譜已然不見了。」
龜元壽失聲道:「糟糕!」
見少年愕然,龜元壽解釋道:「這四大劍譜乃是一代劍宗龜山老祖所創,他老人家擔心全套劍譜落到一個人手裡,萬一這人心術不正,豈非無人克制?便將其分編成四大劍譜,分傳四大武林高手,可以互相制衡。一開始倒也相安無事,但幾代傳下來,就有人起了貪心。」
少年道:「難道說有人想將四大劍譜都歸為已有?」
龜元壽道:「不錯!據江湖傳言,有野心的魔頭就在四大劍客之中,只不知道是誰,令尊西山……雄鷹、當今國王弱柳扶風都有重大嫌疑,可他們居然……都死了,這就奇怪了!」
「哼!」龜元壽暗想:這少年是那魔頭的兒子,只怕心機之深不在那老魔之下。他說紫楓劍譜失蹤,未必是真,如若是欺騙老夫,也不奇怪。現在若不把他拿下,只怕將來自己更不是對手,不如……,沉聲道:「老夫學得幾手粗淺的拳腳功夫,不登大雅之堂,可否再賜教幾招。」
不等少年答話,煙袋鍋閃電般地點向阿托的死穴。
少年一愕,他沒想到老頭子一出手就如此狠著,身子本能一側,堪堪閃過煙袋鍋,道:「前輩,可是考量晚輩嗎?小心,請恕晚輩無禮了!」雙手輕輕推出。
一股白色的暗流湧了過去,在月光下如一條匹練,直逼龜元壽。
龜元壽根本沒放在心,仍是欺身而,但少年的雙掌不但逼得他無法前進,反而「蹬蹬蹬」後退了五步。
小小年紀,居然有如此強大的內力,使得龜元壽大感驚訝,不禁「咦」了一聲,招式一變,右手煙桿疾揮,但見三丈之內都是銅煙鍋的影子。
少年沒有還手,如風中飄絮,忽左忽右,輕捷地避開了龜元壽的一連串凌厲的攻擊。
龜元壽久攻不下,不禁焦躁起來,右手暴長,銅煙鍋疾點少年的膻中穴。此穴是人體1o要穴之一,是足太陰、少陰,手太陽、少陽及任脈之會。一旦被擊中,內氣漫散,心慌意亂,神志也會不清。
少年深知厲害,右手金鋼護腕向一抬,黃色的銅煙鍋噹的一聲,被震開數寸。
龜元壽「咦」了一聲,說道:「好小子!」收起煙袋鍋,左手故伎重施,輕飄飄的向少年拍出一掌,眼看著少年只是防守,自己竟然無法取勝,實在大丟臉面,是以這一掌竟然用足了八成功力。
少年一見臉色驟變,不敢硬接,急忙暴退三丈。
龜元壽一掌落空,舉起煙鍋還待攻擊,一個黑影猛地躥過來,叼住了煙袋桿。正是那條凶悍的獵犬。
少年急道:「黑子,不得無禮!」
獵犬悻悻地鬆開。
貝兒一個飛蝶穿花,及時攔擋在少年和龜元壽的中間,急道:「爹地,阿托可是女兒的救命恩人!」
「哦,老子也只是與他切磋切磋武藝。」龜元壽冷冷地看了阿托一眼,大步地朝回走。
月色如銀。貝兒拉著阿托的手,一起回到村西頭的家中。獵犬緊隨其後。阿托知趣,放下帶來的幾隻山雞和野兔,雙手一抱拳:「晚輩告辭!」
掉頭就要走。
半夜三更,人家遠道護送女兒回來,龜元壽卻沒有留客的意思:「恕不遠送!」
貝兒急了:「爹」
女兒一把拉住了正要走的少年,把進山遇到藥鋤幫四象堂副堂主四眼蛇馮三鏡二欲強行非禮,被阿托救了的事情簡略地說了一遍,阿托在與四眼蛇馮三鏡二搏鬥時肩頭還負了傷。龜元壽瞇起鷹眼一看,果然左肩衣服染有血跡。難怪剛才動手時,這小子左側身形略顯滯澀,自己居然與一個負傷的少年動武,不覺有點慚愧。
「不過,」龜元壽轉而一想,「天下能有這麼巧的事嗎?不!他老子是個就是慣會使奸的惡棍,這小子也好不到哪兒去。」
龜元壽打心眼裡不贊成女兒與山裡人交往,更何況巴托還是那老騙子的兒子。唉!女兒這次不知中了什麼邪,進了一趟山,似乎就被這小子迷了。女孩子家懂什麼?進山就遇到了黑道人物,這麼巧?又趕巧被這小子碰了,救了,還護送回來。英雄救美?哼!這老掉牙的故事騙得了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卻騙不了我老頭子。還送東西來糊弄我老頭子?對了,這東西萬萬不能收。
「小子,把你的東西拿走!哼!」龜元壽黑著臉,撿起山雞和野兔遞給少年。
貝兒劈手奪了下來,小臉一板:「爹地,你怎麼啦,平時你不是這樣的呀。求你給女兒一點面子,您對紫楓山的人總是耿耿於懷,紫楓山的人怎麼啦,人家像石頭一樣實在,人家通情達理,人家見義勇為,人家扶貧濟困……」說著說著女兒眼圈紅了。
「住口!」龜元壽喝道,「你一個不更事的臭丫頭懂什麼?山裡人貌似忠厚,其實都是騙子!紫楓山更是沒有一個好人!當年你娘她……」猛覺得失言,當年杏子失蹤,他一直懷疑係西山禿鷲所為,只是苦於沒有證據。西山禿鷲的妻子谷天香與杏子長得太像了,但谷天香卻信誓旦旦堅持說他認錯人了,她絕不是什麼杏子。這些連自己也拿不準的話豈能跟這些孩子說?龜元壽生生把話剎住,冷冷地望向那個一直低著頭的少年。龜元壽也不是一點不喜歡巴托,打他第一眼看到這小子就刮目相看:身高九尺,虎背熊腰,目光如炬,力大無窮,據說曾經徒手搏殺四隻餓狼,年紀輕輕就被人譽為「西山獵神」。但那又能說明什麼?空有一身蠻力武功,未必能持家立業,未必就是好人。他那混漲老子就是惡人一個,明裡被人稱為雄鷹,其實是一個凶悍的禿鷲,一個十惡不赦的騙子。見女兒瞪圓了眼等自己下文,龜元壽暗歎一口氣,不著痕跡地轉換了話題,「貝兒,咱甲魚村素來與紫楓山不和,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罵我們是海盜,我們罵他們是山匪。山那一套,老實說,不算什麼真本領,咱海那才叫真功夫。哼!打獵誰不會,只有幾分蠻力氣就行,總能瞎碰到個把不長眼的畜牲,但海那是玩的真功夫,哼,在海,紫楓山人……絕對……不行,既撐不好篙,也掌不住舵,更不用說撒網捕魚了。還不如那個畜牲,一個猛子紮下去,就能叼一條大魚……」
這簡直就是罵人了!巴托並非好脾氣人,他因著愛情的緣故,對龜元壽一忍再忍,但他正是血氣方剛的年齡,哪能始終按捺得住,聽著聽著,臉漲紅了,一直恭敬地聽著這位老頑固教訓的年輕人真的按捺不住了,老人的話太過分了,太傷人了,少年一跺腳,吼道:「前輩……晚輩敬重您!但您也不能把咱山裡人說得一無是處!您這是偏見知道嗎!誰說山裡人就不會海功夫!晚輩這就到海一施身手,您等著瞧!」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那一腳功夫可厲害了,地堅硬的青磚居然碎如麵粉。
「阿托」
癡心的貝兒要跟著跑出去,已到了門口,被龜元壽喝令回來。阿托與那只獵狗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貝兒哭著跑回自己的房間,蒙著被子嗚嗚地哭了起來,哭著哭著就睡著了。可老人睡不著,月亮沉入海底的時候,他已抽了九袋煙。龜元壽將煙鍋在鞋底敲了敲,磕掉了煙灰,披麻衣走了出去。他悄悄地踱出村子,迎著烈烈海風,向海邊走去。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巴托當然沒有回紫楓山,他是個不服輸的人,他要用行動證明自己在海也不是孬種。儘管是禁漁期間,他也顧不得了,巴托駕著龜貝貝家泊在鯊頭礁後面的漁船,揚帆出海。海天漆黑一色,什麼也看不見,只聽海風呼嘯,海腥味撲鼻,奇怪的是,愛犬對著海面狂吠不已,巴托以為遇到了海怪,慌忙轉舵航行。誰知愛犬縱身躍入海中,轉眼不見了。巴托以為愛犬又去賣弄本領,抓魚去了,也就不加理會。今天運氣出奇的好,不大功夫,他就網到二百多斤海魚,不禁喜出望外,哈!這下子看這老倔頭還有何話說?猛聽得愛犬在岸狂叫,趕緊落帆回轉,待抵達岸邊,天已快亮。
巴托背著魚簍慌不擇路往回趕,不防被腳下什麼東西拌了一跤,摔了個嘴啃泥,魚簍也摔出老遠,白亮亮的魚像銀梭似的四處飛散。巴托罵了聲「奶奶個熊,晦氣!」用腳踢了踢那東西,軟綿綿、肉鼓鼓,還動了一動,把巴托嚇了一跳,以為遇了海怪,慌忙跪下「叭叭叭叭」磕了七八個響頭。那海怪卻沒有什麼動靜。藉著晨曦,他偷眼打量那海怪,身子短小,形容猥瑣,衣衫襤褸,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既穿著衣服,那就不是海怪。巴托鬆了口氣,這才現自己的愛犬正靜靜地守在一旁。他才恍然大悟,這人看來是從遙遠的海漂過來的,被自己的愛犬用嘴叼著衣服,拖著救岸來的。這人放在這低窪處可不行,海水漲潮,必死無疑。巴托把他背到海岸高處,對他進行了簡單的急救處理,清空腹腔裡的海水,又餵了一顆自製的九轉還魂丹,注入真氣內力,幫他推血過宮,足足忙活了一盞茶功夫,人雖仍舊昏迷不醒,但已恢復正常呼吸,且漸漸有了鼾聲。且這鼾聲越來越大,猶如暮鼓晨鐘,喜得巴托趕緊向村中跑去,向村報告。
村不是別人,就是老倔頭龜元壽。那龜元壽與他撞了個滿懷。晨曦中,龜元壽雖已五十開外,個頭奇矮,但身板硬朗,赤紅臉膛,並不像巴托想像的那樣力不從心,而是正當壯年,一身搏鰲功夫已達化境,人稱「東海漁翁」。夜間交手並未出全力,更沒有施展自己的獨門武功:釣龍神功。龜元壽對阿托已是刮目相看,夜間交手自己固然只拿了不稱手的煙鍋,人家可是空手,柴刀根本沒有拿出來,且左肩還受了傷。當下聽了阿托的報告,暫把私人恩怨先放在一邊,這可是事關國運之大事,怠慢不得,馬派本村的長跑冠軍「狂奔蝸牛」龜小海日夜兼程,快馬加鞭,直奔京都。
國不可一日無君,京都梨花城銀杏路北側萬人廣場雲集了幾乎全國的達官貴人、巨商大賈,這日正在舉行大選。
十幾個來自各州縣的高手很快敗下陣來。
朝廷裡的大臣也迅戰勝了京城五強。
又過了半個時辰,場中剩下了呼聲最高的兩位英傑已故國王的女兒柳葉兒和權傾朝野的丞相石筍。
柳葉兒粉面含煞,星眸帶悲,一頭秀被白手帕束成馬尾巴,掩不住青春朝氣;個頭高挑,身材勻稱,一襲綠色長裙,外罩白色披風,更顯得婷婷玉立,冷漠高傲。
柳葉兒深得先王弱柳扶風柳如是的真傳,又拜了梨花聖母為師,其劍功夫足以睥視整個武林。她甫一出場,就贏得一片歡呼聲。她輕飄飄地落到檯子,只聽「嗆啷」一聲,拔劍出鞘,卻是一柄柳葉劍,通體透明,寒光四射。柳葉劍全長不到三尺,無格、扁莖,劍身和劍柄系碧玉鑄成,形如柳葉,故稱「柳葉劍」。劍的全身鑄滿紋飾,除劍脊兩側的虎斑紋外,在劍基部位還刻鑄出虎紋和花蒂、手臂、手掌等紋飾。柳葉兒一劍在手,更顯得英姿颯爽,劍與人忽地飛躍半空,揮劍起舞,一面還輕聲吟哦劍招:「春風楊柳萬千條,柳寵花迷景色嬌。柳暗花明蜃樓空,弱柳扶風任逍遙。」但見白衣如羽,綠衣如水,飄飄灑灑,輕盈靈動,劍氣如虹,勁風四射,四處都是美麗公主的影子。
忽地停住,劍已入鞘。臉不紅,氣不喘,彷彿本來就站在那兒一樣。眾人都屏住呼吸,關鍵的時刻到來了。
只見她擰腰,錯步,櫻唇微閉,鼻息翕動,伴隨著一縷醉人的芳香,猝然爆出碎玉裂帛般的嬌音,朝堂前的梨花都被震落。
「呼好、是、行等通用語,島國方言!」眾人齊聲喝彩,「盡得乃父之真傳。」
石筍中等個子,一身灰色官服,也是外罩白色披風,肥腰胖臉,眼皮耷拉著,下眼皮已形成眼袋,看去無精打彩,但他偶爾從眼縫中漏出的灰褐色眼珠透出的卻是攝人的目光。
他見臣民們都為柳葉兒的美貌和絕活所傾倒,不禁有點緊張。二十年前石筍以一票之差輸給了柳葉兒的父親,沒能奪得王位,那是技不如人,怨不得別人,這次當穩操勝券,可千萬別失手,那就太冤。想到這,石筍一言不,打起一套他自己悟出的呼嚕拳。但見他微瞇著眼,打著哈欠,一副瞌睡的樣子,不一會打起了呼嚕:「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那全身動作軟綿綿、懶洋洋,卻是緩慢中帶力道,懶散中藏殺機,形散神聚。
忽地石筍雙目緊閉,叉腿運腹,綿延不絕的聲音漸漸由細變粗、由弱變強,粗獷、凝重、穩健,忽聽喉嚨「咯」地一聲,太極殿的三塊瓦片竟被震飛。
「呼!」眾人又是齊聲喝彩,「到底薑是老的辣!」
投票選舉結果,二人旗鼓相當,難分高下。憑心而論,石筍棋高一著,但柳葉兒是美麗公主,面對眾多的男性選民,當然是大佔便宜,故兩廂扯平。
恰在此時,忽聽得西南甲魚村海濱傳來轟隆隆的雷聲,那雷聲如鑼鼓般響亮而有節奏感,又像巨大的石碾滾過磨道轟然而綿長。雷聲過處,飛沙走石,衣角無風自動。眾人不禁相顧駭然:這晴好的夜晚,哪來的雷鳴?
旋見一匹快馬徑闖朱雀門,直入太平宮,一壯漢滾鞍落馬,疾步奔至公主面前,單掌落地,另一手高舉:「公主,甲魚村飛馬傳,急報奏。」呈一封雞毛信。
柳葉兒接過一看,大驚失色:「原來這雷聲竟是一個人的鼾聲?」興奮地大叫:「哈也!我們江山有主了!」
原來,瀛洲島國有個世代相襲的傳統風俗,國王死了,必須在七天之內選出一個鼾聲群的人繼承王位。據說其他官員也均根據其打呼的本領高低決定其職位的大小。至於什麼原因,已無法考證。武大郎也是機緣湊巧,時來運轉,就這樣糊里糊塗登了皇帝的寶座。
正是: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復還來。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